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儿吧?”有人担忧地问她。
闻洁摇摇头,垂着脑袋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我没事儿了,刚刚那个人已经跑了。谢谢、谢谢你们啊。”
“没事儿,你出门最好还是小心点儿,最近周围治安不太好。姜副厂长,咱们继续走吧?我已经在酒楼里订好包厢,就等着您赏脸了。”
“你太客气了,既然这位同志没事,那我们就走吧。”姜如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方,和身边的人转身离去。
闻洁低头,听着面前的脚步声逐渐离开后才敢抬头,朝着姜如安等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眼里满是羡慕嫉妒。因为担心唐言会突然回来,闻洁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拄着拐杖急匆匆离开,接下来几天也不敢再过来跟踪姜如安了,生怕还会遇到唐言。
唐言就跟他爸唐安骏一样,都是变态!
……
虽然闻洁没有跟踪姜如安了,但是唐言却还在跟踪。
姜如安其实早就发现闻洁母子俩都在跟着自己。她当做没发现,主要是想看看这两人在搞什么鬼。然而等了将近一个星期左右,对方还只是处于跟踪阶段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这让她十分的疑惑。
于是姜如安打算主动出击。
她在感受到身后跟着的小尾巴时特地去了个偏僻没人的地方,然后对着躲藏在角落里的人喊了一声:“别躲了,有什么事情出来说。”
等了片刻,对方一动不动。
姜如安眉梢轻轻一挑,迈开步伐走过去,看到唐言垂着头蹲在角落里。
她装作不认识他,冷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听到这句话,唐言只觉得自己心里钝痛不已。是啊,现实的姜如安并不认识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代入到梦境之中。梦里的姜如安对自己多好啊,会在他生病发烧的时候没日没夜照顾着,在他被其他人欺负时挺身而出,用那娇小单薄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
这些事情都是闻洁这个亲妈做不到的。
闻洁眼里就只有钱,没有儿子!
想到这,唐言心里涌上委屈的情绪,唇瓣颤了颤小声喊了一句:“……妈。”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姜如安听到这个字愣了愣,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孩子,你要是找不着妈了可以去派出所报个警,让警察同志帮着你找妈。”
唐言听到派出所三个字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看了姜如安两眼,接着转身拔腿就跑,一个字都没说。
姜如安皱起眉头,看着唐言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这人跟踪她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还突然喊她妈?而且他那眼神还很奇怪,眼底满是渴望和自卑。所以他在渴望什么?总不能是渴望她的母爱吧?
唐言不肯说,姜如安也没心思去猜,决定如果对方还要继续跟踪她,就直接去报警让警察同志来处理。
她最近这段时间忙得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闻洁母子俩身上。
于是等到唐言再一次出现时,姜如安毫不犹豫去派出所报警说有人跟踪自己。警察同志穿着便衣守在她身边,报警的第二天就把唐言给捉了个正着。他们原是想警告对方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事情,却发现唐言像极了T省通缉令上的杀人逃犯。
他被缉拿归案,姜如安才知道原来这货还是个逃犯,在T省杀了人。
她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警察同志握着她的手说:“姜同志,这次可要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逃犯给抓住!他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从T省跑到了咱们H省……”
“警察同志过奖了,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姜如安笑了笑。
她报警之前压根儿不知道唐言会是个杀人逃犯,如果知道,她早在看到唐言的第一天直接过来报警了,哪会拖到现在?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姜同志。”警察说:“对了,犯人一直想要见你,不知道姜同志愿意和犯人见面吗?”
姜如安思考片刻:“可以。”
警察同志带着她去见唐言。后者双手被手铐烤住,略长的头发被剔成寸头,身上穿着囚犯才会穿得衣服,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听到声响,坐在凳子上的唐言抬头看过来,眼里迸射出一缕光芒来。
姜如安在他面前坐下,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唐言有些紧张,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姜如安:“?”
唐言死死地盯着她,重复一遍:“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姜如安眉梢轻轻一挑,回道:“我一不是你亲妈二没有养育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所以我为什么要失望?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去问你父母吗?”
唐言只觉得她说得话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扎进自己心脏。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就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梦里的触感实在是过于真实,真实到让他忘记了现实的自己和姜如安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唐言固执地看过来,继续追问:“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失望,我愧对你的养育……”
“我应该是让你骄傲的存在才对,都怪我——不,都怪闻洁那个女人,要不是他,我绝对不会变成这幅模样,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错了,妈,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不对!是闻洁的错,不是我的错!”
“我让您失望了,您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
唐言说着说着情绪突然就崩溃了,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当中,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的表情蠕动,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收回视线。
姜如安静静看着对方哭喊,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唐言,似乎知道了原本的剧情发展?
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会喊自己妈,还问出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了。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她原谅的唐言,姜如安神情毫无波澜。她站起身,隔着竖起铁杆的窗朝对方伸出手,像是要抚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一般。
正在哭泣的唐言看到这一幕,眼里流露出些许希冀的情绪。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姜如安声音轻柔地说:“你没有担当,做错事情只知道逃避和怪罪到别人身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的问题。是不是在你看来,你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被别人害得,而你只不过是个受害者?”
唐言愣住,隔着铁窗呆呆地看着姜如安。
“你这哪里是认错呀,分明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姜如安同样也看着他,“做出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人逼着你这么做,可你还要为自己找借口,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对你很失望,且永远不会原谅你。”
唐言的后悔和绝望,不过是因为过得不如剧情中那么顺利美好罢了。如果他没有变得这么落魄,差距没有这么大,估计也不会觉得后悔。
这样的人这样的道歉,姜如安听得太多了。
她朝着唐言挥挥手,转身离开。
看着姜如安的背影,唐言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惶恐,眼泪迅速模糊视线。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可惜已经晚了。
……
姜如安从监狱出来看到了闻洁的身影。
后者躲在偏僻角落处朝着派出所探头探脑地张望,她大概是得知了唐言被警察逮捕的消息,满是皱纹的脸上弥漫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在看到姜如安后,她又迅速躲藏起来,把自己藏进了昏暗没有光线的角落当中。
姜如安只是淡漠地瞥她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离开了派出所。
闻洁等她走后才出来,原本想去派出所见见唐言奚落嘲笑他,把这两年来在他身上受的气通通报复回来,没想到唐言居然拒绝和她见面。没办法,闻洁又没办法逼着他见自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继续过着捡垃圾的日子。
唐言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
时间一天天过去,闻洁已经习惯了捡垃圾睡天桥的生活。她偶尔也会去看看姜如安过得如何,虽然每次看了回来都会把自己气得一肚子火气,但仍是乐此不彼地去找虐。闻洁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这么做,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九十年代初。
国营企业因为要改变管理制度不少工厂企业倒闭,甚至掀起了一阵下岗工潮。姜如安已经混成了厂长,在她的带领下工厂成功挺过了这艰难的一关,适应了新的管理制度,还成功让政府大力扶持。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十分迅速,好不容易忙完这一关,姜如安总算是能够休息一段时间。刚从厂子里出来,她就看到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对方视线格外激动热切,像是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看出两个窟窿般。
那是个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形佝偻干瘦,头发几乎是白了一片,脸上满是愁苦的气息,隐约能看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
姜如安看了他两眼,一时半会儿还没认出这是谁。
直到对方走过来,语气熟络地叫住她:“如安!”
“你是?”姜如安有些疑惑。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两秒,“如安,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唐安骏啊!”
“哦。”姜如安眉梢轻挑,神情恍然:“原来是你,你出狱了?”
唐安骏见她还记得自己,十分激动地点头:“对,狱警说我在监狱里表现很好,所以让我提前一年出狱了!如安,我在监狱里已经反省过自己了,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不该和闻洁一起来欺骗你。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姜如安笑了笑,语气平淡:“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不说我都快想不起来了。恭喜你出狱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哦对了,如果你想去找闻洁,就去山南路的罗统桥底下找她,再见。”
“等、等等。”唐安骏伸手将她拦住。
姜如安微微蹙眉:“还有事?”
唐安骏微微佝偻着背搓搓手,再加上脸上那抹殷勤的笑容,略微显得有些猥琐,和以前的模样真是天差地别。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剪着短头发,穿着一身干练小西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上位者气息的姜如安,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出狱前那一周做的梦。
那梦见十分真实,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唐安骏梦见和姜如安结婚后,把三个孩子抚养得十分优秀,并且自己最后还成了厂长,日子过得舒心又潇洒。他觉得梦里的场景就是真的,要不是因为闻洁这个搅屎棍害了自己,他怎么着也不可能沦落至此。
在监狱里待了十多年,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唐安骏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变化的脚步。
于是他就跑过来找姜如安了。
唐安骏回忆起梦中的剧情。
梦里的姜如安对他十分好,嫁过来后压根儿就不需要他操心别的事情,把他和三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甚至还能帮助他在工厂上的事情排忧解难。梦里的他非常爱姜如安,后者也非常的爱他。
由于梦境太过真实,唐安骏下意识认为现实的姜如安也会如同梦里那般,所以十分深情地看着她说:“如安,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复婚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姜如安:“?”
“没有镜子的话,你总能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姜如安都被对方这厚颜无耻的话给震惊到了,他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明明这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她眼睛一眨,继续说:“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能说出这种话,是坐了十多年的牢让你对自己又充满自信了吗?”
唐安骏愣了愣。
他以为姜如安还在怪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迫切:“如安,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要不是闻洁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改。”
“……你跟唐言不愧是亲父子,这说得话都一样。”姜如安叹为观止。
唐安骏:“小言?小言跟你在一起?”
“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跟我在一起?”姜如安眉梢轻轻一挑,说:“对,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在几年前步你后尘,因为杀人被判无期徒刑,现在还在牢里呢。他当时跟我说的话,和你今天说得差不多,你俩真不愧是亲生父子。”
唐安骏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小言杀人了?他不是应该在研究所工作了吗??”
姜如安眉心跳了跳。
果然,唐安骏也知道了原本的剧情发展,怪不得这么一副神神叨叨的猥琐模样。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报应吧?
落得这么个下场却知道了原本的剧情发展,从人人尊敬仰望的厂长,到现在坐过牢人人鄙视的劳改犯,这么大的差距常人绝对无法接受。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姜如安只觉得心里畅快,看向唐安骏有些浑浊的眼神,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毫不留情地回道:“研究所工作?你在这里做什么□□梦?你坐牢之后,闻洁就把你的两个小儿子卖掉了,带着唐言离开H省。”
“按照我对闻洁的了解,她不太可能出钱供唐言去上学。”
她一字一句击破唐安骏的幻想,把他从梦境之中拉回现实:“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明白吗?”
说完,姜如安看也不看一副大受打击模样的唐安骏,绕过他离开。
唐安骏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看着姜如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当中。后者说的话把他从自己的臆想当中拉了出来,他转动了自己仿佛生锈一般的脑子,回归现实。
是啊,他坐过牢,劣迹斑斑,居然还妄想姜如安会和自己复婚。
说出去怕是得笑掉人的大牙。
可唐安骏还是控制不止回想梦里自己是如何风光令人羡慕,然而现实的他却是一个坐过牢、让人厌恶又害怕的劳改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