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者脑袋被拉着浮在水面,按说这回能喘上气了。可他却无一丝动静。女人使出全身力气游到岸边,将他从水里捞出来放到草地上。
“是你。”
落水的是白天一起干活的男知青。此刻他只穿一条大裤衩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白皙的脸颊无一丝血色。伸手探探呼吸,咋好像没气了。
再顾不上别的,孟蕊赶快按师傅教的那样将他反转,胸腹抵着自己膝盖,然后拍他后背。吐出呼吸道的水后又将他平放草地,男人一口气上来开始剧烈的咳嗽。
“咳、”
终于醒来,孟蕊伸手试试他有呼吸、心跳,心神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面朝天大喘气。
地上的男子咳嗽几声,慢慢呼吸均匀睁开了眼睛。转头望着月光下的女子,这之前的一切回到脑海。
他想夜半三更来水库洗澡,原以为不会有人。结果听到了她的哼哼和脚步声。他惶急下往水里躲,谁承想这水库浅处挺浅,那深处挺深。一下子他就被水吞噬,眼看要死的时候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了求救。
女人将视线移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双手捂着胸前,急急的坐起将自己蜷缩成一颗虾米。
“谢谢。”
居然道谢了?你这一系列大姑娘一般的动作,我还以为你要跳起来给我一巴掌呢。大男人的咋回事,怎么那么怕人看到自己的身体呢?男人光膀子裸露上身,大夏天的那是常事啊。就是那些男知青也一样,你这是什么习惯?
孟蕊摆摆手表示没事,起身去找自己的衣裤。她身上的背心和短裤也都湿了,虽说夜色下看的不清楚,但孤男寡女这样的确尴尬。
转身离开准备先把自己打理好,然后再去给他找衣裳。男子望着她湿漉漉的背影,咬着唇一言不发。等她拿来衣物后接过低低的道谢。
女孩转身留他自己穿衣,自己去将他携带的东西收拢过来,看他穿好了衣物才开口道。
“你咋跑水库来了?不会游泳还来这儿,你嫌命长是咋地?”
想到刚才他差点见阎王,孟蕊的语气不太好。旱鸭子不说在家里打水洗澡,跑这老远干啥?这要不是正好她过来,他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对不起。”
许久男人嗫喏了一声。孟蕊看他抱膝坐在地上,脑袋快钻进□□里了,一副无颜见人的抱歉模样,心里顿时没了那股火气。
“算了。”女汉子以手作梳将头发理顺,抬脚先走。“回家吧,太晚了。”
孟蕊边走边用手拧头发上的水,走出几步听到男人跟上来了。她一心二用脚步缓慢,月光照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子,她歪着的侧脸被度上了一层莹白的面纱。
后生一路乖乖跟着不说话。看她回头惊慌的停下了脚步。低着脑袋露出俩耳朵,直愣愣的发红,好似受惊的小兔子。
“以后别来水库了,很危险。”
“好。”
老妈子一般嘱咐完,对方乖乖的点头应诺。孟蕊好笑的摇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跟上我,我对这路熟。”
“好。”
俩人一前一后,踏着夜色走在乡间小路。夜晚湿气上涌,女孩的裤腿被道旁的杂草打湿,黏腻腻的粘在腿上。回头瞅一眼男人,他的衣服本来就被弄湿了,这会儿同样湿漉漉的贴着身子。
后生身形单薄,抱臂低头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老人口中故事里那书呆子。呆呆乖乖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
“哦,比我小两岁。”
问完,又是长久的沉默。后生好像很腼腆不爱说话,她也只得闭口不言。去年她去接他和另一个知青,他好像也是一路沉默。
半道上那个女生被乌鸦吓的尖叫不止,马儿受惊乱跑险些把他们全颠下车,她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车子。
穿过崎岖的山野小路,到村口后孟蕊指指知青点示意他先回。“最好熬一碗姜汤去去寒,毕竟一路穿着湿衣被夜风吹了还是挺凉的。”
“好。”后生面对她鞠躬。“今天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没关系的。”对方如此郑重,孟蕊顿觉不好意思。“赶快回吧,天很晚了。”
后生再次鞠躬致谢,转身朝着知青点飞快的离开。孟蕊瞅他一眼,转身上了岔道。
村里静悄悄的,连声狗叫都没有。她默默开门进屋,门后的脸盆里有大半盆清水,她兑了些暖壶里的热水给自己擦洗一下,这才上炕睡觉。
折腾一番累了,倒是一夜好眠。翌日一大早拿着扁担下地,今儿继续挑麦子回打谷场。这劳动比割麦子多三个工分,但挑的都有数所以不好偷懒。想赚的都干这个,懒汉们则混在女人堆里割麦子挣七分票。
昨天的男知青同样扛着扁担,在地头看到她微微有些脸红。孟蕊觉得这后生跟那些男人都不一样,实在是太腼腆了。
她默默的给他捆好麦子,男子弯腰自己往扁担上扎。一个扎好扎另一个,抬头的时候小声的说了谢谢。然后将她昨天给他垫肩膀的毛巾还给她。
羊肚肚毛巾洗的干干净净。孟蕊看他肩膀上另有一条,含笑接过自己的毛巾,指指大路让他赶快走。后生没他们这些干惯农活的脚程快,等一下挑的少要挨小队长训。
孟蕊一路飞快,快到打谷场时又遇到了他。俩人擦肩而过,她发现他比她还高一些。难怪看着有些瘦,他这个头快一米八了吧?
打谷场卸下担子,她摘下草帽给自己扇风。后生紧跟着过来,卸了担子后从兜里掏出块儿奶糖递给她。
“谢谢你帮忙。”
“你也喜欢大白兔啊!”孟蕊接过大白兔,撕开放嘴里。“赶紧走,今儿这天说不准又要下雨。”
俩人没多言,挑着扁担赶快返回。一上午紧赶慢赶,到下工的时候果然又来了雷阵雨。
大家冒着雨往回跑,孟蕊这回也不再犯傻冒雨去帮吴强。女孩顶着草帽跟大伙一起躲到村外一个破旧的山神庙里,一回头发现那名男知青也在。
俩人对望一眼笑笑算是打招呼。隔着众多村民,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阵雨渐小,大家开始陆续往家回。
午饭都没吃完,天空已经云散雨收。下午照常上工,地下有湿气,头顶有烈日。蒸腾的好似蒸笼一般闷热,可苦了这些抢收夏粮的农民。一个个挥汗如雨,衣服都被浸透。
孟蕊挑着担子在打谷场刚卸下麦穗,忽然被一个人伸手拉住。吴强站在她面前,白净的脸上乌云密布。
“连着几天帮着那男知青捆麦子?孟蕊,你这是早有外心了是吧。你倒是说说,那小白脸哪儿比我好?”
第三章 解围
“倒打一耙说的就是你吧?”孟蕊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我们退婚了,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副质问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你是谁啊跟我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怎么没资格?”吴强气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可想了半天他还真没立场对她说什么。
“你跟那男知青到底怎么回事?孟蕊我奉劝你一句,人家是城里人早晚要回城的。而且、陈明宇条件多好,不可能看上你的,你别做白日梦。到时候人家走了丢人的是你。”
“我怎么样都跟你无关。拜托你做自己的事儿,别管我行不行?”
孟蕊说完转身就走,身后吴强喊道:“我是担心你。”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孟香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多少后生的梦中情人。她如今居然看上你了,一个劲儿往你身边凑。你明明动心了,却拉着我不想放。混蛋玩意,难不成你还想左拥右抱不成?
“去死。”
女孩气哼哼的骂一句,脚下飞快好似想把什么东西抛下。一下午她比旁人多挑了一担,因为每次都顺手给男知青也捆俩,弄的他也比旁人多跑一趟。
下工时被支书表扬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连累人家多干活了。她发疯想发泄精力就算了,干嘛拉着人家发疯?
“对不起。”出了打谷场,她追上他低低道歉。男孩回头冲她笑笑,清秀的五官依旧腼腆。
“我都被表扬了,你不用道歉。”
“……回家用热水泡泡脚。你没干惯这活儿,小心脚底磨出水泡。”
“好。”
低声应诺,孟蕊望着他乖巧的模样心情顿好。这后生长的眉清目秀,乖巧的跟你说话时像极了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白猫。
“再见,记的用热水泡脚。”
孟蕊挥挥手走上岔路,到家后心情愉悦的哼着歌打水洗漱。晚饭还是老一套,刚吃完媒婆上门了。老娘掀开门帘将人往里让,孟蕊烦躁的躲去厨房洗碗。
“蕊蕊,你来。”
被老娘叫,她不情不愿的进了父母卧室。一进去赵媒婆就热情的拉住她,好似她们关系多亲近一样。
“瞧我们蕊蕊长得多好。身段高挑,干活利索。下地跟整劳力一样挣工分,谁家娶了去可有福了。”
虽说媒婆的嘴骗人的鬼,可今儿这话却说的几乎没什么水分。
孟蕊一米七一的身高在这时代绝对出挑。她肤色不够白,可五官却长的非常端庄大气。如果说堂妹孟香是娇媚的桃花,那她则是明媚灿烂的太阳花。挣工分更不用说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她一直挣的整工分。
“姨你坐、”
媒婆重新坐下,但依旧拉着孟蕊的手。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
“姨这回可给你踅摸了个好人家。一家弟兄仨,老大在省城工作,老二在县城。这俩都成家了,以后都能帮衬弟弟。这老三啊,一米七八的大个子,长的周正,性格也好。一听是你,说在公社挖渠的时候见过。满意的很呢。”
女人说的唾沫横飞,告一段落后端起碗喝两口水。“我跟人家是这么说的。等麦收完了,我先带小伙子上门给你们看看,然后你们满意的话就上男方家去相相。他家一溜五间瓦房,老大老二都不回来,那都是老三的。”
孟家两口子听完都望向闺女,孟蕊想了想点头同意。媒人说的挺好,她爹妈成天为她的人生大事操心,她倒是希望这回能碰到个合适的。
踏实,喜欢她、外貌周正就行。就这么简单的条件,她从十九岁找到现在,愣是没找到。婚姻这事儿啊,真是难。吴强之前看着也还行,可她堂妹一出马,他立马现了原形——贪花好色。
事情说定媒人走了,她奇怪的开口:“娘,你说孟香到底图啥啊?听说有人给她介绍城里的供应粮她不应,咋往吴强身边凑呢?”
“谁知道呢。死丫头犯贱呗。”
孟蕊点头,赞成她娘的话。孟香这做法可不就是犯贱嘛,好好的咋就看上吴强了。娇滴滴的女孩子为了撬她墙角,居然开始下地,以期跟吴强能有交集。
“听说你连着几天帮个男知青干活,这事儿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小队长。”她娘说着给她个白眼。“我跟你说你可别犯傻。那后生长的多好,俊的跟那电影里的人似的。去年过年给大家写对联,谁见了不夸写的好。人家可是城里人知识分子,跟你不是一路人。”
“我的娘啊,你这想到哪儿去了。他被小队长派去挑麦子,可他一城里孩子能会捆嘛。我也在干这活,顺带手的帮一把而已。”
“哦。反正你自己清楚就好,可别傻乎乎的付出一腔热情,到头来弄个伤心的结局。”
孟蕊懒得跟这个思维发散的娘掰扯,没等她说完起身就走。她跟那知青后生,这到底咋联系到一起的?
陈明宇和她的差距她能不知道嘛。如今领导人都换了,听说要恢复高考。这些知青十有八九要回城。她一农村姑娘咋会妄想城里人,而且人家还比她小。
因为她娘的一番话,翌日干活时她看到陈明宇都有些尴尬。后生递给她的糖她没要,只默不作声的帮他捆麦子。挑担的时候也尽量跟他错开时间,路上碰到也只当没看到。
大概她态度太冷了,好像躲避啥一样,后生被这冷淡的态度冻的话都不敢再跟她多说一句。
麦收在持续,两天后换了阵地。她这几天赶上来例假,若是女知青这时候就可以请假休息了。可她身体好,从来不拿这当回事。
一上午忙碌,快中午的时候她在路上再次与提着扁担的陈明宇擦肩而过。这回后生反常的居然拉住了她,看她望过来,他脸色红红的指指她裤子。
孟蕊回头一看,果然是出丑了。今儿忘了带换的垫子,以为不多的,谁知弄到了裤子上。这么丢脸的时候偏偏让他看到了,女孩低着头羞的蹲到了地上。
“给,系到腰上就看不到了。”
一抬头,他居然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她。孟蕊望着他俊秀的面容,脸上如同火烧。
女孩呆呆的蹲在地上,陈明宇拿着外套也跟着蹲了下来。孟蕊听到了远远的脚步声,忽然意识到这可是人来人往的田间路上,她俩这样太暧昧了。被人看到不知又要编排什么。
“谢谢。”
她接过他的衬衫站起来,飞快的系到自己腰间。女孩提起自己的扁担放到肩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中午回家,先将他衬衫清洗一遍晾到绳子上。衬衫上干干净净没沾上血迹,半新不旧的灰色衬衫被她拽的平平整整。
“这谁的衬衣?看着像是男人穿的。”
她娘提着篮子进来,她吓的一激灵,支支吾吾半天说了句。“路上捡的。”
“还挺好的衣裳,谁那么大意给弄丢了?”
“不知道,我明天问问。找到了还给人家。”
“还是对的,可你洗了干啥呀。瞎费工夫。”
老娘说着大咧咧的走了,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孟蕊暗暗吐出一口气,洗漱后到厨房做饭。
家里没留守的人,每天都得回来现做。他们一家三口日子比旁人宽裕,可这种农忙的日子也着实辛苦。忙活的做好饭打仗一般吃进肚子,队上上工的钟声又响了。
夏收,午睡时间都免了。一个个出来打着哈欠,拿着家伙什在队里集合分配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