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也故意说:“难道不是吗?长得这么帅。”
“彼此彼此,您比我帅。”
秦也给他开了药方,这颗智齿拔不拔还得再看情况,当务之急是消炎。
钢笔唰唰写着字,秦也说完注意事项,听到那患者笑了一声,他停笔抬起头,问:“有问题吗?”
“没,就这段话我上个礼拜刚听过。”
“上个礼拜?”
男人指着左边脸:“也发炎了。”
秦也失笑:“那你还真够倒霉的。”
“可不是吗,上火。”
秦也把单子给他去开药,最后叮嘱道:“天气热,年轻人少动肝火,多喝点水。”
“收到,再见啊医生。”
“我可希望咱俩再也别见。”
看过医生,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心理作用,霍骁觉得牙疼缓解了许多。
他在大堂领完药,给王若含发了条消息说他先走了。
负一楼停车场,霍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随手查看微信上的新消息。
三分钟前王若含问他:已经走了吗?
霍骁打字回:刚到停车场。
他插好车钥匙,摁下启动键,新消息提示音响起,王若含说:你先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霍骁立刻拔下钥匙,开门下车:那我上来找你。
走向电梯时,他的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大,近乎有些迫不及待,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就是想再快一点。
匆匆赶到五楼,霍骁胸膛起伏,大喘了两口气平复呼吸。
王若含看见他,说:“来啦,等等啊我去拿给你。”
霍骁点头,越发好奇和期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王若含一手一颗水蜜桃举到他面前时,霍骁是茫然的。
他张开嘴,半天憋出一句:“这什么啊?”
“快乐老头桃啊。”王若含又往他面前递了递,“是我从家里拿过来的,软而不烂,汁水饱满,刚好适合你目前的症状。”
霍骁攥紧拳头,忍辱收下:“谢谢你,你真贴心。”
王若含摆摆手:“客气。”
霍骁看了眼手里的桃子,无奈地想笑,挥手说:“那我走了。”
王若含点头:“小心开车。”
霍骁捧着那两颗大桃子回到车里,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傻子。
回到酒店,他接到同事周以的电话。
“霍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给你带了礼物。”
霍骁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天,我也有?”
“当然,谢谢你替我去金陵,研讨会怎么样啊?”
霍骁回忆起两周来的见闻,总结说:“还行,就每天看着那群老教授训训人,安慰安慰那几个被骂哭的年轻老师,然后偷偷庆幸自己没去N大吧。”
周以倒吸一口气:“真这么恐怖?”
霍骁笑了笑:“他们的风格就这样,看你论文不会夸好的,就专门挑刺。被骂个这么几轮,一篇C刊就出来了。我早就看习惯,下次一定得换你来见识见识。”
周以连连点头:“嗯嗯嗯。”
霍骁烧了壶水留着等会吃药,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哦对了,你那个护士闺蜜,她和你是高中同学?”
“对啊。”
霍骁问:“她怎么还单身,不着急吗?”
周以没起疑,就当他只是八卦一下,回答说:“不着急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她有个暗恋多年的对象。”
水壶扣回底座,霍骁却忘了摁下开关,心绪全被打乱:“什么?”
周以浑然不知这两人发生过什么,只当是闲谈中的一个话题,顺嘴就分享:“她有个喜欢很多年的人,也许是还在等他吧,也许是因为遇到太惊艳的人所以喜欢不上别人,我也不清楚她怎么想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提过其他男人。”
霍骁换了个手拿手机,笑容僵硬:“哪个男人啊,这么幸运。”
周以说:“本来是她妈妈朋友的儿子,后来做了医生。欸,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话到这里,霍骁基本就可以作出判断。
感情和植物一样,有良莠之分。
在发芽之前露出端倪,是好事,这样他就可以及时止损。
心有所属还一往而深的人,犯不着再继续了,没这个必要,折腾的是自己。
他现在只需要干净利落地拔掉这颗猴面包树种子,然后把这几天的事当作一段无关紧要的经历,都不必放在心上铭记。
拿回来的桃子被他随手放在玄关,深色大理石上像两颗紧挨的心脏,空气里飘着清甜的果香。
那么如何拔除一颗猴面包树种子呢?
如何放弃一个好不容易才遇见的,一个这么可爱的人。
第十一章
同处一家医院,但平时能碰上面的机会不多。今天因为霍骁意外跑了趟口腔科,王若含见到不少熟人。
她心不在焉地往楼梯间走,感觉很微妙,这儿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记得走廊上的绿植,实习期的时候冒冒失失绊倒过不少次,后来护士长特地让人挪了个地方。
在这里工作了四年多,从初来乍到到独当一面,初心在这,成长在这,说不怀念肯定是假的。
大概是故地重游扯出感慨,发呆的这一会儿,王若含一连想起好多往事。
十八岁那一年的夏末,她拎着两大箱行李刚出金陵火车站,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秦也。
彼时暑气蒸腾,她背着厚重的双肩包,刘海被汗沾湿贴在额头上,双颊晒得绯红,一双眼瞳乌黑灵动,到处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是王若含第一次到江南,看来和传闻中的一样,金陵气候温润,四季宜人,生长在其中的人也温温柔柔的。
“若含你好,我叫秦也。”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向她伸出手,白衬衫牛仔裤,随意而清爽。
王若含搓了下手,傻愣愣地回握住:“你好你好。”
方春华和她说会有一个男孩来接她,是她朋友乔阿姨的孩子,王若含本以为两人应该差不多年纪,但如今一看,这人应该已经快大学毕业了。
秦也弯唇一笑,并没有收回手:“把包给我吧。”
王若含摇头拒绝:“不用,挺重的。”
秦也稍稍上前,小声说:“给我吧,别让我被我妈骂。”
不习惯被突然加近的距离,王若含的脸更烫了,乖乖把包递过去,早知道那两瓶酸奶就不塞进去了。
出站口人多拥挤,王若含紧跟在秦也身后,到了停车场远远就看见她妈在招手。
许久未见面,思母心切再加满腹委屈,王若含撒腿跑过去,搂着方春华脖子当即呜呜啜泣。
这把方春华吓一愣:“欸哟,怎么了呀?”
王若含半句话不说,只知道一个劲地哭。
方春华急了:“是不是你爸和你后妈在家欺负你了?你放心你现在在我这,有什么就和你老娘说。”
王若含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瘪着嘴说:“没欺负我,后妈对我挺好的。”
方春华满头雾水:“那你哭什么?”
王若含皱着脸,别别扭扭地说不出来。
“先上车吧啊,你看你们俩。”乔丽荷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给王若含擦了擦眼泪,“小含你还认识我吗?你很小的时候我去山城看过你和你妈妈的。”
王若含点头,乖巧地喊:“乔阿姨。”
乔丽荷摸了摸她的头发,满眼爱惜:“以后在金陵不仅有你妈,乔阿姨也是你的家人知道吗?”
秦也推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哭得泪眼婆娑的女孩,同样懵怔,刚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乔丽荷挽着王若含的胳膊坐上车,使了个眼色说:“快开车吧,若含饿了。”
秦也握着车钥匙刮刮下巴,又看了王若含一眼,老实闭嘴,不多问了,安静做他的司机。
方春华还是不放心,借着报平安的机会,在电话里把前夫狠狠斥问一通。
看方春华越说嗓门越大,王若含戳戳她妈的胳膊,劝和道:“别骂老爸了。”
方春华拍开她的手:“你别管。”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放狠话:“你放心,女儿在我不要太快乐,你就管好你的新老婆去吧。”
电话挂断,方春华还没消气,又拉着乔丽荷翻起旧帐,都是些王若含听厌了的话,离婚的时候就被反复说了成千上万遍。
她抓着肩包上的毛绒挂件,一言不发地缩在车窗边,目光扫过街道边的树木车辆和高楼大厦,撑着下巴一脸郁闷样。
“若含,这里就是新街口。”秦也突然出声。
王若含抬头看了眼驾驶座,又转向车窗外的景色。
秦也说:“这里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方,以后周末可以多和同学来玩。”
王若含点点头,那些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奢侈品牌logo接二连三从眼前晃过,她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金陵作为苏省的省会城市,不仅是历史文化名城,还是重要的科教中心,不像北上广那般的快节奏和高消费,这里安逸而稳健。
她将在此开启她的四年大学生活,也将和她永远年轻永远貌美的亲妈一起开启全新人生。
方春华和乔丽荷曾经一起在剧院工作,她妈以前总说自己从小美到大,追求者无数,王若含一直当她是自吹自擂,只到看见老照片,当真是风姿绰约的大美人,据说方春华年轻的时候还被许多导演选中演过电影。
乔丽荷就没有她那么好命了,留在剧院纯粹是出于喜欢,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没有演艺天赋,但好在性格本分和善,肯努力,所以也一直不缺角色演。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乔丽荷的父母看她一直不出头,想她辞职去厂里上班,有份稳定的工作将来也好谈婚论嫁。
当时刚好在排一出新戏,方春华知道她不想离开,找到团长说她演不来这女主角,她说这人物是个勤恳乖顺的女学生,自己不适合,转而推荐了乔丽荷。
剧团里的其他人当然明白她是什么心思,也都想留下乔丽荷,装装样子让乔丽荷试了两场戏,就敲定她做女主角了。
首次挑大梁,也是最后的机会,演砸了就只能心甘情愿回家。
好在乔丽荷沉住气,发挥稳定,演出效果极好,虽说没能让她声名大噪,但却意外收获了个富家少爷的青睐。
如今乔丽荷也会偶尔接戏拍,她总说自己能嫁给秦也爸爸,能有现在的生活,都得感谢方春华当年的帮助,是姐妹更是贵人。
方春华离婚后回到金陵,乔丽荷前前后后没少帮忙,听说王若含也要过来,特地安排了套小房子给母女俩住。
王若含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她妈没有遇见她爸,没有生下自己,方春华的人生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会不会成为祖贤青霞那样的人间绝色,还是说也会嫁入有钱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怎么样起码也比现在强。
王若含来金陵的第一顿饭安排在一家雅致的餐厅,门口设有小桥流水,八仙桌古色古香。
她一山城人,吃惯了街边热火朝天的火锅和串串,到了这么安静的环境还挺不自在。
不过菜做得好吃就行,王若含一口一块糖醋排骨,对当地的口味适应得倒是很快。
大人们交谈说的是方言,吴侬软语她听不懂,秦也也不说话,偶尔在母亲的指示下往她碗里夹菜。
“想不想喝奶茶?”秦也又夹了一块松鼠桂鱼给王若含,顺带问道。
没等王若含回答,乔丽荷拍拍她的手说:“想喝就和哥哥去买。”
王若含只能点头,跟着秦也出去。
奶茶店就在附近不远,王若含揪着背带裤的两条肩带,差了半步地跟着秦也后面。
点好单等候的期间,秦也折着手里的小票,对王若含说:“我妈让我把你刚刚哭的原因打听出来。”
王若含低下视线,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啊......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情绪一上来。”
秦也轻声笑:“我猜也是这样。”
他接过店员递来的两杯饮料,拿给王若含一杯:“没受欺负就行,那两个妈担心死了。”
王若含也朝他笑笑。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人很好相处,比她年长了四岁,温和亲切,王若含很快就放下拘谨和尴尬。
回程的路上两人肩并肩,她喝了一口草莓味的奶茶,嚼着珍珠和椰果,冷不丁地开口道:“如果我和你说实话,你不能笑我。”
秦也慢下脚步,侧头看她:“不会。”
王若含深呼吸一口气:“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还没这种感觉,但看着我爸和其他人结婚,我突然觉得我被抛弃了,就......那个不是我的家了,是我爸的家,但不是我的家。”
王若含说:“所以我偷偷改了志愿,全都改成金陵的学校,我想找我妈,起码她不会抛弃我。”
秦也问:“那你不担心你妈妈也再婚吗?”
王若含摇头:“不担心啊,她和我说了,结婚这种事她一辈子就尝试一次,失败了她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那万一她有一天遇到很喜欢的人呢?”
王若含跳上两级台阶,回过头和秦也平视:“那也只是喜欢,我妈和我说过千万不要沉迷男人沉迷爱情,都是靠不住的东西,有那功夫不如多赚钱。”
十八岁的女孩,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偏又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秦也朗声笑起来。
八月的阳光照着尚且茂盛的枝叶,虫鸣鸟叫,世界明亮灿烂。
王若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快步跑进门,心脏砰砰跳,她将冰凉的奶茶杯敷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一路碎碎念:不要沉迷男人不要沉迷男人不要沉迷男人。
电梯叮得一声响,厢门打开,回忆在最美好的瞬间暂停,王若含轻轻呼出口气,整理好心思回到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