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斤凉粉的成本不高,但要做成并不容易。
首先,她得有一口大锅,另外,这年头没有一次性碗勺,卖凉粉就得自备瓷碗跟瓷勺。
她自己的是小锅,也没有那么多套碗勺,但曾经的大门大户陆家有。
此前因为被打砸,这些碗勺很多都缺口了,但姜瑶努力找了半天,还是找到十对几乎完美的碗勺。
她把碗勺清洗干净沥干,然后去陆家的农具房拿了一只竹提篮,把碗勺都搁在里面。
第二天,她跟陆清起了个大早,打算早点去纸厂排队,希望领得到手工的原料。她们出门的时候天蒙蒙亮,陆彻不放心,把她们送到纸厂,看到已经有六七个妇娘在排队,他才放心去甘蔗田上工。
养鸭女的事情还沸沸扬扬的,排在前头的妇娘正说得热火朝天。陆清跟姜瑶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分发原料的村干部来了。纸厂这次进了不少原料,加上去得早,姜瑶她们顺利领到原料。
回到陆家,她们先吃早饭,然后在姜瑶房间里面做手工。
“对了,明天就是赶集日,你昨天说跟陆彻一起去卖凉粉?”陆清想起来就问。
“是的。”姜瑶说:“我哥给我寄了一斤左右的凉粉草,估计能做八十斤的凉粉,自己吃不太现实,所以我就想明天拿到影剧院旁边摆摊,卖给看电影的人。”
“这个主意不错。”陆清笑着说:“陆彻性子一向冷,我真没想到你跟他合得来,都能一起摆摊去了。”
明明陆清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可姜瑶莫名有些心虚,没敢跟她继续聊这个话题,应了两句就打哈哈道:“清姐,这手工做了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这些粘好的纸是用来干嘛的。”
“这些都是祭拜用的。”陆清压低声音道。
“不说要破除封建迷信吗?怎么还能做这个?”姜瑶不解道。
陆清:“都是出口所以能做,说起来这纸厂是在陆乾元一个亲戚牵线才办下来的。”
“还有这回事?”姜瑶恍然大悟,“难怪陈双莲敢公车私用。”
“不然你以为陆大舟不心疼柴油钱,随陆志森瞎折腾,他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清道。
姜瑶:“那陆大舟不怕陈双莲笼络人心,以后推他男人或者儿子当生产队队长,抢他位置了?”
“这倒不怕。”陆清说:“贪小便宜很多人都爱,可村民不傻,真让陆乾元或者陆志森当生产队长,吃亏受罪的还是他们自己。”
“也是这个理。”
中午陆彻下工回来,姜瑶就吩咐他傍晚下工回来的时候多摘一些蕉叶回来。陆彻估摸着跟做生意有关,没有多问就应下。
傍晚,陆彻把蕉叶拿回来,姜瑶把它们洗干净后就吃饭洗澡,八点前把3斤大米用水泡上,交代陆彻今晚十二点半左右起来磨米浆,然后睡觉去。
因为心里装着事,姜瑶没有睡死,十二点半一过起来,走到院子就看到陆彻在磨米浆。
“我打算磨完米浆去叫你,没想到你自己起来了。”此刻只有头顶的月光洒落在院子里,周围很暗,姜瑶看不清陆彻的脸,但不难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戏谑。
“什么嘛?”姜瑶努了努嘴,说:“有活干我还是很积极的,更何况能挣钱。”
陆彻没跟她争辩,只说:“米浆已经磨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要怎么做,我不懂。”
“我先去煮凉粉草。”姜瑶转身回了厨房,开始为她首次出摊忙起来。
其实做凉粉并不难,先是把凉粉草煮烂,然后用过滤袋过滤出浆液。紧接着,在浆液中加入清水,用大火煮沸后改小火并加入米浆,一边煮一边搅拌。
因为是一大锅,搅拌起来还挺费力的,这个任务就落在陆彻身上,而姜瑶负责烧柴。
她坐在石块上面,垂着头,偶尔往炉灶里面添柴。
周遭寂静得很,只剩下火烧柴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现在只需要小火,她半晌才添一次柴,空闲下来就无法忽略头顶上落下来的阴影。
她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抬头看他。
此刻,他的手正一下又一下地搅动着手中的木棍,视线落在锅面,神情专注。
以前,她觉得男人拿着笔在写东西或者对着电脑敲打键盘的侧脸是最有魅力的,此刻她突然发现,拿着棍子做吃的男人也很好看,好看到她的心跳又要加速了。
感觉到自己的脸要烧起来,姜瑶觉得不能再看下去,正想收回视线的时候,陆彻的眸光蓦地往下一移。
她被逮了个正着。
“……”空气凝滞了两秒钟,她凭着临危不乱的本事,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说:“你看,今晚的星空好漂亮哦!”
陆彻闻声,没有抬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说:“是吗?有人漂亮吗?”
“……”姜瑶有理由怀疑他在撩自己,并且掌握了证据。
黑暗都抵挡不住某人烫人的目光,姜瑶低下头,一直到凉粉熬好,她都不敢抬头了。
凉粉熬好之后,剩下就交给时间,冷却凝固后便算制作完成。
陆彻让姜瑶去睡觉,自己则去菜园子摘菜。
明天出摊不仅仅要卖凉粉,老本行蔬菜也少不了。她想去帮他,可他坚持让她休息,“你也就能睡两个小时,咱们四点就得出发,否则占不到影剧院旁边的位置。”
“好吧。”姜瑶也不坚持,回房间睡觉去。
三点五十分,陆彻把她叫醒,等她收拾好走出来时,他已经把所有东西放到牛车上,等她上车,他便架着牛车出发。
夏天凌晨四点的天空还很黑,今天清源也有其它农户去赶集,但谁都没有他们早,路上只有他们。
因为出发得早,他们成功占据了影剧院旁边的摊位。
一清早,他们主要卖蔬菜跟鸡蛋,等影剧院开了,凉粉才开始卖起来。
跟陆彻预料的差不多,八分钱一碗的凉粉很多人嫌贵,可姜瑶在碗底加了一块蕉叶后再装凉粉,包装了一下就显得高大上起来,再加上姜律师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凉粉的出货速度就快起来了。
不过,80碗的凉粉并不少,他们一直卖到傍晚五点才回家。
比起来的路上,牛车回去这一路可谓轻松多了。姜瑶坐在牛车上,像个小财迷一般清点着那一堆一分两分。
“哇塞,加上蔬菜跟鸡蛋,咱们今天挣了十一块九毛七分。”姜瑶兴奋地说:“一个工厂工人月工资一般是二三十块,咱们今天一天顶人家小半个月了。”
坐在前头驾牛车的陆彻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满足的笑脸,唇角也勾了起来,说:“看来你很有赚钱的头脑。”
比起大佬将来的商业帝国,她这十一块九毛七分真的不值一提,她谦虚地笑了笑,说:“这还是仰仗你的帮忙,否则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
光是那八十斤凉粉,她都扛不出来。
姜瑶以为大佬听完也会客气一番,谁知道他“嗯”了一声,说:“也是,但我也不是谁都帮。”
“……”大佬,你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累了一整天,中午两人就吃了番薯跟凉粉,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姜瑶打算回去做一顿不加番薯的纯正白米饭,好好犒劳自己跟他。
特别是他,昨晚十二点到现在,都快一天一夜没睡,而且净干苦力活。
好半天,他们终于回到陆家那条路,可远远就看到陆家门口站了许多人。
陆彻回过头来,跟姜瑶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不等他们思考发生什么事,就听到有人大声嚷嚷,“流氓犯回来了、流氓犯回来了……果然老子混账儿混蛋……”
紧接着,两个公/安从陆家跑出来冲到陆彻面前并按住了他,“陆彻,现在怀疑你跟一宗QJ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不可能。”姜瑶知道这肯定是在说养鸭女的案件,她正想说话,陆彻就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别说那些没用的,清者自清,等调查清楚我就能回来。”
“不是……”姜瑶哪里不知道他让自己别说那晚的事,怕影响她的清誉,可她才说了两字,又被他打断。他朝她勾了勾唇,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小孩,“乖,没事的,等我回来。”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就从她的眼眶溢了出来。
第17章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陆老太太在陆清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牛车面前,她紧紧抓住一个公安的制服,说:“我孙子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干那种事的,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一把年纪,孙子又碰到这样的事情,公安同志心里可怜她但也要依法办事,耐心说道:“大娘,现在没说你孙子一定有罪,等回去调查……”
公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刺耳的女声打断,“流氓犯就是陆彻,我那天晚上打完牌九回家,就看到他一身湿漉漉地在路上跑。大晚上在外面闲逛,肯定干坏事。”
说话的人正是陈双莲,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彻破口大骂,那表情,已经鄙夷到扭曲。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真记得那么清楚吗?”有村民提出质疑。
“我当然记得,那是收完稻谷的那一晚,我能记错吗?”陈双莲据理力争。
“好了,不要吵了,是谁犯了罪,我们公安会调查清楚。”一个公安厉声道,在场的人都不敢嚷嚷了。
等大家安静下来,公安就对陆彻说:“走吧。”
陆老太太一听,连忙伸手去拉陆彻,陆彻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奶,没事的,清者自清,等调查清楚我就回来,你在家别担心,好好吃饭。”
说完,他就从牛车上下来,跟公安离开之前,他深深看了姜瑶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当中的意思不能再明白了,让她别把那晚的事情说出来。
直至陆彻跟公安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陆清才劝老太太先回家。
一些相信陆彻为人的,走上前宽慰老太太几句,但更多的是被陈双莲煽动的人,或大声骂人,或小声指桑骂槐。
姜瑶这时也渐渐平复下来,没有跟嘲讽的村民逞口舌之快,她伸手搀上老太太的手,轻声道:“陆奶奶,咱先回家,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的彻彻呀,怎么那么命苦……”陆老太太还是不愿意回去,几个乡亲帮着劝了一番,她才在陆清跟姜瑶的搀扶下回家。
田大爷跟田大婶也在,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帮着把牛车上面的东西搬回陆家,又帮忙把牛牵回牛棚。
老太太在外面还能强撑,回到家就撑不住了,人差点晕倒。
姜瑶跟陆清赶紧把她扶到床上,然后去给她倒水。
恰好家里的热水没了,姜瑶又去厨房烧水,这灶刚烧上,她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走出厨房认真辨了辨,才发现是有人在敲后门。
来陆家这么长时间,她都还没开过后门。她走过去把门拉开,就看到门外有个满身补丁的男人,他约莫五十岁出头,架着眼镜的脸略显沧桑,但难掩身上知识分子的气质。
姜瑶想起陆家的牛棚是在屋后,她顿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恭敬地说:“您好,您应该是岳老吧?”
岳义方有些惊讶,而后应道:“是的,你是姜知青吧,陆彻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想进去看看他奶奶,可以吗?”
“当然可以。”姜瑶侧了侧身,岳义方抬脚进门。
“岳老,这下该怎么办呀?”老太太看到岳义方,一提起陆彻,情绪不禁激动起来,老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奶奶,你先别着急,陆彻是个正直的孩子,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岳老说:“我知道你们作为家属肯定特别担心,但关心则乱,所以我跑来给你们提个醒,咱们现在得冷静,好好分析一下这件事。”
站在一旁的姜瑶顿时醍醐灌顶,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遇事慌乱,反倒忘了这种时候最应该冷静,这样才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没错。”姜瑶说:“咱们现在先把事情捋一捋,昨天之前都没有说这案子跟陆彻有关,怎么今天突然说他就是流氓犯?清姐,你知道今天一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陆清摇头,“我今天去纸厂领原料的时候都没听谁说这事情跟陆彻有关,回来之后就没有出去了。傍晚做好晚饭你们还没回来,奶奶说等一等,然后就听到陈双莲在外头大声嚷嚷。”
“我走出去一看,就有两个公安说有人匿名举报养鸭女的事情是陆彻做的,要带他回去调查案件。我说他不在,他们就进来搜。”
“陈双莲?”姜瑶抓到了一个重点,“她怎么跑来了?既不是生产队长又不是妇女队长,接待公安的事情也轮不到她呀。对了,怎么没看到陆大舟?”
陆清:“张医生娘家是外省的,她男人跟陆大舟有些亲戚关系,说娘家那边有个姑娘很好,想介绍给陆大舟认识。陆大舟老大不小的,他娘看他之前相了很多个姑娘都没相中,趁着农闲就让他跟着张医生相亲去了。”
“张医生不在?”姜瑶眉头一蹙,对陆清交换了一下眼神。
现在即使她去公安局说明陆彻那晚跟自己在一起,但仅凭她一面之词,再加上他们现在是房东租户的关系,公安估计也不信。
这下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岳老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去,临走前对陆清说:“虽然我现在不中用,可真有需要可以跟我说,能帮得上忙肯定帮。”
“谢谢岳老。”陆清应下,就送岳老出去。
等陆清回来,姜瑶就说:“清姐,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公安,把事情交代清楚。”
“先别吧。”陆清说:“现在张医生不在,说也是说不清楚。陆彻没有做,说不定事情调查清楚,他明天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