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外派公干,经常几个月回不来,我表姐在大连上大学,最近水土不服生病了,我舅妈赶过去照顾她了。”周以汀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神情始终很冷漠。
所以,她现在一直处于独自生活的状态。
但不说他给到的赔偿金,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以及得到的抚恤金,应该也够她生活,怎么会没钱呢?
他把这个疑问刚抛出来,就被对方打断,小女生气十足:“怎么,找你请吃个饭都不行,还要我自己花钱?”
江时烈额角隐隐作痛,勉强忍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还好,服务员把烤肉端了上来,还贴心地询问要不要帮他们烤,江时烈表示他们能自己弄,实际上心里寻思着有事做,总比两个人一言不发面面相觑的好。
他实在不知道周以汀突然来找他为了什么,他也不擅长应对女生。原来在周家,他只碰到过她几次,偶尔出言逗逗她,发现这个姑娘不太好相处,自我意识很强,还好周氏夫妇在,帮着打圆场,现在只有他们俩在,他人又疲惫,也没什么精力想话题热场子。
于是,江时烈主动揽下了烤肉的活,虽然这些肉没有一块属于他。周以汀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看着他烤,非常精准地判断出烤好的那块肉,拣起来就吃,两个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就干掉一盘。
这么瘦,没想到还挺能吃。
烈小爷在心里默默给出第一次吃饭的评价。
“为什么停下来,我两盘打底,完全没饱。”周以汀拿筷子敲了敲烤盘提醒道。
江时烈刚打算吃两口面,闻言抬头,对上女生质问的眼神,烈小爷放下筷子,动作稍微重了点,周以汀当即挑眉,这一晚上露出第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生气了?”
江时烈赶紧低头喝了两口冰水冷静下,随后脱了外套,卷高衬衣的袖口,继续服务:“要不要再叫两盘?”
周以汀眼睛都不眨一下:“好。”
等她把第二盘干掉后,表情总算缓和一点,托着下巴打量起对面的人。她自认为自己今天遇到够多糟心事,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还是帅的,眼底的黑眼圈怕是熬了好一段时间,人也瘦了不少,脱掉外套后,能清晰地看到他单薄的肩胛骨。
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他站在亮处,她躲在暗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包括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扬起头闭上眼等了一会,才开门。
看起来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听说他的车队解散了,她拍手叫好,心中完全没有同情,跟她比起来,谁更可怜,一目了然,他
无非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这份罪到什么时候赎完,她说了算。
周以汀举起手开始掰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江时烈不明白她在算什么,片刻后,她说:“我大概从前天开始没吃饭,就前天上午在学校外面的小店买了豆浆喝,今天中午本来想溜到外面吃点东西,被人举报了,说我没了爸妈就装可怜,无视校规搞特殊,你说她敢说这种话,是不是找打,我上去就扇了她两巴掌,她就哭着挠我。”
周以汀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挺疼的。然后,下午公布考试成绩,我退步了两名,教导主任就把我叫去办公室,数罪并罚,把我训了一顿,还要我家长明天去见他,我说我没家长了,您忘了吗,你知道他当时什么表情吗,可笑死我了。退步两名罢了,还是全年级,小题大做,无非是中午背后搞小动作的女生抓着我不放。我说我没家长可来,他就留我写检讨,我一个字都没写,跟他干瞪眼到晚自习结束,他就打电话给我舅舅,我舅舅没两句就把电话挂了,他又给我舅妈打,根本没人接,他更尴尬了。我就宽慰他,我回去再找找,好歹找个远房亲戚来跟他见一面。可是,我爸独子,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奶奶家特别看不上我妈,觉得我妈配不上我爸,两家闹得很僵。现在,我爷奶早就不在了,外公外婆都在老家,舅舅一家自顾不暇。我想了半天,跟我家有渊源,能做我长辈,还能帮我这个忙的,没有人。最后,我在床头柜发现了这张名片。”
她将他的名片拿出来放在桌上,小卡片大概……经历了什么荒唐暴力,从中间被人撕开又贴上了胶带,勉强还能看得清上头的名字:江时烈。
江时烈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他一时半会有些犹豫,周以汀舅舅一家对她如此态度,他是没有想到的,她的处境确实很难,可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冒名给她当家长,他虽说给了她这张名片,只是出于好意,如果她有人生大事、难事需要他帮忙,他义不容辞,但并不是说这类事情,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
“今天是我生日。”她突然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本来我爸答应我,今年生日要帮我办个生日会,邀请所有的朋友来参加,他提前半年就预定了酒店,我从半年前就开始期待,半年前我怎么会想到自己今年生日惨到连顿晚饭都差点吃不上。”
江时烈看着小女生低头沉默的样子,默默把拒绝的话就着面条吞了下去。
烈小爷这辈子都不会忘这晚上他最后说了什么,那大义凛然的的气度,现在回想,气得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鬼迷心窍的自己掐死,把一切罪恶都掐灭在源头。
“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周以汀又闯祸了。
自从她家出事后,她觉得这个世界都变了,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变得难上加难。她原本只要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其他事父母都会安排好,可当父母不在之后,她猛然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走不通的死胡同等着她碰壁。
周以汀原本在学校里就小有名气,学习好,经常考进年级前十,长得好,美女加才女是她身上最大的光环,暗恋她的男生不少,可她脾气大,说好听了是很有个性,难听点就是心高气傲,不服管。零零种种,周以汀以前活得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这不家里出事了,越发一副所有人都欠她的样子,一点不顺心就爆炸,把大家对她的一点同情心都给磨光了。
“我需要他们同情?”周以汀沉着脸丢开饭盒。
“你小声点。”雷赟赶忙朝四周看了看,还好她们没去食堂,打了饭躲到一楼连廊,此时没什么人,“你别不高兴了,管她们说什么,你又管不住她们的嘴。”
“她们敢说,我就敢打。”周以汀冷冰冰地说道。
“你何必呢,韩楚临就是在落井下石,你忘了,去年最后你把她拉下马,参加了市里英语演讲,拿了名次,她一直认为是你找了家里搞关系,到处说你坏话。你昨天逮着她就打,不是中了她的计吗,她就是想要你难堪,老师找你家长,你舅舅和舅妈一家不肯来,那你能找谁,你越是不让他们提你家的事,她越是要让你难堪。”雷赟旁观者清,作为周以汀最好的朋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们俩也是绝了,本来关系那么好,现在见面就吵……”
她见周以汀表情越来越冷,乖乖闭上嘴。
周以汀心里也清楚,只是人一陷入到情境之中,就容易上头,为了逞一时之快,忽略了后果。事到如今,韩楚临死咬着周以汀不放,非要学校给出处分,老师只好叫来双方家长协商。
雷赟担忧道:“今天是你舅妈来吗?”
周以汀抬头望向校门:“不是,放心,我找了个必须得帮我的‘长辈’。”
校门口,一辆黑色SUV已经停了好一会,车上的两人,一个忧心忡忡,一个神情自若。
杜孑宇趴在方向盘上,盯着学校大门口的牌匾,仿佛那是什么阎王地府的出府口:“我说你怎么就答应趟这浑水,我看那小姑娘厉害得很,肯定有后招等着你。”
江时烈闭目养神中,不愿多解释:“我说过了,就这么一次。”
杜孑宇摇头:“这家人不会是联合起来讹你吧,你留点心,该赔的都赔了,她们要再敢得寸进尺,你可不能心软,一定要走法律程序。”
江时烈心想,一高中没毕业小姑娘,哪里来那么多歹毒的想法,他倒是并不在意,毕竟是他承诺在先,帮她一次,也算是给二位逝者一个交代。
“走了,你先回吧,结束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你可别迟到,飞机不等人。”
“啰嗦。”
车门外的温度很低,这两天不仅是新年,还是新低温,周围沿街商铺都挂上喜气洋洋的对联、彩带,鲜艳的色彩给单调的冬日带来不少活力。
江时烈身体素质好,只穿了一件衬衣,罩了一件大衣,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学校,来到周以汀告知的教学楼会议室,刚走到楼梯口,就能看到小姑娘戴着耳机,靠在墙边,没啥表情地瞅着他,脸上的伤依然暴露在外。
“你迟到了。”周以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斥责。
江时烈上午刚参加完训练,特地请了假赶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没废话,直接认了:“路上堵。”
周以汀感觉他是不想跟自己啰嗦,但没追问,拿下巴指了指门:“都在里头等着了。”
江时烈还在那疑惑什么叫“都”?周以汀打开门,里头坐了好些人,除了周以汀说的班主任老师、教导主任,还有一个女生和她的父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不是考试退步约谈家长吗?江时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师,我叔叔来了。”周以汀率先介绍道。
已经被按上“叔叔”名头的江时烈,面色不改地看了周以汀过一眼,很快识时务地跟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找位置坐下。
丁好看到江时烈,当即愣了下,没料到周以汀的叔叔这么年轻,出于礼貌,她没多问,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半小时后,江时烈信了杜孑宇这张开光的嘴,听说他上周刚去庙里拜过,特别灵。
第7章 来了个江叔叔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周以汀和韩楚临都是学校的尖子生,应当在同学们中间做出优良表率,但这次事件带来了不太好的影响,尤其是对两位同学本人也造成了影响,周以汀这次期中考退步了两名,韩楚临退步了三十二名。”
周以汀掩鼻不屑地笑了下,声音很轻,只有离她最近的江时烈听到,男人瞥了她一眼,周以汀回瞪他,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
江时烈大致了解了,就是两个小姑娘在厕所门口打了起来,一个把人脸抓破了,一个把人鼻梁打肿了,把人脸抓破的韩楚临首先跳出来说是周以汀无缘无故见到她就打,跟疯子一样,她不过是在抵抗中不小心抓到她,这事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害得她好几天没睡好,考试成绩也下降了。韩的父母要求学校严肃处理,不能纵容这种暴力行为。
“我们要求周以汀同学公开向我女儿道歉,并且赔偿医药费,学校按照规章制度进行处分。”韩楚临母亲坚决道。
周以汀不假思索地回了两个字:“做梦。”
江时烈在边上看着,心道:脾气真不小。
韩楚临妈妈拉着女儿的手,气愤道:“老师,你们看看她什么态度,我们好好来和解。”
教导主任刚想说什么,丁好抢先一步说:“以汀,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更何况你到现在都不肯说明原因。”
周以汀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抠着大拇指的指甲盖,冷漠道:“她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老师和家长都把目光转向韩楚临,女生一脸无辜,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
江时烈想起进门前,周以汀提醒他的一句话:他们说的,我都不认。
韩楚临这么一来,就又把矛盾的箭头指向了周以汀。
江时烈进门后没怎么开口,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地观察现场状态,他先是打量了番韩楚临父母,衣着朴素,面容的痕迹符合年龄,母亲握着韩楚临的手骨节粗大,并没有佩戴首饰,俨然是经常劳动的人。他们从一开始就很维护女儿。韩楚临表现得很弱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摸样,鼻梁骨上贴着纱布,其他地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这么一比较,周以汀脸上挂彩显得更加惨烈。
“以汀的叔叔,怎么称呼?”丁好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江时烈身上。
江时烈身体稍稍前倾,拿开一些摆在面前的茶杯,笑道:“免贵姓江,叫我小江就行。”
丁好当然不会这么称呼他:“江先生,不知道以汀来之前有没有跟你沟通过,两个孩子都是好学生,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孩子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今天也是个好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
江时烈从刚才就发现了,这个丁老师竭力想化解矛盾,估计把父母叫来并非她的本意。
“如果周以汀你还是不肯开口,那么学校只能按照规章制度,根据已有的证据进行处罚。”边上的教导主任可比丁好严肃多了。
江时烈思忖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他摆出谦和的姿态,公式化的笑容,环顾一圈在场的人,说:“我们家以汀给大家添麻烦了。”
周以汀倏然回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恼火,神他妈我们家,神他妈给大家添麻烦了。
江时烈当作没看到,在桌下拿脚踢了下周以汀,叫她稍安勿躁。
周以汀憋下这口气,不甘示弱地踩回去。
江时烈猛地挑眉:“你……”
丁好疑惑道:“江先生,你想说什么?”
江时烈忽略掉疼痛,保持礼貌的微笑,继续说:“先动手肯定有错,医药费我们会赔偿,以汀的医药费就不用你们赔了。但学校查不出缘由就处罚,我也不会同意。”
周以汀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松开脚。
丁好紧了紧交握的手,不禁朝江时烈看去,这个叔叔,按照以汀的说法,从小在国外长大,家里出事后,他回国帮着照顾她。年轻男人看起来很有礼貌,言语平静,但说实话,这人长得并不平易近人,说出来短短一番话,语气不紧不慢,言简意赅,先礼后兵,十分不好应付。
“你又不是她父母,我觉得还是要把这孩子父母叫来才能谈。”韩楚临母亲很不满意江时烈的说法。
“我没有父母。”周以汀突然开口。
江时烈心头一跳。
“老师,你们看看这孩子的态度。”韩楚临家长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