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不能哭。”阿诺德牧师开口,“抬起头来,安娜。”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安娜问她。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回忆。
也是与暴雨夜类似的一天,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雪花笼罩了整个世界,多恩城静悄悄的。
她如同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却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吸引了注意力。
教堂的门口,正对着神选殿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小的篮子。
哭声就是从篮子里传出来的,在被白雪覆盖的寂静早晨,这声音刺耳又突兀。
阿诺德来到门口,看见了襁褓里的小小女婴。
她两颊冻的通红,小手小脚不停的扑腾着,动作牵扯了衣服,露出一小截锁骨。
阿诺德弯下腰去,想要替她拉好衣服,却看到了女婴脖颈上的黑色印记。
那是一条旋转的小蛇,它正在沿着一个方向不断转动。阿诺德起初以为那是活物,她试着伸手去碰,却在接触到那小块皮肤的瞬间,被烫得缩回手。
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冷才哭的,她是被这块皮肤灼烧才哭个不停的。
阿诺德看着那小蛇纹路变成一圈漆黑的印记,印记印刻在女婴的皮肤上,也在这一个印在她的灵魂上。
她抱起了这个被丢弃在教堂门口的孩子,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属于特殊行动部门,还要进行任务。无法抚养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于是几天后,阿诺德将她送去了教会学校。
在那之后,她听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孩子的故事,但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们说,看到她脖子上的诡异印记就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卡娜之所以被天花夺取了生命就是因为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印记,杜兰养的小松鼠就是因为偷吃了她口袋里的面包才会死掉。
她的脑袋,就像是被人砍掉,又按上去一样诡异。
“因为你想要活下去。”老妇人及时止住回忆,她永远记得那个雪天放生哭泣的女婴。如果她不那么用力的哭,一定会冻死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
厄琉西斯忍不住构想之后的生活。
他和安娜并肩从阿兰尼王宫长长的阶梯走下,那个女孩不时回头,他能够感受到她的不舍。
他忍不住伸手覆盖上她的额头,“他在这里会生活的很好的。”
安娜还是很低落,却因为相信他而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她偏过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呢?”
厄琉西斯注视着她,想要告诉她他的决定。
他们将一起回到多恩,在那座充满美好回忆的房子里一起生活。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说出多恩一词时,扭曲地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眼前的女孩身上,也就是厄琉西斯沉浸于现在的一刻,绝望的恶念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身影。
堕落之母!有人护住了祂,得以让祂进行最后的反扑!
周围的一切都因为祂的出现而变得迟缓,唯有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成为了最后的画面。
“厄琉西斯!”他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却无力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可厄琉西斯无法发出声音,他的悲伤无处宣泄,只能在脑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回放着。
灼烧感将厄琉西斯笼罩,神灵的敏锐让他逐渐察觉到一丝诡异,他感受不到疼痛!
安娜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他能够感受到从心底传来的痛苦,却无法感受到从身体上传来的血肉滋生的疼痛。
梦境天使,权柄给予他洞悉潜意识的能力。
厄琉西斯闭上眼睛,他分明清楚地知道祂所掌握的力量,知道他能够使用的手段,可还是被困在了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梦魇之中。
第183章
天色逐渐变暗, 完成了巡逻的阿诺德牧师提着油灯,缓缓靠近两人居住的木屋。
手中的油灯突然之间爆发出明亮的光线,老人脚步微顿, 闪烁着金光的审判之剑逐渐浮现在她身后, 但那种不善的气息很快消失,油灯也逐渐暗淡下来。
老人提着油灯的手不自主地握紧, 背后的巨剑笼廓却没有因为那气息的消失而消散。
这种情况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她想着,靠近屋子,一半镶在山体中的破房子前, 一道小小的声音蜷缩在门口, 蔫巴巴地垂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月圆之夜即将到来的缘故,安娜最近的状态变得很差。
虽然说每天晚上晚饭后,牧师都会提着她那盏神奇地油灯前往不远处的乱坟岗巡逻, 她平时都会在房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杂活等待着牧师回来,可今天确实一个例外。
在昏暗的烛火之下, 安娜看着眼前的口袋, 却很难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连把线头穿过针孔这样的简单动作, 今天做起来也格外的费力。
她时不时朝外看, 心中想着,阿诺德牧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最后,这种奇怪的心理使得安娜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计,她端着那盏陈旧的油灯,走出房子。
在老旧木门开合的吱呀声中,安娜坐在了房子前的石头台阶上。
她的心情很烦躁, 可这些天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这种情绪让人无法理解,非要给它按上一个原因,就是安娜感觉现在她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可如果这种念头能用一个青春期女孩的胡思乱想解释倒好了。
安娜却感觉,这是真的。
这个想法是真的,她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就在她低落地垂着头,在脑海之中进行一场无法定义的争论时。不远处的地方,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线,在这样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光线吸引了安娜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小个子老人正提着灯,朝着这边走来。
是阿诺德牧师回来了,但随后她便注意到了牧师背后金色的光剑。安娜不由得呆楞住,脑子里也股不是争辩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全部的思绪都化成了一句话。
是牧师的能力,这一次她居然没有隐瞒,而是就这样展现出那些神秘的力量!
关于这个世界存在着的那些超越普通人类能够理解的神奇力量,在教会长大的安娜一直有所耳闻。
可涉及到和这些神器力量有关的事情,一向和善的老牧师却总是遮遮掩掩,并不愿意同安娜细说其中的奥妙,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居住,安娜早已经发现了异常。
她直勾勾地看着牧师身后浮现的浅金色巨剑,双眸之中倒映的光芒充斥着向往。
也就是这一时刻,从她的心底滋生出反抗的意识,模糊着眼前画面,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之中盘旋着。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个声音不停的回荡着,安娜感受到痛苦,她望着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老牧师,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那个声音不断重复的那句不明意义的低语一样,变得虚假,变得刻意。
阿比盖尔的意识活跃起来,在这个为她构建的梦境之中,这位强大的神灵即将夺回主导权,也就是这关键的瞬间,寄生在梦境天使身体之中意识借由天使的躯体调动梦境权柄的力量。
全新的梦境形成。
阿诺德牧师的状态十分的不稳定。安娜从没见到过她像是现在这幅样子,她那有些松弛的皮肤下,像是又无数的虫子在移动,它们沿着老人的血管,在她的身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着。
她的面容因此变得扭曲,而一双眼睛却充斥着怜爱。
世界崩塌的痛苦将安娜笼罩,她看着眼前逐渐失去人形的牧师,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想要靠近,双腿却不足以支撑她迈出一步。
痛苦,无力,自责。
整个世界被这样的词语所笼罩,一切诞生于人的负面情绪,成为了困住神灵的牢笼。
人类总是下意识地逃避痛苦的记忆,而恰恰一切能够治愈痛苦的良药,都被隐藏在无法触碰的痛苦回忆之中。
无序之地的神灵最擅长诱发这些被深埋的过去,而梦境天使掌握的力量,给了祂发挥的空间。
阿比盖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困在过往痛苦之中,越是逃避,就越是寸步难行。
可直面内心的痛苦,哪有那么容易?
祂算错了一点。
阿比盖尔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祂不该用安娜的痛苦来尝试困住自己。
在意识到原生混乱目的之后,阿比盖尔睁开了双眼。
厄琉西斯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垂着头,身后的异色羽翼无力的耸拉着,却依靠着神灵的力量悬浮在空中。
即使是在睡眠的状态下,他紧蹙起的眉头也在向阿比盖尔传递着一个讯息。
——他正在经历异常痛苦的噩梦。
阿比盖尔攥拳。
天际线处的身影还依稀能够辨认出身影,她犹豫一瞬,还是放弃了追逐,移动到厄琉西斯的身边。她抬起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面颊。
充斥着痛苦回忆的梦境之中,一只带着温和与善意的手同样轻轻覆盖在了厄琉西斯的面颊上。
“你真好看。”昔日的梦魇,如今却成为超越痛苦的引路灯。
厄琉西斯僵硬地移动脖颈,一双如同海洋般浩瀚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一时间,他难以分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快点清醒过来,还有正事等着我们呢。”她的声音轻轻地,从恐怖的旧梦之中唤醒厄琉西斯的意识。
红发的天使动动僵硬脖子,开口的声音一片沙哑:“我看到了安娜死去的时候……”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模糊的尾音显得异常亲昵。
这是厄琉西斯的发音习惯。
阿比看着他:“我知道。”她的表情十分的平静,“我看到了阿诺德牧师的死亡,至少,在安娜的经历之中,这是一段无法面对的痛苦往事。”
“祂很懂人心。”
厄琉西斯仍未能从那痛苦的感觉恢复过来,若不是阿比盖尔的帮助,他还被困在那段痛苦的过往中。
他的视线忍不住地跟随着眼前的圣灵,浅显的道理显然人人都懂,可真正能从痛苦的过往中走出,需要莫大的勇气,而那样的勇气,阿比盖尔已经拥有了。
第184章
悲伤、痛苦、喜悦、亦或者爱。
独一无二的经历衍生独特的情绪, 经过时间的催化,衍生出不同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个人。
正是它们,让生命成为生命。
祂们自以为了解生命, 试图用那些痛苦的往事束缚继续向前的可能。
梦境天使的能力确实是一种杀器, 那些自以为能够玩弄人心的存在以为能够凭借这样的力量困住阿比盖尔追击的意图。
是的,祂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但与此同时,封尘过去的伤痛,给予了阿比盖尔力量。
这种力量, 绝不仅仅来自于一段属于安娜的痛苦记忆。她应该是千千万万的缩影, 应该是无数人生重合而诞生的女神,她应该拥有看清真相,依然张开手臂欢迎一切的力量与韧性。
在产生了类似的意识之后, 阿比盖尔放弃了追击的念头。
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死敌人。她没有将每一个敌人斩尽杀绝的能力, 在太多的刻印引导下, 强大的神灵也曾迷失自己的方向, 就像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困境一般, 但伤痛唤醒了她,同样唤醒了千千万万的人。
想一想,停下来仔细的想一想,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阿比盖尔而言,这个答案从不是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努力生活的人、每一个拥有灵性的生命撑起一片天, 构造一个能够保证他们快乐生活的记忆。
痛苦滋生力量,终是为了带来让人喜悦的力量。
遥远的地方,永恒之春闪烁着光芒。
轻轻地, 那种频率,不快不慢,舒适地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将属于生灵的女神困在结界之中,又这么可能让她感受到生命的真谛,要将她放回到充斥着生机到世界中去,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她才是自己。
一种力量正在阿比盖尔的身体周围形成,这种力量来自她的内心,而来自千千万万的不完美的生命。这种气息,与战争和剥削天生相斥,这种诞生于内心的纯粹力量让厄琉西斯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先前沉浸在痛苦梦境之中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这种无法控制的不适感淹没。
但他的异色的眼瞳之中却流露出一种压抑天性的温柔笑容。
他的阿比,终于要成功了……
这个念头是在瞬间被打断的。
旌旗翻卷,在阴沉的天空之中带出绚烂,却没能够拦截出那道凭空出现的距离。
现场有两位太阳神域的天使,可两者都没有看到那道身影是如何出现的。她的出现毫无预兆,而一出现,就对感化状态下的阿比盖尔发出致命一击。
轮回的女神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转身抬手,但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眼神灼伤了她。
克劳尔一直都是幽暗国度中最无忧无虑的姑娘,她掌握着强大的力量,喜欢小偷小摸,撒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言,可这些不过是配合权柄力量的演出而已。
她自己最真实的性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
思绪流逝的很快,却足以阿比盖尔做出选择,她收回了抬起的手和施加在其上的力量。
感受到抵挡逐渐减弱,克劳尔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扭曲武器,毫不犹豫地洞穿了阿比盖尔的心脏。
那是与梦境重合的画面,是比极致痛苦更加深刻的画面。
神血散落的画面在短时间之中上演第二次,如果说第一次,看到黑暗女神坠落只是心中震撼,这一次就是寸寸龟裂。
异瞳放大。同一瞬间,掌握着爱之权柄的美神也在瞬间感受到权柄的剧烈波动,他诧异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厄琉西斯与阿比盖尔。
那道纯粹的黑色身影正在不断地坠落,红色追随她而去。
神灵之间诞生的爱,美神曾一次又一次说服他自己这与那些漫长时间之中他见证过的爱情一般没有任何的不同与那些摒弃身份,摒弃差距,摒弃性别,单纯的两个灵魂的吸引而产生的爱,没有任何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