皇后几乎目眦欲裂,死死瞪着她。
“孽障?吾儿有甚么孽?”
“那几条人命……”
“你可知道,除了你,失踪的那两个,到现在无音无信。”皇后再度抓住了谢菱的手臂,“死了的那两个,全都是客居京城,除了年迈不知事的祖父祖母,再无旁的至亲。叫那老人家去认人,二话不说,直接抱着棺木开始痛哭。”
“这中间,你说,不蹊跷?”
谢菱听不懂了。
她问皇后:“娘娘,你想说什么?”
皇后惨笑一声,带着怨恨:“本宫是说,千灯节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绑匪。”
“什么?!”谢菱被皇后说的话震住。
“不,不可能。”谢菱摇头,“我确实被人绑走。娘娘,我没有撒谎。”
皇后幽幽地看着她,双眸眯起,却并没有驳斥她。
显然,她早已经查过谢菱。
“或许有。”皇后咬字很轻,“但那绑匪,绝不是为了杀人。”
这回,谢菱沉默了。
她也一直觉得奇怪。以她那晚的猜测,绑匪是为了谋财。
可回来之后,却听说那群绑匪毫无目的地杀人,甚至,高调地展示在城门、闹市。
这前后逻辑对不上。
谢菱看向皇后,突然觉得,皇后可能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焦虑到失去理智,开始臆想。
她只是为了保护太子,保护她唯一的儿子,所以宁愿去想别人不会想的疯狂之事。
“可,可若真是像娘娘说的那样,事有蹊跷,怎么会查不出来?”
“查?”皇后冷冷笑了两声,“怎么不查。可查出来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样,不是由天定的。”
不由天定,那便是由人定的了。
谢菱想,这一层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时可不像苏杳镜原本的世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世界的法则,是掌控在特定的人手中的。
除了那一个地位,其余的荣华富贵都是虚妄。
哪怕是地位崇高的皇后,也有沦为刍狗的一日。
或许是从谢菱眼中看出了松动,皇后又放软了脸色。
她对谢菱道:“我要你帮我替太子作证。”
“作证?”
“你是现在唯一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我要你清清白白地把当晚所发生的一切全部写下来,等太子从佛堂里出来,你要在所有人面前替太子说话,证明他的无辜。”
那晚发生的一切,全部写下来?
谢菱想到在马车上揉她手的那人。
不是她不想帮,而是她也有难言之隐。
她审慎地摇了摇头,试图让皇后冷静下来。
“娘娘,此事应当还有别的办法。我即便是写出证词,也无法令人取信……”
听她拒绝言辞,皇后的表情又多了几分酷厉。
“千灯节第二日,兰贵妃对外说,是她的侍卫偶然救了你。但是本宫已经从兰贵妃处问出来,那日她的侍卫所拦下的马车,是辆无人驾驶的空车,马车上,唯你一人尔。”
听着皇后的字字句句,谢菱总算明白了,皇后之所以会找上自己的真实原因。
空车,被绑的女子。
这中间自然有问题。
皇后想知道,绑走谢菱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殊不知,谢菱也想知道,把她送到兰贵妃那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两个的目的看起来竟然是一致的。
或许如果她和盘托出,皇后会替她查出那个把她带走,又给她写信的佚名人到底是谁。
但谢菱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她不能信任皇后。
自然也不敢冒险,把那件事告诉皇后。
皇后看了看谢菱,慢慢地松开她。
然后幽幽开口说:“明年九月,又要选秀女。今日本宫见过了谢家三女,鼻腻鹅脂,出尘若仙,若是提前定为秀女,也是好事一桩。”
谢菱呼吸顿了顿。
皇后这是威胁她。
一旦谢菱进了后宫,谢菱乃至整个谢家的命脉都要被皇后掌控。
到时候,就不是皇后求她。而是她在皇后手底下求一条生路了。
谢菱木然地看着皇后。
皇后若是刍狗,她便只是蝼蚁。
阶层分明的社会,便是这样残酷。
皇后盯着她,目光中有逼迫,也有恳求。
“你若是答应,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秀女选册上,兰贵妃那边的事情,本宫也能保证,她不会对别人说出口。”
谢菱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皇后,说:“当日的事情于臣女而言,也已经有些模糊。我需要回去好好回忆一番。不过娘娘,若是事成,我也有一个条件。”
宫殿大门打开时,谢菱在婢女的陪同下,再度坐上了软轿。
照原路,返回出宫。
她沉默地支抵着额角,思考着回去要如何同谢父说明此事。
谢府又要做些什么样的应对,以避免万一发生最危急的情况,整个谢府遭受拖累。
她同皇后的那个条件,还并未说定。
只是让皇后日后,无论如何帮她做成一件事情。
若是今日之事没处理好,波及谢府,她可以利用这个条件,让谢府不必受她牵连。
毕竟,她从未把谢府中人当做真正的亲缘。不想过多承他们的恩,也不想欠他们的。
若是情况好,谢府无恙,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条件,来对付黎夺锦。
黎夺锦虽是平远王世子,身份尊贵,但皇后只要屹立不倒,权势自然比黎夺锦更胜一筹。
她今天从皇后的话里,算是听清楚了。
黎夺锦为了“招魂入梦”,恐怕需要借助许多的外力,而且据她入梦的频率来看,并不是每天都能成功的。
那么,她又多了一条途径,便是想办法毁去黎夺锦身边可借助的外力。
不管是利用皇后拆除黎夺锦的那个“招魂”阵法,还是利用皇后的势力赶走黎夺锦身边那个黄眉老道,应当都能让黎夺锦无法再梦见她。
她手里总之是多了一份筹码,不至于那么被动。
谢菱无声叹了口气。
出得宫门,又要换轿。
谢菱走出来,便看见谢兆寅已经站在树荫下等她。
谢菱容色沉重,上前去想要和谢兆寅说话,却发现,谢兆寅衣领全湿,手心里还捏着一方巾帕,仿佛刚出过一身冷汗。
谢菱还未开口,谢兆寅便道:“花菱,回吧,有事回去说。”
谢菱便没有再说什么。
她回想了一下。
和谢兆寅分开之前,那小太监说,东宫有传召。
可太子被关在佛堂里,传召谢兆寅的必然不是太子。
不知道谢兆寅见了什么人。
但想必,应当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她要说的事情,谢兆寅大约已经知道了。
轿辇悠悠,从皇宫到谢府,差不多要一个时辰的路程。
谢菱思索得出神,不知何时眼前白光一闪,她又被拉着入了梦。
苏杳镜睁开眼。
阿镜正在书房里,磨着墨。
她不会磨墨,砚台里墨水没有多少,她脸上、手上,反而到处都是。
书房门被推开。
黎夺锦看到阿镜一脸花猫的模样,怔了一下,接着捧腹。
“你这样笨,谁叫你到书房来伺候的。”
阿镜默默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墨痕,但除了把那片墨迹越蹭越开以外,没有别的作用。
她想到今早上,婵玉对她说,平远王世子叫她去书房伺候的事。
分明就是他自己让人来的,他却不记得了。
阿镜不说话,黎夺锦笑完后,拿出一条手巾,递到阿镜面前。
“擦擦。”
阿镜接过手巾浸湿,拧干水分,仔仔细细将脸上和手上的墨汁擦干。
她低着头,一点点擦自己手心的样子,极像小猫舔毛。
黎夺锦多看了她两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走到了阿镜面前去。
阿镜察觉他靠近,抬起头来看他。
黎夺锦瞳孔微缩。
之前几次见面,阿镜身上破破烂烂,脸上的灰迹也像是洗不干净一般邋遢。
今日过来,她衣着束发虽然整齐,但又被墨渍遮了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现在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忽然扬起来,衬着那未修过的眉,纯黑又敏锐的眼,黎夺锦才知道,原来这个被捡回来的阿镜,妩媚又英气。
黎夺锦突兀地有些后悔。
之前说要纳阿镜进府的条件,他为什么没有再多坚持一下。
“阿镜。”
黎夺锦忽然唤她,语调里多了丝缠绵旖旎。
他靠得很近,如同毒蛇突发奇想要与人亲昵,阿镜却木呆呆地站着,没有要与蛇起舞的意思。
黎夺锦的双眼越来越亮,随着他的靠近,他说话声中的亲昵鼻音也越来越明显。
“阿镜,我突然想起来……”黎夺锦已经坐在了桌沿上,一张浓冶妖美的脸从下而上地贴近阿镜的鼻梁,“你怎么从未唤过我?”
这个未开化的野蛮女子,见到他不懂得行礼,不懂得磨墨,对于主人家,眼里也没有多余的半分尊重。
阿镜直直地看着他,两人呼吸可闻,她却没有一丝害羞窘迫之意,眼神依旧清澈至极。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镜是黎夺锦给她取的。
黎夺锦一直“阿镜、阿镜”地叫,却从未告诉过阿镜他自己的名字。
所以阿镜从来不叫他。
这就是阿镜的逻辑。
简单,直接,平等。
黎夺锦对她这样的答案,自然是意外。
阿镜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想了想,干脆配合她的节奏,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
“黎夺锦。”阿镜看着他说。
黎夺锦皱了皱眉,失笑道:“他们都叫我世子爷。你也应该这么叫我。”
阿镜又不开口了。
阿镜的世界没有阶级,只有强弱,只有生死。
所以她不会叫世子爷。
她这点小小的执拗,让黎夺锦有些莫名着迷。
对黎夺锦而言,阿镜就像一个充满未知的谜团,她的来历,她的想法,她的目标,黎夺锦全都一无所知。
好奇让他兴奋。
新鲜感让他颤栗。
黎夺锦微微偏了偏头,以暧昧的姿势,贴得愈来愈近。
近到,他几乎可以看清阿镜嘴唇上方幼弱细小的毫毛。
黎夺锦忽然后撤,神情迅速变得冷淡。
他走回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兵符,扔到了阿镜面前。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做更有用的事?”黎夺锦眉宇间突然多了几分缠绕不去的厌烦,和方才亲昵缠人的模样完全不是一个人,他看也没有看阿镜,冷淡道。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去盛春楼,找一个身上有此标记的女人。”
那枚兵符是虎掌模样。
阿镜默默地低头看了几遍,记下了,点点头。
“那就出去。”
饶是情感迟钝的阿镜,也对黎夺锦这样前后太大的反差感到茫然。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阿镜带着茫然走了。
书房门关上后,黎夺锦坐在桌边,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
伸手压住自己的唇瓣。
其实没有触碰到。
只是对方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肌肤上的感觉太过真实。
黎夺锦脸色铁青,眼神如破碎的冰面震颤起来,扶住桌沿,几要呕吐,最终过了许久,才缓缓平息。
第33章 糕点
入梦结束。
苏杳镜记得,在这一段的后面,阿镜去了盛春楼。
虐文剧本中,男主们各自有各自的角色设定。
而女主角的人设,只有一个身份年龄之类的骨架,其中的丰富血肉,则由苏杳镜来赋予创造。
至于怎么创造,苏杳镜觉得,当然是根据各个世界的男主特点来。
在第一个世界时,苏杳镜还想着攻略黎夺锦。
有一个少女漫画中说,当一个人对你变得特殊无可替代,这个人在你的世界里就是永远闪光的。
于是,她把阿镜的人设捏得对于黎夺锦来说十分特别。
黎夺锦生性多疑,苏杳镜就让阿镜这个人物去获得他的全部信任。
苏杳镜利用阿镜如漂泊浮萍一般的流浪.女身份,给她赋予了“兽类的天真”。
一个从小如野兽般长大的女孩,根本不通凡尘之事,心中没有算计,也没有算计的能力,让黎夺锦放下防备。
她让阿镜对黎夺锦言听计从。
被黎夺锦救下,又差点杀掉的女孩,对于这个跟自己有着强烈羁绊的男人,会产生一种认主般的情感,有的时候,这种情感会被误认为是盛大的、灼烈的、专一不二的爱情。
她又让阿镜有一些足够让黎夺锦欣赏的能力。
比如阿镜是坚韧的,机敏的,她总在危急时刻能爆发出奇迹一般的力量。
当初,在心中拟定完阿镜的人设之后,苏杳镜感叹了一句。
就连她自己,如果在黎夺锦的那个位置上,都会爱上阿镜。
那天,在盛春楼,阿镜蹲了一天一夜。
她没有见到身带虎掌图样的女子。
阿镜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府里并没有人给她准备吃的。
主子的早膳已经错过了,后厨虽然还有剩的,但阿镜在府中只是一个刚赐了名的下人,毫无根基,又有谁会偏私她,特特给她送些吃的来。
阿镜独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仆婢没有一个有要搭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