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的女声,通过电流传来,宿舍里顿时噤声,纷纷看向陈逸,眼神戏谑。陈逸套上睡衣,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关掉免提凑到耳边淡淡说:“没什么,你安全到了就行,嗯,去洗漱了,好,挂了。”
通话结束手机还没放下,小胖就贼兮兮地凑到陈逸跟前,“女朋友?”
杜弘毅在一旁打游戏,摘下半边耳机道:“今天碰见那个真是你女朋友?很漂亮嘛。”
陈逸不置可否,“我先洗漱,很困。”
小胖拽住他,晃了晃手机道:“那这边我怎么回复,你问新社员哪里的是要干嘛?我以为你看上人家了。”
他语气带着调侃,陈逸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名字有些熟悉,看看是不是认识。”
“张若琳吗?”
“应该是重名。”
“也许是你认识的呢,她也上海的。”
陈逸今天乏得慌,忽然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侧身往洗漱间去,小胖好奇宝宝似的紧跟着,喋喋不休:“那我怎么回复,你看看你发的,一点都不友好,这可是社团公用的号码,不回的话莫名其妙,回的话......”
“更莫名其妙。”陈逸抢话,然后踏进洗手间,反手关上了门。
小胖被怼在门口,略无语地耸耸厚实的肩膀,低头回短信:“好地方。”
紧接着对方秒回:“......谢谢?”
“这个问号回得仿佛我是一个智障。”小胖自言自语。
杜弘毅刚结束一局游戏摘下耳机,闻言嗤笑一声,“有觉悟。”
小胖见杜弘毅空下来,也不去计较这什么破短信,八卦之魂气势汹汹:“你见着陈逸女朋友了啊,长什么样?”
杜弘毅抓抓脑袋,这要怎么形容,总之:“很漂亮,肤白貌美大长腿,陈逸这个样,女朋友能差到哪去。”
“也是。”小胖赞同,捏着嗓子戏谑道,“名草有主,这回社里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姐姐要失望咯。”说着打开社团群,和社长商量见面会的事宜。
今年天文社安排了别开生面的新老社员见面会。天文社这个冷门社团,往年第一次会,都是标记一间教室,发消息叫大伙来认识认识就算完事儿。今年好不容易摘掉了“冷门”的标签,而且资金充足,必须让新社员感受到社团欣欣向荣的蓬勃气质!
路苔苔收到社团短信的时候正在上第一堂刑法课,授课老太太梳着花白的背头短发,涂着暗色调的口红,灭绝师太派头十足。她们宿舍都坐在第一排,因为是张若琳这个大学霸占的座。
路苔苔本不想冒死说悄悄话,但短信内容让她按捺不住地兴奋——天文社的新成员你好,本社将于9月10日(周六)晚七点,于学生活动中心顶楼天台进行观星活动,我们为大家准备了趣味十足的游戏以及美味的零食,期待你们的加入!
紧接着似乎是遗漏,又发来一条消息:“收到请回复……”
路苔苔腹诽:这位发短信的前辈似乎不太聪明的亚子。
但这是她入学以来收到的最可爱的“收到请回复”了,她难掩兴奋撞了撞张若琳的手臂,把手机也推了过去,低声却极有力地说:“天文社!观星!准备见我男神了。”
也不知道陈逸什么时候就成了她男神,张若琳见她眼神贼兮兮的,没忍住“哧”了一声。笑得极小声,只鼻腔出气。但恰逢课讲到一个段落,灭绝师太刚停下来,离得近,这一声竟显得尤其突兀。
灭绝师太一抬眼,又撞见路苔苔着急忙慌收回去的手机,脸色渐渐阴沉起来。课本被猛地一合,师太目光凌厉地看着张若琳:“是不是高中老师都跟你们说,熬过去,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我告诉你们......”
分针大概走了一个90度,下课铃声响起,灭绝师太的励志演讲以“不要在我的课上做出不尊重课堂的举动”结束。路苔苔松了一口气,张若琳却心口紧巴巴的。
刑法是她希望能够进修的方向,人称灭绝师太的高莹教授是她理想的导师人选,第一堂课就这般表现,不是一个令人欣喜的第一印象。
这么一来,张若琳颇为沮丧,情绪一直蔓延到午饭的时候。
她拿着食堂的铜勺,跟汤锅里的紫菜蛋花斗智斗勇,嘴里无意识念叨着:“贴边......沉底......轻捞......慢起......”
满满一勺紫菜蛋花,颇有成就感。
于是她照着这法子又舀了三碗。
殊不知不远处窗边角落一桌男生齐齐看着她。
杜弘毅:“这不是那个......”
小胖抢话:“七度空间?”
小胖:“她一个人在念叨什么啊?”
杜弘毅摇摇头,陈逸淡淡看过去,盯着那唇形看了一会儿:“还真有人记什么打汤口诀。”
小胖来兴趣:“什么打汤口诀?”
陈逸跟着女生唇齿开合:“贴边,沉底,轻捞,慢起。”
小胖若有所思,慢半拍地捧腹大笑,“太有才了吧!”
杜弘毅:“你不也记?”
陈逸:“......”
张若琳端着三碗满满紫菜蛋花的汤回到餐桌,路苔苔正说着社团活动的事,孙晓菲在一旁搭腔。
路苔苔:“怎么办,我到时候不会泄露自己是天文白痴的事实吧?”
孙晓菲:“那又怎么样,兴趣社团而已,又不会把你赶出去。”
路苔苔:“会在男神面前丢脸。”
孙晓菲:“你知道,比理想型更理想的是什么型吗?”
路苔苔接过汤,笑眯眯谢过张若琳,赶紧问道:“什么啊?”
孙晓菲也接过汤,也笑眯眯谢过张若琳,咧嘴回答:“妄想型。”
路苔苔作势就要打孙晓菲,两个人笑成一团,张若琳郁闷,难道没有人发现她的汤打得极其优秀吗?
于是她报复性插话:“陈逸有女朋友了。”
安静了。
不仅仅是身边两位室友,张若琳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包括吵杂的食堂。
包括她那颗因为刚才不经意的对视而跳动不止的心脏。
这分安静持续了几秒钟,之后的时间里,路苔苔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从食堂回到寝室,没有停止。
路苔苔:“衣服一样也不一定是情侣装啊,尤其是白t,谁没有几件白t?”
孙晓菲:“陈逸家庭条件还真是不错,咱们学校周边的房子都得十万一平了。”
路苔苔:“说不定只是邻居啊,也可能是老乡互相照顾。”
孙晓菲:“他那个样子也不像缺女朋友的。”
路苔苔:“我不觉得,就他那样才不会谈恋爱。”
张若琳如同一股清流:“我的刑法书和笔记本......忘记在食堂了。”
话音未落已经出了宿舍门。
刚才打汤把书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被陈逸那一眼看得心烦意乱,后来又被路苔苔问懵了,竟完全忘了饭前还抱着本书。
已近晚课时间,食堂已经空荡荡,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架子上并没有她的书,问了食堂阿姨,也没有人看到。
张若琳拍了拍糊涂的脑袋,看了看日期,以后要记得这个日子,倒霉!
第5章 5
43.8元,学校书店里刑法教材的价格。
张若琳摸了摸封皮,把书插回原来的位置,手还没离开,书架对面冒出一张婴儿肥的脸,矮着身子透过缝隙看她,“同学,这是最后一本,你要买吗?”
张若琳觉得这人脸熟,还没说话,婴儿肥绕过书架到她这边。来人脸蛋看着显嫩,个子却高张若琳一个头,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们法学院不是发了教材么,你买教材做什么?”
这颇为熟稔的语气让张若琳恍然想起来,是在同乡会上见过一面的师兄,还分在一个小组玩过游戏。
“樊......”张若琳一时叫不出全名,拖着长音不知如何结尾。
“樊星烁,”男生瘪瘪嘴,作无语状,“繁星闪烁,我这么独特的名字都记不下来,你名字这么普通,我都记得,张若琳同学。”
张若琳尴尬又无奈地笑了笑,明目张胆撒谎,“当然不是了,想叫一声樊师兄,但是对着你这张高中生一样的脸,实在叫不出来。”
樊星烁若有所思地挑挑眉,大概是屡屡被质疑年龄,他似乎是无所谓答案,笑说:“叫大名就行,更多人愿意叫我繁星,人类是贪图便利的物种。”
张若琳难得反骨:“师兄,买书?”
樊星烁不接这个尊称:“我又不是你们法学院的,哪门子的师兄?”
张若琳想了想:“那......表师兄,你们土木学院的也要学刑法么?”
樊星烁被这个称呼逗笑,眼前的女孩高高瘦瘦,梳着黑长的马尾,军训晒黑了些,脑门光亮,素面朝天,如果再架上黑框眼镜就是一副典型的书呆模样,不想一言一语竟挺有意思。
“我选了法学院的双学位,周末就开课了,教材还没买,听说高莹教授可不好应付,到时候治我一个态度不端之罪那还了得,”樊星烁拣出那本刑法教材,“你呢,我看你翻这本书有一会儿了,你们本学院的不都配发教材了么?”
提起高莹教授,张若琳够懊恼的,从课上开小差开始,她这一天就跟水逆似的,就连买个教材,都因为囊中羞涩而迟迟不能下手。
这个星期家教收入两百,往饭卡里充了一百,再买了三支笔,三本笔记本,一本四级词典,办了市政交通卡,口袋里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二十块零五毛。
“不小心弄丢了。”她讪笑。
樊星烁:“那,这本还是给你吧,你们专业课比较重要。”
张若琳摆摆手:“不用不用,师兄不是周末就要上课了么,我的课在下周呢,等等周一应该就补货了,再不济我问师兄师姐借一本也行的。”
“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谢了。”樊星烁取走书,快速结账买下。
两人一同离开书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樊星烁忽然问道:“后来的同乡会你怎么不参加了?”
同乡会,张若琳只参加过一次,受陆灼灼之托,去看看陆灼灼高中时代的男神现在过得如何,最终打听到名草已有主,人还带着女友参加同乡会公然秀恩爱,陆灼灼死了心,张若琳也没有在同乡会获取太多亲切感,军训结束后再收到同乡会邀请,她便以兼职时间冲突为由拒绝了。
陆灼灼与张若琳是高中同班同学,性格南辕北辙,却成了最好的闺蜜,也算是阴差阳错,去了对方想考取的学校。张若琳第一志愿是上海F大的王牌专业,第二志愿才是Q大法学,虽说Q大比F大整体分高,但F大王牌专业录取分高于Q大法学,掉到第二志愿录取。陆灼灼是艺术生,但文化分还是没达到Q大,去了F大。
如今张若琳在北京,陆灼灼在上海。陆灼灼火中取栗失之交臂,而张若琳......
在超市遇到陈逸的时候,她觉得或许自己比陆灼灼幸运,一切都是歪打正着。
可她如今也不知道,这份歪打正着,究竟是不是幸运。
“是觉得这种联谊目的性太明显吗?”她久久没说话,樊星烁问道。
张若琳不着痕迹地回过神,没有回答,笑着反问:“什么目的,我怎么不知道?”
樊星烁知道她明知故问,也没回答:“我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挺不喜欢辅导员的,很婆妈,什么事都要强调很多遍。但是她说过一个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张若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但也不插话,静静地听。
樊星烁顿了顿,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忽然和一个学妹聊这些,这个学妹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并不是亲切的类型,但话头已经开启,还是继续说下去:“她说她的辅导员曾经给他们做过问卷,刚入学的时候,毕业后想留在北京的只有百分之二十,大家刚来,对陌生而庞大的城市心生畏惧,想念家乡,都不愿意留在这,但是之后的两年,三年,这个比例不断攀升,到大四,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我们大概也是一样,对这个城市,会慢慢从畏惧到敬畏,到挑战,我们也会渐渐不喜欢家乡的安逸,反而对这个城市产生依赖和征服欲。”
已经走到校园主干道的十字路口了,张若琳要出校门,他们可能不同路,于是问:“师兄,我要出门,你呢?”
樊星烁以为她是听烦了,觉得自己怪没劲的,讪讪笑道:“噢,我要去图书馆,那......”
“那师兄愿意在这站着说完吗,我想听。”张若琳说。
樊星烁眉梢不自觉染上愉悦的神色,但适才的情绪已经不在,他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说:“同乡会有时候只是我们外地人相互抱团的一种形式,主要目的还是积累人脉,无论以后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家,都是一种资源。当然,的确有许多人,想找个同乡谈一场恋爱,知根知底,又起点相当,好事一件不是吗?”
“我知道了,”张若琳诚恳说,“谢谢师兄告诉我这些。”
樊星烁听她这真诚的语气,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自己今日犯了交浅言深的大忌,“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哎就当闲聊听听吧。”
女孩又诚恳地道谢,然后急匆匆道别出了校门。
樊星烁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脑袋。
谈一场恋爱,多奢侈的事啊。张若琳想。
她现在得赶去家教,每日除了学业还有三份工作,要维持日常开销,还要有一点积蓄,至少在下次买书的时候,能毫不犹豫地掏出四十三块八毛。
她出发来北京的前夜,外婆从枕头下拿出一包碎步包裹的钱,说是亲戚朋友给她上学的红包。可张若琳知道,哪里是什么红包,亲戚们恨不得躲他们家躲得远远的,唯恐舅舅这个债务缠身的人盯上他们的余粮,哪里会主动慷慨解囊。
恐怕这些钱,是外婆覥着老脸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