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究竟什么是道呢?
卿伶想了想, 轻声回答:“脚下的路,和心里的路不一定是同一条。”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怎么说?”
卿伶:“心是最诚实的东西,心里想的是什么,脚下走的自然就是什么,若是想岔了,那自然走岔了。”
老人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听起来也没有不满意的意思:“我果然不会看错人。”
“那小友想要的是什么?若是真的到了神树的话。”
卿伶如实道:“也没想什么,只是好奇才来看看。”
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对宝贝也没有什么势在必得的欲望,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老人对这个答案非常意外,表情也从高兴变得有些疑惑。
半晌后他仔仔细细看着卿伶,却也没从她的面具上看出什么来,又看着她手里的空竹篮道:“难怪会如此干净。”
老人又将目光放在了故妄身上,只不过这一次表情却没有方才那么轻松了。
“你呢?”他问,“你想要什么?”
卿伶对这个也有些好奇。
老人笑道:“每个人想的都会不一样,故此一条路只能走一个人,是否能够走到底只看你们自己。”
“奇怪的是,原来你们的路是相同的,只不过突然又不同了,老夫有些好奇。”
卿伶直觉身旁故妄的气息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老人的意思时,原来她跟故妄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所以才能走到同一条路。
但是突然却不一样了?
既然她没变,那就是故妄变了。
那……为何会同林鄞之撞上?难不成,林鄞之也有她和故妄相同的想法吗?
片刻后,故妄低声道:“殊途同归。”
卿伶微微眨了下眼,没说话。
“殊途同归?”老人笑了,“这是理想,却不是现实。”
他话音一落,面前就突然出现了两条路:“既不是一路的,那就不能一起走了。”
故妄第一时间看向了一旁的卿伶:“阿伶。”
卿伶微微压了下眉,没应。
故妄接着道:“我与你一道,可以吗。”
半晌后,卿伶眉头舒展开,弯了下眼睛,轻声说:“不必了。”
“为何?”
卿伶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因为我是同他一起来的,要走也要与他一起走。”
她轻声说:“你不是他。”
说完这话,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许久,对面的人声音慢慢沉了下来:“什么?”
卿伶语气坚定:“他不会问我,能不能一起。”
她看了眼分开的路,走到了自己该走的那一条:“殊途同归的,应该是我和他。”
老人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小姑娘很聪明。”
听到这话,卿伶一瞬间就知道了,这件事这个老人是知情的。
她看着此时的红衣男人:“林鄞之?”
男人微微抬头,而后肩膀一瞬间就塌了下去,他嗯了一声。
卿伶其实并不意外,或者说在他开口时加上之前撞上的那个巧合,她几乎就能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她问:“他呢?”
“不知。”
卿伶:“那你们如何换回来?”
林鄞之又摇了一下头。
卿伶点点头,又看向了一旁似乎知道很多事的老人:“请问他去哪里了?”
“找他自己的道啊。”老人说,“我也不知道,既然你们之前是一起的,说不准就遇到了呢。”
卿伶眉头轻蹙,沉默片刻后准备转身离开。
林鄞之却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就这么走了吗?”
卿伶:“嗯?”
林鄞之:“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他身体里,为什么他会毫无征兆的消失……”
他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奇怪的语气,恢复了他正常的性格后,语调就是一惯的冰冷。
“不想知道吗?”
“想。”卿伶毫不犹豫道,“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林鄞之微微抬眸,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卿伶。
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也能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或许是坚定的,不带任何犹豫的,比谁都要瘦弱却又比起任何人都要倔强。
林鄞之:“要找他是吗?”
虽说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卿伶点头,“他应该也在找我,有些事,他会亲自告诉我。”
林鄞之一动不动,似乎就是定在那里了,卿伶觉得隔着面具,林鄞之的目光都直直地落在了她身上,这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想着林鄞之以前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她静静道:“林道长,你既然习惯叫我卿伶,便不用学别人。”
这是很明显的拉清界限的说明了。
林鄞之语气里多了不明显的疑惑:“你不喜欢?”
“不是。”卿伶说,“你是你,他是他,这是学不来的。”
“我喜欢听他喊我阿伶,却不习惯你的。”
林鄞之:“我和他,有什么不同?”
卿伶道:“你们没有一处相同。”
说完这话,她像是听到了林鄞之笑了一声,这声太短了,让人琢磨不到。
“你以前帮过我,也是为我着想的,所以我一直对你都心有感激。”卿伶叹了口气,说,“若不是如此,现在我会很生气。”
“因为我骗了你?”
卿伶不否认:“是。”
许久后,林鄞之似乎恢复了从前的语气,道:“我有一事不明。”
“为什么你对他有那么大的容忍。”他说,“明明以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而我却不行。”
“可我什么也没做。”
说到这里,面具下林鄞之自嘲地笑了下,甚至在刚才到这个身体里发现自己的手在她头上时,他都不敢停留太久。
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会被拒之千里。
卿伶微微顿了一下,她没想过自己对故妄会有多少容忍,她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她能接受的范围而已。
她低声道:“因为在我这里,他一直都是例外。”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林鄞之却突然道:“若我也是他呢?”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炸在卿伶耳边,她迟迟没有答话,好像有什么理清了又似乎是一团乱麻,让她思维有些缓慢。
而林鄞之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安静着。
许久以后,卿伶才回了一点神。
她慢慢转身:“你不是。”
林鄞之倏忽抬头。
卿伶道:“我认识的他从头到尾都跟你不是一个人,即便你们都在彼此身体里过。”
“来之前,故妄曾经问过我,若是他戴上了面具我还能不能认出他。”
“我认出来了。”卿伶很是平静,“他就是他,与你无关。”
“这一点你也很清楚不是吗?”卿伶看着对面这个人,似乎真的通过这身红衣看到了白色道服的林鄞之,“否则你也不会学他,因为你也知道你不是他。”
说完,卿伶再也没有多余的话,朝着一旁若有所思的老人微微点头致意,便走上了自己的那条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老人才有些明白过来:“是我糊涂了。”
他看着林鄞之:“孩子,你心有大道,为何还要多余走这一遭,受这种苦。”
从他的视野里,能够将林鄞之面具下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虽然顶着一张惑人的脸,表情却是冷俊的,而此时的他早已满头是汗。
下一瞬,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忽的单膝跪在了地上,手紧紧握着,爆出了青筋。
老人俯身问:“疼?”
林鄞之未答,或者说他此时根本说不出来话,故妄身体的魔族血脉对他的伤害太大,他已经忍了很久。
老人叹了口气。
走到神树的千万条路,就像是方才那个小姑娘说的,是这些人心里的路,人心千万,路也有千万,总有人会想歪走岔了。
这也被外界的一些修士称为心魔。
在云间境,心魔会被具体出来,成为那些人走到终点的一道道坎。
许多年前,他是见过这两个年轻人的。
只不过那时候这两个年轻人在同一个身体里,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也忘不掉。
当初那个身体虽然戴着面具,但是面具上却看出了两个魂魄。
一个周身冒着魔气,而另一个却是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最让人意外的是,那时候两个魂魄的唯一目的就是走到树下,证明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最后到了神树下的那一瞬间,冒着魔气的那个魂魄却消失了,因为他回到了起点。
老人回想着,那时候他在起点见到那个满身魔气的灵魂的真容时。
与灵魂的邪恶和狂妄不同,他的肉身被佛光压制着,魔性也被压制得很好,只是脸上的表情却不可一世。
他似乎对谁到了终点没兴趣,见到了作为云间境主人的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明明到了终点了,为何还要回来?那么多好处不要了吗?”
那时候,这个年轻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
挑着唇笑:“那些好处要来做什么?”
“总归你们的道与我无关。”他似乎语带嘲讽,“我对苍生和天下都没兴趣。”
“那怎么还要去那里?”
年轻人眉心朱砂红光一闪,笑道:“无聊?随便逛着逛着就到了。”
“真的吗?”
年轻人默了一下,而后站起来,慢悠悠道:“只是告诉他,他能做的我也能。”
……
老人回过神,饶是他也没想到,再一次来到云间境,这两个年轻人居然能在一条路上遇到,灵魂却也在岔路上一瞬间交换了。
而他们的遇到还交换灵魂的原因,就是方才那个小姑娘。
他们有着共同的心魔,与小姑娘有关,与他们的灵魂有关。
看着面前已经疼得不行的林鄞之,老人问:“疼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这身体的血脉对你伤害很大。”
在这个身体里林鄞之总算是能有一些多余的表情了,他闭了闭眼,笑了一声:“其实我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
老人叹了一口气,指着一旁的那条岔路:“当初你同他一起来时,站在神树下的你在想什么。”
良久,林鄞之沉声说:“天下和苍生。”
老人欣慰地笑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不必去走那条不是自己的。”
-
卿伶往前走了一些,老人没有再跟上来,周围也很是安静。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选得对不对,老人是南楚门的祖先,神树是这个世界的精神支柱。
她信那个老人,至于林鄞之…他一向克制守己,也没害过自己。
其实方才回答老人时她就有了答案,这些岔路都是每个人心念的岔路,或许是心魔。
故妄是在自己问出他的秘密后消失不见,与林鄞之换了灵魂的,那他心里的那个心魔或许跟这个秘密有关。
他一直以来那么针对林鄞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甚至还那么熟悉他的剑术和习性,就连林鄞之的本命剑他都运用自如。
他和林鄞之都对彼此那么熟悉,又恨得那么深刻。
她当初问林鄞之,为什么不能让故妄好。
林鄞之只说:世事难两全。
而林鄞之也说过,他不比故妄认识自己早……
在这之前,两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时不时都会走神。
桩桩件件,卿伶隐隐有了一些念头。
当初宁昭非要将两个人都抓去,或许也跟他们这个秘密有关。
但现在卿伶没来得及去理清这些。
殊途同归,老人说开始时自己与故妄的目的终点是一样的。
所以她在赌,也在等。
赌这条路上,会与故妄相遇。
卿伶边走忍不住道:“找到你以后你最好是解释清楚。”
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解释什么?”
卿伶一愣,回过头。
身后的人依旧戴着面具一身红衣,他将指尖的佛珠收了起来,缓缓走到卿伶身边,俯身问:“阿伶想让我解释什么?”
听到熟悉的语气,卿伶方才那些念头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像有什么突然松了下来,甚至让她有些热泪盈眶:“你……”
你字说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故妄笑了一声,抬手摸摸她的头:“阿伶认出我了吗?”
“应该是认出来了。”故妄低叹着,不由分说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抱,“我说过,我信你的。”
檀香味侵入,卿伶缓缓伸手抱住了他。
“你和他不同。”她说,“你不是他。”
故妄没说话。
卿伶又说:“我赌对了。”
故妄声音有些沉:“赌什么?”
“殊途同归。”卿伶微微抬起头,“只有你与我是一道的。”
故妄沉默了一瞬,而后突然掀开了她的面具,卿伶还没反应过来,故妄的面具也被他自己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