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烈一进屋,立马察觉不对,一家人齐齐整整围在客厅,嗑瓜子的嗑瓜子,打麻将的打麻将,小小二十平,全挤满了,叔叔搬了张椅子,手里捧着茶,正在看电视。
江河忙放下茶杯,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朝江时烈笑了笑:“阿烈,奶□□晕了好一会,刚缓过劲来。”
奶奶坐在主位,一见到他,第一反应是笑,眼睛都快被皱纹挤没了,但一听小儿子的话,赶忙配合地按了按太阳穴,皱起眉头:“哎呦,刚才头晕得我哦,眼前看啥都是黑的。”
叔叔走到江时烈边上,揽过他的肩:“阿烈,别站在门口,先进来说,你是从家里赶过来的吗,是不是急坏了呀。”
江时烈站着没动,淡淡地扫了眼麻将桌上的江湖,话却是对江时梦说的:“姐,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江时梦不知道是不敢回头,还是摸牌太重要,背对着他说:“啊?我手机好像放包里了,没听见。”
另一边,谢江装作拿着手机打游戏,只敢悄悄瞄他一眼,他目光一扫,当即吓得脑袋一缩。
江时烈一下子转过弯来,感情一家子合起伙来骗他。
“阿烈,来来来,坐奶奶边上。”
江时烈这人,你要说他脾气不好吧,也不是,做了二十多年天之骄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颜值还能打,在男生堆里,从来都是带头的那个,人缘很不错。但你要说他脾气好吧,也算不上,他不爱计较小节,说到底是因为不喜欢麻烦事,最烦别人跟他兜圈子惹人不痛快,狗脾气急起来,叫你一辈子记住烈小爷有多豪横。
这要放其他人身上,江时烈估计废话都懒得说一句,掉头走人。
可眼面前的,是一屋子长辈,还有他最敬爱的奶奶,他们把他骗过来,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为了什么。往年除夕年夜饭,他警惕心很高,今年为了骗他,搞到了年初一,不就是为了一个团圆。
江时烈忍下不快,挤出一个笑:“奶奶。”
他一松口,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就连江湖眉头都舒展了。
谢江收起手机,跟他打招呼:“哥,今天你可有口福了,我妈下厨。”
“嗯。”江时烈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谢江有点委屈,又不是他骗人,大人们搞事情,他插不上话呀。
不用谢:哥,二伯的主意。
谢江赶紧私发微信过去,倒戈举报。
Lie:报信不会?
不用谢:奶奶刚才真的晕了会,一直念叨你。
江时烈一愣,心里头不是滋味,他跟江湖彻底闹翻后,父子俩冷战了三年,双方放言,只要对方在,自己就不会来,谁先低头,谁是王八。这也直接导致,江时烈三年没参加家庭聚餐。
江湖还骂他小王八,有本事永远别进家门。
他托江时梦回话,头一次见到有人骂自己老王八的。
把江湖气得不行。
“奶奶没事,就是太想你了。”
“我不是前天才来看过您嘛。”
奶奶一愣,哈哈笑起来:“一眼怎么够,你平时那么忙,春节可不得让我多瞧两眼。”
今天算是江家三年来头一回齐齐整整坐下来吃团圆饭,十几张椅子围着一张圆桌,胳膊肘难免相互碰到。
江湖第三次碰到二弟的胳膊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妈,我都说了外头吃好了,订好的包厢环境好,坐得舒舒服服的,也不用小流、弟妹辛苦烧饭,何必挤在家里吃。”
江流端着一大锅海鲜煲,笑吟吟道:“哥,妈腿脚不方便,再说,我们也难得聚在一起,前两年都是外头吃的,今天尝尝我的手艺,还能一起把春晚再看一遍,不挺好。”
“是啊,不辛苦的,有芳阿姨帮忙,菜都是备好的,我们就下个锅的事,就是我烧的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秦太兰帮衬着给大家满上红酒,也跟着赞同小姑子的话。
江湖缩手缩脚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见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知道弟弟妹妹是为了把他们爷俩凑到一起,才累得出这么个主意。这么想想,他又开始对自家那个混账小子不满起来,非要全家人迁就他,德性。
江时烈低头吃着小姨做的狮子头,喝着婶婶烧的海鲜汤,好滋味敲开了舌尖的味蕾,进而落进胃里,化作阵阵暖意,从胃部散发到四肢百骸,瞬间通体舒畅。耳边是奶奶的唠叨,叔叔说着外出调研的见闻,电视里歌舞升平的热闹,竟形成了无比和谐的景象,让他身心不由放松下来。
比起昨晚煮了三分钟的方便面,这才是一年到头年夜饭带给归家人幸福的好滋味。
江时烈举杯,跟一个个长辈敬酒,姿态放松地配合着聊些家长里短。
“阿烈,多吃点,我看你都瘦了。”婶婶又给他夹了块肉。
“谢谢婶婶,我没瘦,就是平时训练强度比较大,视觉上可能比较精干。”
“哦,你们还要体能训练的呀?”
江时烈点头,解释道:“必须的,拉力赛对身体素质要求挺高的,就像一些难度高的路况,转弯的时候,都要靠腿部力量支撑。”
“那真是辛苦,你现在还是单干?”
家里人都知道他离经叛道的事,叔叔江海站在江湖这边,觉得江时烈做得过了,在他们眼里进体制或者继承家业,才是男人发展仕途最好的选择。但姑姑挺支持他,男生应该要有自己的想法。婶婶没表态过,但江时烈的车队出事后,她倾囊相助,帮江时烈介绍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让这位年轻人没被意外带来的一系列纠纷压垮。
“车队几个核心成员都还在,下半年跑了几个比赛,都拿奖了,情况已经好了不少。”江时烈是真心感谢婶婶雪中送炭。
他们碰杯还没喝完,那头就冷不丁开口了:“瞎折腾,不折腾就没事,搞出人命,家丑传千里,别人都问到我头上了。这种事出了,要想在行业里立足,拉倒吧,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非得再闹出个什么事才死心。”
“大过年的,说什么死死死的。”老太太虎起脸,拍了拍桌子,“阿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家吃顿团圆饭,你老小子可把嘴给我闭上,我不爱听啊。”
江时烈面色不改地吃着菜,卖乖地给奶奶乘上一碗汤,江湖见着他,不把他往死里骂就不是他亲爹,这都是小场面了,早习惯了。
江湖瞪着若无其事的江时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发泄一般,可还是忍不了:“妈,你得明是非,他闯了那么大的祸,已经说明他不适合搞什么车队。当初就说好的,三年搞不出名堂就回家帮忙。”
“还有一年。”江时烈破天荒应了一句,他俩父子已经很久没有当面交流了,全是在座的亲朋好友当传话筒,苦不堪言,一头骂得欢,一头冷处理,他们做翻译的,还得艺术加工,不然根本沟通进行不下去。
江时烈一搭话,江湖就来劲了,大脑门热得一头汗:“一年你还想干嘛,刚把钱都赔了,差点被人家闹上法庭,你还做梦能翻身?江时烈,你好好认清自己,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生在江家,就是要继承家业的,不然我们生你干什么。”
他说出这句后,一桌子都沉默了。
第11章 小姑娘不能惯着(……
江时烈已经感觉不到尴尬了,这种斥责他少说听了一百来遍。江时梦给了江时烈一个安慰的眼神,暗暗叹了口气,作为长女,从小就知道父亲想方设法一定要儿子,作为长子,他总觉得一大家子的重任都在自己身上,不顾母亲的身体状况,执着于要二胎,所以对于这种情况,也见惯不惯了。
江家并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家庭,偏偏这个老大做了生意后就迷了心窍,总觉得自己费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打造了一个帝国,董事长的位置就像是王位,必须要有个儿子继承。江时梦比江时烈大五岁,大学毕业后就自立门户,反正家业不用她继承,她想干嘛就干嘛,就是可怜她的小老弟,这辈子都无法活得自由。
江湖已经走火入魔了,家业必须要继承,他都给江时烈铺好路子了,这小子还不感恩戴德,乖乖听话,非要跟他对着干,他就是小时候太宝贝他了,没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在这个问题上,江家二老也跟老大说过,可说不通,也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提这个问题,江湖掉进死胡同,怎么都听不进其他人的劝解。就连江时烈的母亲柯蔚,也被气跑了,他们在八年前离的婚,财产分割的时候,柯蔚要带走女儿,不要儿子,不跟江湖争这个抚养权,这么明确不要儿子的做法,叫人十分看不明白。江湖一听就气炸了,甭管儿子女儿,一个都不准带走。
这事闹到最后,只有打官司收场,最后还是柯蔚带走了女儿。
那时候,江时烈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他内心里是想跟着妈妈走的,但他早在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就有预感,母亲不会要他。自从他懂事以来,就察觉到,妈妈对他不亲,她当然会履行好一个母亲应尽的职责,但也仅限于此,她不会抱着他讲睡前故事,也不会在他考试拿了第一后亲亲他,但这些她都不吝啬于姐姐。小的时候,他猜测可能妈妈总是跟女儿亲,可后来他在认识了杜孑宇妈妈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性别问题。
他就生活在这么一个奇葩的家庭,在父亲极端的控制欲和母亲冷漠的旁观下,他还算健康地成长了,只是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和对成家的观念,他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江时烈不知为何把这些年父亲说过的难听的话和母亲在家时看他冷淡的表情,回想了个遍。
江湖还在那跟老太太讲自己的那套道理,这边江时烈突然来了一句:“要不你再生一个吧,还来得及。”
江湖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
江时烈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了,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各位慢吃,奶奶,回头我单独再来看您,我今天本来约了朋友,他们都已经到了,不好爽约。”
“你给我站住!”
江湖急忙起来,想要拦住他,奈何老房子客厅小,一桌子人坐得满满当当,他得绕过二弟一家,等他磕磕绊绊走到门口,那小子早就跑得没影了。
江时梦淡定地吃着螃蟹腿,摸出手机给老弟发了条微信去。
白日大梦:老爸要爆血管了。
Lie:离他远点。
白日大梦:你刚从哪里过来,开了那么久?
Lie:景区。
经江时梦这么一提醒,江时烈想起来他还把一个小朋友落在那呢,也不知道她吃完饭回去没。
他赶紧调出周以汀的微信,发过去的那500块钱红包,稳稳当当躺在对话框里,没被人拆开过。
以他对周以汀的了解,估计小姑娘气得不轻。
虽然事出有因,但他确实没把人照顾好,江时烈拿着手机,在掌心敲了两下,脸色不大好地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回家了没?
手机还没放下,那头就甩来一条60秒的语音。
烈小爷看着这条语音的小红点,莫名觉得像颗炸弹。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江时烈坐在车里稍微做了会心理建设,按下公放,周以汀能喷火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内空间。
“江时烈,你怎么这么能呢,500块打发要饭啊?这么个鬼地方,你开车跑了,你是不是早计划好了,我们家都欠你的是吧,你这人总是把人拉下水,然后掸掸屁股自己走了,还自以为特别无辜。这饭,你必须给我回来陪我吃,我就呆在这不走了,你要还有点良心,马上给我滚过来。”中间停了一小会,紧接着周以汀又说,“你要是不来,我就饿死在这。”
烈小爷对着周以汀微信头像沉默了好一会。
小姑娘的头像是颗草莓,红彤彤的小可爱模样。她怎么不改刺猬呢,还是燃烧的刺猬,一点就炸,浑身甩刺,不把人扎死不收手。
正打算放弃对话,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喊他。
“哥,等一下!”
江时烈闻声后视镜,谢江从楼里跑出来,拼命跟他挥手。
谢江跑到驾驶门外,江时烈降下车窗,看到小子冲他嘿嘿傻笑两下,递给他一枚打火机:“你落椅子上了,我给你拿下来。”
“谢了,小老弟。”江时烈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伸手穿过车窗,按住他脑袋拍了拍。
“你去哪?”
“成年人的活动。”江时烈系好安全带,“赶紧回去打你的游戏。”
“昨晚你找周以汀吗,她怎么样了?”
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单纯给他送东西的。
江时烈脑中立马浮现昨晚噩梦一样的经历,强行摇头,不让自己再去想:“是她找我,难伺候。对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欢欢的不良少女,周以汀跟他们走得很近?”
谢江一愣,忙问:“昨晚她跟卢笑欢他们在一起?完了完了,这帮子渣渣,什么坏事都有他们一份,这个卢笑欢在校外认了个什么哥哥,拉帮结派,跟她一起的还有三个男的,可狂了,在学校里专门欺负低年级的学生。”
“学校不管?”
“管啊,可抓不到证据,被欺负的学生怕得要死,一个屁都不敢放,没人敢站出来说话。这四个人里头,有人老爸特别有钱,年年砸几十万给学校当赞助费,学校也没法真把他儿子开了。”谢江不免隐忧,“周以汀怎么会跟他们走到一起,她和卢笑欢原来是一个班,后来她到了实验班,也没听说两人以前关系特别好。她想干嘛呀,自暴自弃了。”
江时烈回想起周以汀和那帮学生在一起的样子,并不像普通好朋友的关系,那帮人一直在试探她,刺激她,他就像是她的挡箭牌,帮她完成任务,不然她就会被那帮人笑话。
小孩子的把戏,幼稚得不能再幼稚。
“她要自甘堕落,没人能阻止。”
江时烈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这世上,谁活得都不容易,举手之劳的帮助和舍生取义的奉献,完全是两个概念。父母都有自私的,就像他的爸妈,更何况无亲无故的两个人。周以汀就是被家庭保护得太好太好,以至于给她搭建温室的人不在了,玻璃房子破碎了,外面的狂风骤雨瞬间就能把她脆弱的心碾碎。
可是,她的温室被打破,并不是她的错。
江时烈有点烦躁地挥了挥手,打断还在不断念叨的谢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