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花月鹄
时间:2021-11-24 00:36:08

  裴玄思没有拔箭, 先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 唇角抖颤着撩了撩:“公公没事便好,不然玄思难辞其咎,这点外伤在军中是常事……没什么大碍。”
  那老太监咧嘴狠嘬着牙花子:“哪能不碍呢, 你瞧瞧这……唉, 刚才当真多亏了裴军使, 不然咱家这条老命今日就算是交代了。”
  正说话间, 张怀拨开人群冲进来, 红着眼眶俯身去看裴玄思那条被长箭贯穿的腿, 随即闷声不吭撕下衣襟勒紧他的腿, 就要把去折箭杆。
  裴玄思怕他露出马脚,不着痕迹地暗中扯了下,示意不必担心,又瞥见他果然照吩咐抱来了礼服头冠,于是咬牙撑起身子道:“扶我去厅里更衣,奉旨叩拜……朝廷的规矩万万轻慢不得。”
  “哎哟, 我都这时候了,还提什么规矩不规矩,快些治伤才是正经!”
  那老太监一脸焦急地捶着膝盖,又拍胸脯道:“宫里谁不知咱家是知恩图报的人,圣上那里该怎么复旨,咱家自有分寸,裴军使尽管放心好了,回头再叫太医院选个人来瞧瞧,总之千万绝不能出了岔子。”
  裴玄思勉强抱拳回礼:“多承公公美意,玄思是行伍中粗长的人,这点伤也不过多休养几日而已,可万万不敢劳烦御医,免得惹人非议。”
  顿了顿,又神色肃然的压低声音:“照这架势,刺客仍是冲着宫里来的,京中已经难有什么太平的地方,为保万全,还是让张统军护送公公回去。”
  那老太监见他这时还不忘念着自己的安危,更是唏嘘感叹,连连摇手说“不必”,暗地里想着性命攸关的事,也呆不下,赶忙由卫士护着告辞而去。
  张怀匆匆把人送走,立时飞身转回来,没等裴府的仆婢动手,就把裴玄思的臂膀往自己肩头上扛。
  “说了多少回了,别婆婆妈妈的。这才刚入戏,你就忍不得了,往后还怎么往下演?”
  裴玄思抬手格开他,因剧痛而绷紧的脸上早没了刚才那副官场逢迎的模样,鼻中轻叹:“为你大嫂,为了咱们的将来,这条腿就是真的废了,也没什么了不得。”
  见张怀咬牙咽下这口气,人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稍缓,在他肩头轻拍。
  “潞王府不是傻子,宫里的御医是必然会来的,到时候我就是想装也装不过去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得亲自走一趟,去东阳书院传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姜漓在窗前怔怔出神,泥塑般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直到那片惊惶四起的骚乱声传来。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莫名其妙一下子紧绷绷地悬了起来。
  没多久,就看到几个仆婢抬着人从园子边的夹道穿过,急急忙忙奔向后院。
  人是躺着的,也看不清脸,但那副身条半隐半现,浮光掠影的闪过,一眼便能认出是他。
  姜漓不知不觉几乎探到了窗外,人影早已隐没在视线不及的死角处。
  她愣了下神,关上窗,快步绕过座屏,到落地罩外敲响房门。
  外面很快有婢女应声:“少夫人请吩咐?”
  “知道你家公子出了什么事么?”
  “这个……奴婢不知。”
  “那好,你马上请老家院来回我,若他也推说不知,我便自己想法子去瞧。”
  姜漓刻意撂下硬话来,外面的婢女果然怕了,赶忙快步去了。
  只一会儿的工夫,老家院便来了,开口仍旧是支支吾吾。
  “不必瞒了,开门让我去瞧瞧。”她这次也不问了,直截了当吩咐,顿了顿,又道,“这是我的意思,只管照办就好,他不会怪罪你们。”
  老家院暗地里琢磨,少夫人念着自家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死照着规矩办事,没准儿反倒闹出事来。
  心一横,便吩咐人开了门,引她下楼,从院后的僻静小道来到后院。
  姜漓从条门一进厅,就见裴玄思躺在罗汉榻上,左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箭,旁边的仆厮刚把带箭翎的半根截断,大半条裤腿都被血染透了,沉沉地坠在榻檐边。
  她上前接过剪刀,小心扯着他的裤腿,从箭杆边上绞破一道口子,左右扯开,露出伤处。
  裴玄思看她丝毫不避讳,眼中温然蕴起笑,紧绷的脸色也疏解了不少,抬头冲边上使了个眼色。
  老家院当即会意,招呼其他人退出去回避了。
  姜漓全无所觉,只顾查看他的伤。
  那箭扎得极深,前头从下面斜穿出去,伤处周围浮肿,或许是中箭之后还牵动过,旁边又撕裂了半寸长的口子,鲜血仍旧不住的往外冒,瞧着都瘆人。
  她暗吁了口气,微颤着手伸过去,握住箭杆。
  这下牵着伤处疼痛,他的腿轻颤了下,肌肉痉挛收紧,那支箭也像被绞缠似的,蓦然紧得厉害。
  “怎么,不敢拔?”
  裴玄思促狭的语声中带着几分调弄的意味。
  姜漓抬头看他瞧着自己,明明疼得额头见汗,脸上的血色都淡了,却还在玩味的笑,半点不像伤重的样儿。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手里握着箭杆仍旧踌躇。
  若是把脉开方,她自信还有几分把握,外伤却没怎么见过,更没做过这种事,刚才凭着一时情急的冲劲,这会子分明能觉出他腿上的轻颤,手不知怎么就开始发虚。
  “抓牢了。”
  蓦地里腕上一紧,就被那只骨架分明的大手攥住,纤长的五指覆上她白玉无暇的手背。
  裴玄思幽声低语,腕间略沉了沉,猛地向下疾抽。
  姜漓心里还没个准备,身子就被牵带地一颤,几点温热飞溅在侧颊和唇间。
  她“啊”的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将那温热的点滴抿进了嘴里,微涩带咸的味道让那颗心也跟着在胸腔里砰跳起来。
  手背上还残留着淡凉的触感,她怔迟了一下,才撒手将那支鲜血淋漓的箭丢在地上。
  转头再看他的伤处,就见上面是个血乎乎的洞,下头应该是刚才用力不清,木刺把创口挑得更开,已经成了肌理外翻的大口子,这时没有了箭杆封堵,鲜血一下子成了迸流之势。
  这景象瞧着都叫人头皮泛麻。
  姜漓一阵心悸,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拿手按住他大腿内侧的经络。
  “你松着点,千万别使力,不然血止不住的。”
  她觉出他抖得愈发明显,眼角余光上扬,见他的冷汗已经在额头上密密地渗出了一层,显然是疼得难忍,人也开始脱力发虚。
  可那张脸上还是看不出半点痛苦的神情,唇角的笑意反而比刚才还增添了几分玩味。
  他关二爷刮骨疗毒似的淡定倒是叫人感叹,也更舍不下,放不开,只是这副神气样儿十足瞧得她心乱。
  姜漓当然知道这样牵肠挂肚般急匆匆赶过来,肯定会让他生出别的念头来,甚至以为自己敞开了心扉,已经原谅了他。
  这样的误会不知将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以为反顾地来了。
  因为她想得到方才的圣旨里说的是什么,也能隐隐能猜出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
  裴玄思顺着她应了声“好”,真就放松下来,全不在意那条正流血不止的腿,任由她在自己的腿侧的穴位上按压。
  那张小脸一派沉肃,可暗中流转的眼波却盈盈可见,耳根处攒起的红晕也无处藏掖。
  侧颊和唇边那几滴血渍像新涂未搽的胭脂,又像点错了地方的花钿,俏皮中更增添了明艳难言的娇媚。
  他索性靠在软垫上,侧头枕着手臂观赏,唇角撩着舒心惬意笑。
  姜漓不知他此刻心里转的什么念头,默声不言语,也没再抬眼看,手指在他那几处穴道上按了半晌,终于让血大略止住了。
  她转手取来仆婢备好的药,细细涂在他的伤处,净了手之后,拿棉巾抹净了血迹。
  接下来就该包扎了。
  姜漓朝他那条染血浸透,又被剪破了半截的下裤,秀眉微蹙。
  “血已经止住了,叫人进来裹伤吧。”
  刚起身要走,手腕就被拉住。
  “阿漓,这种事叫他们做什么?还是你来吧。”
  姜漓双颊一热,扭头回瞪过去:“裴玄思,你……你别得寸进尺。”
  “阿漓,你先别生气,要裹伤就得……啧,你想想,叫我在那些奴婢面前脱衣解裤,成什么体统?”
  裴玄思一脸为难地望着她苦笑。
  这架势就像是小时候有求于她的样子,活脱脱一副无赖相,简直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姜漓有心不理他,挣了几下没挣脱,怕纠缠个没完,于是没好气地一甩手:“好了,好了,你自己脱!”
  话音未落,裴玄思就响亮地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动起手来。
  她背着身,耳边听着脱衣解裤的窸窣声,脸上那股热怎么也消不下去,反而越来越凶。
  他虽然伤得厉害,动作倒依旧利索,很快就听到衣物落地的闷响。
  姜漓吁了口气,迤迤地转过身,就看裴玄思四仰八叉地躺在罗汉榻上,连外袍都脱了,下面两腿光光,只剩一条短褌。
 
 
第58章 意不尽   裴玄思:我的快乐你们想象不到……
  姜漓的目光在那两条健美有力的腿间打了个旋, 脑中便“嗡”的一响,胸口灼烧般的热起来,人却倏然发冷。
  她笼在袖筒里手紧攥着, 捏得骨节生疼。
  他丝毫没念着自己这么不避嫌的给他治伤,已经是逾礼的事, 竟然当面袒衣露体, 连一点避讳都没有,难道还当是做夫妻的时候无所顾忌么?
  “夫妻”这两个字在脑中一晃, 那股闷气更是冲得人发颤。
  她和裴玄思不光有过夫妻之名,还有过夫妻之实, 比这更私密的样子也见了, 其实本来不至如此大惊小怪才对。
  可那件原该属于夫妻间恩爱情浓的事, 却是她最痛苦伤心的经历,根本不愿意再想起来。
  然而在他眼里,不光这种事, 甚至连她似乎都是可以随意调弄的对象。
  裴玄思根本没思虑那么多, 见她肯留下来, 口气像也软了, 便更近一步, 故意摆出这副没羞没臊的懒散样儿来。
  满心以为能逗得她羞不自胜, 使小脾气骂几句, 自己再照小时候那样软语温存的哄一哄,便能将两人之间的隔阂再消除几分。
  但当她转过身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自己身上时,既没有羞怯的闪躲,也没有气急败坏的嗔怒,只是微微一愣, 便平静地转向他的脸。
  “裴玄思,你从前做的那些事还不够,还要这般羞辱我么?”
  那眼神并没有凌厉的恨怒,但漠然平淡,却冷得出奇,让他也觉得寒意渐生。
  裴玄思的笑僵在唇角,满脸愧疚地垂下眼,闷声不吭地赶紧去拿刚脱下来的袍子。
  那袍子被扔在对面的围子上,一时之间竟够不着。
  他一边伸手,一边曲腿用力,箭伤口子被牵扯着又崩开了,血立时渗了出来。
  这回弄不清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姜漓几无声息地啧了下唇,心一软,上前拿起那件袍子遮在他身上,给伤处重新涂了遍止血的药膏,这才拿棉纱一圈一圈往上缠。
  血腥味儿渐渐淡了,药膏的清凉似乎这会子才真正觉出来,撕裂的剧痛大大减轻,不再钻心难耐了。
  裴玄思轻舒了口气,垂眼睨着外袍遮盖下一起一落的攒动,腿上感觉着那两只手分不清温凉的碰触,心也跟着砰跳不止。
  他舒开眉,唇角噙着笑,却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再起什么念头了。
  目光微移,落在她长发垂掩的白皙脖颈上,那里若隐若现的深处,蕴着有一片不易察觉的淡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时候,他不免又有些心痒难止,眼瞧她稀缠了棉纱,已经在打结了,忍不住探手从袍子下悄悄伸过去。
  姜漓心无旁骛,替他把伤口绑得妥帖了,正要转身去拿剪刀,冷不防就被那只宽厚又略显粗粝的手握住了。
  这次跟先前拔箭时不同,连看似正经的理由都没有,全然是凭着那股念头,当即就将她“捉”了个正着。
  “你又……”她咬唇横过眼去。
  “阿漓……”
  裴玄思望着她,眼中满含热切,无数想要倾吐的话都涌到了嘴边。
  可就在他轻唤她的同时,厅门忽然被急切的拍响,仆婢在外面叫道:“禀公子,有人登门来见,是……是那个英国公府的薛世子!”
  薛邵廷来了?
  罗汉榻上正在纠缠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望过去,裴玄思双眉陡然凝起,眼中尽是言说的厌恶。
  姜漓却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回来,不料他竟半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五指一攥,反而越抓越紧,脸上还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嘴上吩咐道:“不用拦了,告诉老家院,好生把薛世子请进来。”
  既然要让人进来,怎么还不肯放手?难道连顾忌都没了,想叫薛邵廷看到眼下这样子不成?
  “你……你放开!”
  姜漓急红了脸,狠狠地瞪着他,一手撑着榻沿,起身死命往回抽手。
  裴玄思却毫不费力,五指铁箍一般罩在她手上,盯着那扇厅门,眼底的冷意越积越沉。
  脚步声已经到了不远的地方,一下一下踏着本就紧绷到极点的心弦。
  她急得不行,手掌里沁出了汗,心想依着他的脾气,要是不愿撒手,天塌下来也不会松一根指头。
  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月台上,根本来不及从别的路走了。
  姜漓朝罗汉榻瞥了一眼,急中生智,快步绕到大围子背后。
  缩身藏下去的同时,厅门应声被推开,手背上紧攥的力道也跟着一松,将她放开了,耳畔听到裴玄思好整以暇地打着官腔:“不知大将军亲来,实在惶恐,请恕末将未能迎候,也无法行礼,恕罪,恕罪。”
  “何必客气,裴军使如今在禁军中也数得着的人物了,本大将军无论如何也得尊着些。”
  薛邵廷缓步走近,眸光凌厉的扫过他毫无恭敬可言的坐姿,垂睨在那外袍遮盖的腿下,隐隐露出裹伤的棉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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