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俊挑眉,敲了敲手中的文件夹,说:“听说是为了梦想。”
“我呸,梦想值几个钱。不过,我听说她是北大毕业的。”
“卧槽,北大,来我们这?”
“人家大概不差钱,也不是来混口饭的,可能真是为了梦想。你别老惦记新人,还是多叫你哥好好配合秦少,不然地位不保。”
艾米莉瞪着大眼睛,吹了吹刚做的新指甲,不在意道:“我哥地位稳着呢,哼。”
周以汀自然不知道他们在她背后说些什么,她已经来到会议室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腿上架着电脑看资料。
诚如艾米莉所言,这个会开了很久,期间还有人给会议室送午餐,周以汀等不住,趁着送餐人敲门,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会议室不大,冲眼看去坐了五六个人,都是男人和烟味。她进去的时候,坐在最里头的人对着投影还在说。
“车子新的变速箱□□得不错,秦少上一站成绩提高了不少,这次……”
大概是意识到有人进来,他打住了话头,自然而然地回过头。
周以汀视力很好,立在门口也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其实当她进门听到他的声音时,她的心脏已经因为跳动过快,有种快要炸了的幻觉。
他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她在过去的每一天,都要将他的脸描绘一遍,不可忘,忘不了,如何忘。眼前的人,分明跟她刻在脑海里的人拥有用一张脸,但这个是鲜活的,他刚才还说话了。
要真得说出点什么,大概就是越发英俊成熟,眉眼里的锋芒被他很好地藏在了谐谑的笑中。
只是,这个笑,在看到她的一瞬,倏然淡了。
周以汀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如此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见到他,脑中全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车队什么人等等乱七八糟的疑问。
然后这些疑问被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引爆,震得她全身开始微微发抖,整个世界的画面成为虚影,只剩下他的身影。
江时烈神色很淡,掀起凉薄的眼皮,直看向门口的小姑娘,只是,这一下非常快,好像没将她的脸完全收入眼底,他就撤回了目光。
周以汀感到面上微痛,眼圈开始发烫,有些受不了他冷漠的目光。可转念一想,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他没有震怒,直接把她赶走。
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周以汀,忍住啊。
小姑娘,确实长大了啊。
江时烈有些感概地想。
那天她一身婚纱,盛装出现,他一时看得入了迷,恍惚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想,她就好像掉入兔子洞的爱丽丝,一转眼不见了。
今天她离他更近了,他只需扫一眼就已经把她的样子记住。
长发剪成齐耳短发,显露出与过去不同的飒爽之姿,他记得,她问过他喜欢长发的女生,还是短发。
脸上褪去青涩稚嫩,完全长开了,清丽的五官,冷清的神色,当得上锅子那句“大美女”的评价。
只是曾经那双总是拿倔强凌厉的目光看他的眼睛,此时只有平静和陌生。
要不是她嘴唇都发白了,他差点以为她没认出他来。
看来这演技跟过去比,进步不少。
烈小爷撑着头,背对着门口,似是平常地问了句:“什么事?”
周以汀被送餐的工作人员拍了下,才清醒过来,她看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打量她。
“我找……黄教练。”周以汀竭力控制住情绪,冷静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黄,找你,我们正好先吃饭。”江时烈平静地调转视线,关了投屏,率先拿过离他最近的盒饭。
老黄冲周以汀招了招手:“正好,我介绍下,这位是我们前两天面试进来的小同学,难得的美女领航员。”
在场几位很捧场地道欢迎,秦少也在,就坐在门口,特地起身过来跟她握手:“你好,早就听说了,我们队来了一位特别厉害的女生。我是秦礼,本来今天我是要跟你配合测试一下,早上开会耽误了,下午我们下场练习。”
周以汀一怔,忙回握住他的手,秦少的大名,她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她那位“未婚夫”一天不提起秦少,这一天就白过了。秦礼人如其名,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一米八的身高也很有优势,和他在场上凶悍的驾驶风格有着十足的反差。
“你好,周以汀。”
“以汀,好名字。”
“还有这位,你算是赶巧了,这位是我们车队的老板,人称烈小爷。”中场休息,老黄也开起玩笑。
江时烈无所谓地笑了下,谁知那头的姑娘木着脸,对他深深鞠了一躬,绝对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然后恭恭敬敬地称呼道:“江总好,初次见面,我是新入职的领航员周以汀,请多多指教。”
江时烈:“……”
什么玩意?
江总?
初次见面?
江时烈似笑非笑地放下筷子,盯着周以汀看了会,这目光让周以汀浑身发毛,脑中一片空白,就连老黄都发现有点不对劲,以为江时烈不满他们没按规定,多招了人,正打算解释,江时烈这边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一句话都没说。
场面有点冷。
老黄也摸不透这个年轻老板的心思,只有重新拾起话头,对周以汀说:“你要不再等会,我们这结束了,就带你去训练。”
本来周以汀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既然得到了答案,她不便在这里久留。
“好的,我先出去了。”
周以汀走出会议室,关上门,这期间她是怎么完成这个动作的,她一点都不记得了,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全是他最后漠然的表情。
所以,江时烈就是这家新兴车队的幕后老板?
她来应聘,他知道吗?
她以第三名的成绩被破格录取,跟他有关吗?
她这两天不受待见,会是他授意吗?
不对,如果她是他,知道她来面试,绝对会想办法玩死她,一报当年之恨。
可如果他真的事先知道,为什么还会放任她顺利入职?
周以汀脑子里乱成一团,下意识地咬着手指。她这些年根本查不到他的消息,上网搜他的资料,没有任何线索,她也不敢去找他身边的朋友打听,更不敢拨打他的手机号,哪怕那11位数字她能倒背如流。
可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她自食恶果,她的任性、无知、自私葬送了他们的关系。
周以汀这个下午一直无法注意力集中,虽然她努力让自己好好专注,但效果欠佳。
下车的时候,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但还是主动跟秦少说:“抱歉,我状态不好。”
秦少虽然开车猛,但性格温和,肯定不会为难周以汀,反过来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你的提示方法,我听着很舒服,也很了解我的习惯,这点我蛮意外的。”
周以汀心道,你不用觉得奇怪,你的喜好,有人更清楚。
她歉意道:“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秦少替她打开副驾车门:“当然,你别这么严肃,没关系的,等我回来,我们再练。”
周以汀其实挺难理解,为什么秦少的领航员总是很难挑,他这人看起来很温和,不像是会苛责别人的人。
只不过,秦少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她刚回到休息室,老黄就拿着记录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外头,技术部的几个同事围着车子检修,维修经理金鸣亨提醒几个小子专心工作,于是大部分人都低着头在做自己的事,只有锅子探头探脑地朝休息室看去。
边上,江时烈靠在沙发上,好像无所事事地翻看着这几日的训练记录。
周以汀一进门就看到了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双手绞在一起,很快把手指磕红了。
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像是没看到她一般,只顾看自己手里的资料。
老黄瞥了她一眼:“干嘛不进来,不好意思进来?”
江时烈肯定听到了,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以汀暗暗自嘲,她在乱想什么,他是这个车队的老板,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走到老黄跟前。
“如果今天是你面试时候的表现,你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今天什么情况?”
周以汀脸色刷一下白了,暗自咬了咬嘴唇,不吭声。
小姑娘变了脸色,老黄看在眼里,他瞬间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轻咳一声,缓下语气:“你在面试时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沟通能力、心理测评分数都很高,尤其是你在简历和推荐表上都写着你的方向感和路况记忆能力很强,你不要有负担,虽然我们最终只录用一位,但还有机会。”
“状态不好?领航员状态不好,就是让车手去死,每一次训练、比赛都要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领航员身上的车手放在第一位,车手和领航员之间如果没有信任,就到达不了终点。所以,状态不好,根本不能是理由,抱着这种半吊子的态度,我看还是算了。”
江时烈不留情面地说完这段话后,若无其事地丢开文件夹,神情冷淡地抬头看向周以汀。
老黄推了推眼镜,心中惊疑不定,小年轻就是厉害,老子都张不开口骂小姑娘,你倒是张口就来。
烈小爷训人狠是出了名的,但过去车队里都是帮大老爷们,没女选手,其他女员工他都交给杜总管,所以从来没人知道他会不会训女生。
今日一见,得以证实,烈小爷,真男子汉(直男),一视同仁,公平公正。
周以汀还没从见到他的震撼中缓过神,紧接着又被他兜头一顿训,问题是他说的话一针见血,直刺到她的心底,直接刺了出个窟窿。
她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嘴唇都快被牙齿咬破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眼圈开始发烫。
不能眨眼,眨眼眼泪就会掉。
今天好不容易忍住一次,不能破功。
可是,就算她没有眨眼,还是有温热的液体不听话地从眼眶中跑出来。
江时烈:“……”
老黄:“……”
秦礼:“……”
锅子等围观群众:“……”
妈呀,烈小爷直接把小姑娘骂哭了。
“唉,我说给你发消息,你好歹回我一句……”
杜孑宇火急火燎地赶到休息室,看到现场画面,猛一个急刹。
他这嘴难道开了光,这是什么修罗场?
从他的视角,周以汀一脸倔强,站着在哭,江时烈这狗东西姿态欠揍地坐在沙发上,满脸写着老子最大,老子不爽,老子要骂人,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
杜孑宇马上思考着,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这个时候调头就走还来不来得及。
周以汀慌忙抬手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后,依然不看江时烈,对着烟灰缸说:“江总教训得对,我错了,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应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您今天要是开除我,我没有二话。”
江时烈愣住,他哪里见过周以汀这种教科书级的认错态度,也从未听过小姑娘用这种官方口吻跟他说话。
真是折煞他了。
烈小爷心中冷笑,还真准备打死装不认识?
他张了张口,可还没说话,边上老黄已经挺身而出,拦在他面前:“好了,烈小爷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清楚你今天发生什么事,状态不好,先回去调整好心情,下次再练。”
“是啊,烈小爷今天这几句压根没什么。我们这哪个不是被他骂着成长的,我也没少挨训。虽说我们这么多大老爷们被他骂哭的大有人在,可你刚来就哭,那肯定不行,得多练练脸皮,且不论技术如何,脸皮厚,才能在我们这里生存下来。”秦少笑着给周以汀递上纸巾,开着玩笑话,温和地宽慰她。
周以汀谢过,拿纸巾胡乱擦了把脸,转过身,闭上眼,直接朝江时烈一鞠躬:“江总,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江时烈一张脸要黑不黑:我现在,是真的很想骂人。
烈小爷没接她的话,掸了掸裤子上不存在的灰,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挑起靠在扶手边的拐杖,直接朝门口走去。
周以汀察觉到什么,微微抬起头,脸色瞬间比刚才还要难看,她几乎是冲口而出:“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这话刚说出口,老黄眉毛都要吓掉了,当即朝江时烈看去,就连秦礼的表情都明显一滞,休息室瞬间安静得只有空调出风的嗖嗖声,吹得人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体起立。
休息室里的烟味和机油味也掩盖不了现场的尴尬。
杜孑宇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为什么要他看到这等地狱级别的修罗场?
江时烈在门口停下脚步,拐杖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他慢慢转过半个身子,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你刚才说什么?”
第5章 她就是个白眼狼
周以汀脑子里很乱,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超出了她的负荷,能否到此为止,让她缓一缓再继续?
可是,现实不允许她歇息。
江时烈走的时候只留下两个字:“小事。”
等他一走开,杜孑宇看都不看她,紧跟着离开。
老黄眉头一直蹙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秦少走到她跟前,表情很认真地说:“小周,这件事以后不要在烈小爷面前提了,切记。”
周以汀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看到在场的人各个表情都讳莫如深,她选择了闭口。
她发现车队里除了杜孑宇,没几个以前认识的熟人,自然对她的过往不了解,可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打听他的情况。
过去,她不敢去打扰他,不敢打探他的消息,她既害怕听到他过得不好,又羞于知晓他过得很好。于是,读书的时候埋头苦读,工作的时候拼命追赶,在圈子里低调做事做人,她之前所在的队伍能参与的比赛层级不高,不可能在比赛中见到他的身影。她想着让自己变好一点,再好一点,不至于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到了现在,竟是不知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