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时间:2021-11-24 00:48:48

  但又东西在扒拉她的肩。
  她皱皱眉,费力地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情景顿时吓得她冒出一身凉汗——面前有一只巨大的狐狸,正跟她脸对脸。
  它眯着眼看她,距离近得让她不敢呼吸,只毛骨悚然地盯着它看。
  因她翻身,它不再扒拉她的肩头的,改为捋她的头发玩。她压在脑后的头发被它用爪子一缕缕地勾出来,它看着她的头发,唇角勾起一抹妖邪的弧度。
  接着,有东西触在她鼻子上,养养的,让她想打喷嚏。
  她怒目而视,可大狐狸全不在意,手里抓着两根稻草,一再搔弄她的鼻子。
  它玩得很高兴,她听到一声笑音。
  这笑音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啊嚏——”
  顾燕时终于打出一个喷嚏,醒了。
  面前的低笑又响了一声,她蓦地睁开眼,面前果真有只“大狐狸”。
  他指间还拈着一缕她的头发,见她醒来,悠悠放开:“母妃好能睡啊。”
  “你……”顾燕时没由来地生气,话音却在扫见周遭的宫人时猛地噎住。
  兰月就在两步外。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玉骨和玉茗。陶成站在茶榻旁,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
  她脸上顿显局促,局促得仿佛被人“捉奸在床”。
  他看出她的惊慌,顺着她的视线扭过头,目光一转:“母妃怕什么。”他浑不在意地轻哂,“母妃知道吗?若是技法精湛,凌迟可以剐上七八天才死。”
 
 
第17章 压岁
  宫人们噤若寒蝉,头压得更低了。
  顾燕时看看苏曜好整以暇笑容,觉得他跟梦里那只大狐狸一模一样,都会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吓唬人。
  苏曜眉心挑了挑:“母妃还不打算起床?”
  “……起的。”她回过神,忙爬起身。
  顾燕时揭开衾被的时候,宫人们却都愣住了。
  昨夜她原已换寝衣睡下,皇帝大醉而来时,她又匆匆穿上襦裙出去应付。
  眼下,这身襦裙尚穿在身上,虽然经一夜辗转已布满褶皱,但显然与大家所想十分不同。
  顾燕时对气氛中的微妙变化未有察觉,兰月定一定神,一拽玉骨的衣袖,一起上前服侍。
  顾燕时踩上木屐,先避去了屏风后。兰月打开衣橱,取了身干净的齐胸襦裙出来,裙子是深灰色,对襟上襦是偏暗的玫红。
  顾燕时换好走出屏风的时候,苏曜倚着床栏啧了一声:“真丑。”
  她不理他,面无波澜地坐到妆台前。
  苏曜撑起身,也往妆台处溜达。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大的月白色广袖直裾,色泽柔和,看起来十分闲适。
  顾燕时在他走到近处时就紧张起来,明眸从镜中死死盯住他,他抬眼看看,手掌拍在镜上,捂住她的眼睛。
  她美眸轻轻一瞪,就低下去。
  玉骨立在她身后,好像看不见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认认真真地帮她梳头发。
  顾燕时的头发很好,又黑又亮。散落下来,如瀑如绸。
  苏曜淡淡地看了两眼,手往袖中一探,取出一方狭长的木盒,放到她面前的妆台上:“喏。”
  顾燕时浅怔:“这是什么?”
  他就眯起眼睛:“母妃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
  不会自己看?
  顾燕时语结,敢怒不敢言,只得狠狠地瞪一眼那方木盒。
  咬一咬牙,她怀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将木盒打开。
  盒中是一支金钗。
  钗子的形状她有些眼熟,拧眉思索了半晌,蓦然想起来——她有支差不多的。
  两支钗子都是如出一辙的蝶形簪头,蝴蝶上镶有各色宝石,尾部坠有小珠穿成的流苏。
  只是那一支上的宝石,皆是深蓝、暗红,下面的流苏用的是墨玉小珠。
  而手里的这柄,蝴蝶上的深蓝皆换成了珠光熠熠的珍珠,暗红换成了粉色的清透碧玺,尾部穿作流苏的小珠颗颗莹白,色泽温润,似是羊脂玉。
  在她看来,这支钗子实在比暗色的那支要好看多了。那支的颜色,再过三四十年她或许会喜欢。
  但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顾燕时碰都没碰那钗子一下,决绝地盖上盖子,推得远远的。
  苏曜眉心轻跳:“干什么?”
  “无功不受禄。”她从镜中望着他道。
  他思索一瞬:“这个不算钱。”
  顾燕时僵住。
  心思被看穿,她顿时双颊一红。
  苏曜盯着那团红晕衔笑:“过年,总要孝敬长辈些东西才是。”
  “哦。”她瓮声,简练道,“多谢。”
  他等了等,见她别无它话,就皱起眉:“没有压岁钱吗?”
  “?!”顾燕时讶然。
  他得寸进尺:“有这样当长辈的吗?”
  “我……”她木然盯了他两息,吩咐兰月,“去取些银两来。”
  他摇着头,不满地啧声:“母妃莫不是第一次过年?”
  顾燕时再度怔住,困惑地看他。
  他循循善诱:“压岁钱,得用红绳编铜钱串。”
  顾燕时深呼吸:“好。”
  说罢又一睇兰月,兰月福身,匆匆出门。
  宫中日常走动,多用碎银,出手豪阔些的直接用金锞子,铜钱并不好找。
  所幸几个宦官年前轮流出宫休息过,手头各有些铜钱结余。兰月拿碎银与他们换了来,盛在一只白瓷伯里,搭上粗细各不相同的几种红绳,一并端进卧房。
  顾燕时正用早膳,苏曜在她起床前已吃过了,在旁边无所事事。
  兰月将托盘放到榻桌上,他就满面好奇地走了过去。
  顾燕时吃着一块牛乳糕,看到他拿起几根红绳开始摆弄。
  他好似想编什么东西,眉心微蹙,神色认真,但一看手法,就知势必什么都编不出来。
  牛乳糕吃完,她终于忍不住提醒:“打成死结就不好解开了。”
  “哦。”他应声,嘴角轻扯了两下,将红绳放了回去。
  她吃完早膳,净过手,便坐到茶榻边,拿红绳编了起来。
  苏曜以手支颐,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忙。
  小母妃做事很认真。一瓷钵的铜钱新旧不一,她有意挑出了新些的来用。几根红绳在手里编来翻去,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提出压岁钱原是在逗她,现下倒不知不觉欣赏起来,觉得她这认真的样子怪好看的。
  看着看着,苏曜眸光忽而一凛。
  “母妃。”他声音发沉,她抬眼:“嗯?”
  他凝视她手里打到一半的钱串:“这个打法,母妃跟谁学的?”
  顾燕时愣了愣:“跟我娘呀。”
  她答着话,忽而察觉他的神色古怪。
  想了想,她又道:“民间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打法,又好学又结实,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视线移开,如常地笑了声:“怪不得看着眼熟,随便问问。”
  眼熟?
  顾燕时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俊美无俦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
  她不好多问,低下头继续将钱串编完,收尾处坠上了一串流苏。
  待她伸手将钱串递给他的时候,他又是平日那副慵懒气人的口吻了:“多谢母妃啊。”
  他边说边立起身,绕到她面前,端端正正地长揖:“静母妃新年大吉,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顾燕时不自觉地往后避了一下。
  普天之下的活人,能受当今天子跪拜的只有位太后,这一记毕恭毕敬的长揖放到她身上已很重了。
  她一时局促无措,没说出话。
  苏曜维持着长揖的姿势:“母妃?”
  “……免了。”顾燕时忙说。
  他立起身,脸上犹是挂着一抹妖邪的笑意。顾燕时身后的窗户恰有晨光投来,映照在他面上,竟将这抹笑照得很好看。
  顾燕时猝不及防地一愣。
  他笑道:“紫宸殿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慢走。”她下意识地站起身,他神情诚恳:“母妃不必送了。”
  言毕就攥着钱串,脚步潇洒地离开了。
  房中的寂静维持了片刻,等他走远,兰月即刻挥退宫人们,上前问顾燕时:“姑娘昨夜……没事?”
  顾燕时自知她指的是什么“事”。
  她摇摇头:“没有。我们就……就一起睡了一晚上,而已。”
  “而已”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兰月哑了哑:“那……那陛下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顾燕时一喟。
  苏曜和先帝差别太大了。
  先帝是召幸嫔妃只为享床笫之欢的人,大可以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苏曜却可以不理床笫之欢,但废话连篇地气人,她全然不懂他想要什么。
  兰月拧着秀眉想了想:“也或许是好事。”
  “怎么说?”顾燕时不解,兰月道:“陛下许是真的喜欢您,才会顾惜您的意思吧。先帝……”她摇头,顾燕时明白她的意思。
  先帝是不在意她的,她猜先帝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
  夜幕再度降临之时,慈安殿中又为太妃太嫔们设了一场宴席。
  这样盛大的宴席,放在先帝的后宫轮不到她们这些小嫔妃,放在如今也轮不到人数众多的太贵人们。昨日的除夕宫宴是她第一次参宴,再往前数,此等大场面她就只在腊八误打误撞去含元殿时见过一回了。
  但经了除夕,顾燕时今日已不太紧张。入殿后向太后及几位身份尊贵的太妃见过礼,她就去了自己席上。
  旁边坐着的齐太嫔比她大近二十岁,看她时总一副看小孩子的神色。见她来了,和和气气地招手:“快来,昨日看你专盯着席上的几道点心吃,我今日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两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燕时垂首深福,呢喃道谢。
  “客气什么。”齐太嫔噙笑,示意宫女打开食盒,亲手拿出一块酥皮糕点往她嘴边送。
  顾燕时不及躲闪,只好乖乖地咬上一口,顺便伸手接过。咬下的点心在唇舌间一转,鲜甜的味道即刻漾开,是她喜欢的奶香味。
  “好吃么?”齐太嫔急切地问,顾燕时忙点头:“嗯!”
  下一瞬,却闻外面一叠声的通禀骤至,宦官独有的尖细嗓音响亮地灌进殿中:“陛下驾到——”
  殿中歌舞一静,席间的说笑声也骤止。
  顾燕时心头不自禁地绷紧,下意识地想离席,及时注意到旁人都安安稳稳地坐着,又忙回过神来。
  真是做贼心虚。
  她想着他昨晚留宿在欣云苑的事,总忘了自己是长辈。
  很快,皇帝大步流星地入了殿来。
  他换了一身隆重些的玄色直裾,但没戴冠冕,只以玉冠束发。阔步行至太后面前,一揖:“母后安。”
  太后颔了颔首。
  他微微偏头,又道了声:“诸位母妃安。”
  顾燕时眼观鼻鼻观心地僵坐着。
  苏曜目光一划,很快注意到了这位浑身不自在的小母妃,禁不住地皱了下眉。
  小母妃一嘴酥皮。
  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无声啧了啧,不作多言,自若入席。
  顾燕时好怕他当众与她说什么,见他落座才心弦一松,吁了口气。
  两块酥皮因而从唇上吹起来,如雪花般落到案头。
  顾燕时怔忪一刹,赶忙摸出帕子擦嘴。
  苏曜兀自斟酒,边斟边扫了眼案头佳肴。
  好像没有酥皮点心。
  可他也想吃,怎么办?
 
 
第18章 飞花
  太后一片慈爱地笑看皇帝:“今日不是一般日子,既是年初一,也是你昭文元年的第一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好好贺你。”
  她边说边举起酒盏,众太妃太嫔们闻言会意,亦执盏。
  苏曜也端起酒。太后敛去三分笑意:“你自幼读书勤勉,日后也当勤政,为我大宁再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苏曜垂眸:“母后教导的是。”
  遥遥举杯之后,众人一饮而尽。
  苏曜放下酒盏,笑道:“难得一聚,又是过年。朕想母后与诸位母妃不免要玩些什么助兴,特意备了些薄礼,以作彩头。”
  他说这话时眼帘都没抬一下,但顾燕时不知为何,觉得有一股寒气逼了过来。
  太后倒很高兴:“还是你知道哀家。不错,哀家在宫里久了,瞧惯了这些歌舞,也觉得没趣。来来来——”她边说边招呼近前的几位太妃,“你们都想一想,咱们玩些什么。哀家可听说昨日含元殿里热闹得很。”
  太妃们含笑相望,一时却也没什么思路。苏曜想想,淡笑道:“昨日在含元殿,是朕与宗亲们行酒令,但舞刀弄剑,母后与诸位母妃恐怕玩不来。不如……”他语中一顿,“换做飞花令?”
  “好。”太后爽快答应。
  这主意着实合她心意。嫔妃们长日无聊,多会读些诗词解闷,玩飞花令谁也不会露怯。
  过年助兴,正要这种谁也不会露怯的玩法才好,以免不欢而散。
  太后即道:“既是飞花令,咱们就以花字为始,一会儿在换别的。至于这胜负……”她略作忖度,“去取签筹来。答出即得一签,答不出扣去一签。皇帝备了多少份彩头?”
  苏曜颔首:“不多,就三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