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时间:2021-11-24 00:48:48

  苏曜的视线冷冷向那伙计:“容我们私下说几句话。”
  “哦……”那伙计怔了怔才回神,连连点头,带着三分遗憾避去后院。
  苏曜一语不发地看着顾燕时,嘴角一分分挑起笑。这种笑她再熟悉不过,像狐狸,讨厌得很。
  他端着这副神色压音问她:“母妃如此紧张,是觉得朕在算计什么?”
  他还能算计什么?
  顾燕时闷头想。
  无非就是想让她再度就范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伙计:嚯,好大一套限量版手办。
  还是伙计:没吃到瓜,真难过。
 
 
第52章 躲避
  这话自不好直说。
  顾燕时贝齿一咬:“我管你算计什么呢,反正我不要。”
  口吻执拗,面容倔强。
  “那若根本没有算计呢?”他语中一顿,很有耐心地续说,“只是赔罪礼。”
  顾燕时拧眉:“赔什么罪?”
  “合葬的事。”他颔首,“吓到母妃了。”
  “我不是说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摇头,“我不计较,你不要再提了。”
  苏曜含笑,慢条斯理地说:“母妃不计较,是母妃大度。儿臣该备的礼,还是要为母妃备齐。”
  “儿臣”。
  他又开始油嘴滑舌了,顾燕时忍不住瞪他:“我并不吃这一套。”
  “哪一套?”他反问。
  “就是……”她说不出来,噎声。
  “当真没有别的意思。”他轻哂,“此事母妃占理。这礼母妃若喜欢,就收下,儿臣无所求,也不能逼母妃做什么。”
  “你……”她语塞,明眸盯在他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突然惊悟他为什么能骗过太后、诓过那么多朝臣。
  他真的很会装,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做个君子。
  比如现下,他看上去就是十二成的坦荡。
  可她岂会再着他的道?
  顾燕时将脸一板,克制着不再看那小院一眼:“但我不喜欢。”
  “原是这样。”他点点头,左右看看,就像侧旁走去。她的目光随之移动,见他行至墙边抄起一把椅子,顿时愕然:“你做什么?”
  苏曜脚下不停,大步流星地走向木箱:“这东西不能让旁人得了。母妃既不喜欢,就砸了。”
  砸就砸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顾燕时一边想,一边咬着牙闭上眼睛。闭眼的刹那,五彩斑斓的小院却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复又硬撑了一瞬就撑不住了,终是不忍心,脚下一挪,挡到他面前:“你别……”
  苏曜顿住脚。
  她低下眼,秀眉紧蹙:“我……我收了。好好的东西,砸了可惜。”
  苏曜的椅子还举在手里:“真的?母妃不要为难。”
  “真的!”顾燕时不忿地应声,他勾起笑意,终于将椅子放了回去。
  接着他就走向后院,去找伙计。
  宝珠斋是安京第一号的首饰店,店中规矩森严,伙计绝不会偷听客人讲话。所以刚才苏曜支开了人,伙计们就避得极远,他沿着后院寻了一圈,才在一间角房里找到他们。
  顾燕时安静地在屋里等着,视线忍不住地往那小院子上飘——它可真好看。
  待得余光睃见他与几名伙计一道折回来,她就又收回了目光,冷冷淡淡地立着。
  两名伙计进来将箱盖阖好,另一人折进了柜台后,将十数个珠串一一摘下。
  这其中恰有她先前看上的那串粉碧玺珠子,顾燕时的目光不觉定住。
  伙计将那些珠串一起放到柜面上,成了好大的一堆,告诉苏曜:“公子,这是用剩的边角料,本店的规矩,不得克扣客人的原料,就都帮您打磨成了圆珠,您收好。”
  顾燕时的心情一瞬间复杂至极——她盯了半天的一串珠子,竟只是边角料。
  她还险些让他将主料制成的东西都砸了!
  转念又想,边角料又怎么了?就是好看呀。
  那一看就是极上乘的碧玺,做成珠子好看得很。
  苏曜不知小母妃的心思如此曲折,开口与伙计要了个匣子将那一对串珠装上,回身交给顾燕时。
  顾燕时下意识地抱住,他轻声:“平日戴着玩吧。”
  说话间,铺门又已打开,苏曜朝外面招了下手,几名男子走进屋来,不作声地抬起箱子就走。
  顾燕时看着他们,多少有些讶异。因为他们看起来并不似宦官,方才也并未跟着他们一道离宫,现下乍然出现在此处,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走在最后的男子身着一袭淡灰色直裾,进门后没去帮着抬木箱,而是含笑打量起了顾燕时:“我哥究竟给你定了什么啊?”
  顾燕时神情一紧,只道他是哪位亲王。她迟疑地望向苏曜,苏曜眉心稍跳:“林城。”
  “哦。”林城应声,垂眸,“不问了。”
  语毕安静下来,默不作声地跟着二人一道走出店门。
  林城,不同姓?
  顾燕时回想苏曜在马车中提及的事,走出门外,就侧首问他:“你是无踪卫指挥使?”
  “是。”林城应着声,神色却微微一变,他不作声地望了眼苏曜,苏曜回看过来,意有所指地告诉他,“来时聊了几句真元教的事。”
  什么真元教?
  林城困惑一瞬,蓦然明白了几分。
  顾燕时又问他:“前日不是你来订的东西?”
  “是臣。”他忙回神应话。
  她接着问道:“那你缘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陛下不让臣看。”林城边说边伸出两指,比了个距离,“给了好厚的一沓图纸,说让臣找工匠照着做。”
  那花了多少钱呢?
  顾燕时还想问,但看看苏曜,忍了回去。
  三人同行几丈远,苏曜就挑定了下一处地方,回身吩咐林城:“我们要去用膳。”
  林城自觉被嫌弃,无语地抱拳一揖,提步折进旁边的小巷。
  苏曜带着顾燕时步入不远处的三层小楼,行至顶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那窗子开着半扇,寒风一过清新宜人,又因店中炭火充足,并不觉得冷。顾燕时顺着窗子看出去,正能看到窗下人烟熙攘,路边有玩闹的孩童,还能听到客人与摊贩砍价。
  这样的烟火气,她已许久没见过了。
  皇宫虽在人间,却是个离人间烟火很远的地方。
  她于是不自觉地有了笑意,苏曜与小二点了菜,抬眸看见她的笑,便问:“在笑什么?”
  “也没什么。”她的视线仍旧飘在窗外,笑意犹自挂在唇边,“想起从前和爹娘逛集的事情。”
  苏曜安静地饮了口茶:“说来听听。”
  就听她道:“小时候爹娘常带我出去玩,我们会去逛镇子上的集市,逛累之后我爹也爱找个高处的地方看着外面的景致吃饭。”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这种街景有什么可看的,现下却也出神起来。
  苏曜凝神:“看来你爹娘很疼你。”
  他一时心生羡慕。转念,又问:“如何舍得你进宫?”
  “不是他们想让我进宫的。”她低着头,摇了摇,“是当地的官员,觉得我长得还不错,就要送我进宫。”
  “地方官?”他挑眉,“他们送了你进宫,又陷害你爹?”
  “不是同一拨人。”顾燕时咬唇,一声喟叹,“我十二岁时被接去官邸,学礼数学琵琶,那位县令与夫人待我家都很好。但后来我进了宫……他调任了,县令换了人来做,此人又与我爹一直不大对付,才有了后面的事。”
  “哦。”苏曜点点头。
  本朝的地方官确是三年一换,她碰上这样的事也说得通。
  但,她家里怕是也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疼她。
  疼孩子的父母,不会让十二岁的小女孩进官邸学这些东西,只为来日进宫。况且——当时皇位上坐着的还是他父皇,倘若单论年纪,父皇都够当她的祖父了。
  什么样的父母会愿意将女儿送给这样的人?
  他忽而觉得,她和他也差不多。
  只是她心思单纯,不曾深想。
  一时静默间,几道菜端上来。苏曜见她还在张望窗外,径自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碟子里:“吃饭了。”
  “哦。”她忙回神,夹菜吃了口。
  他自顾自盛汤,盛好饮了一口,觉得很鲜,便给她也盛了一碗。
  “……我自己来就好。”顾燕时低语呢喃,心下到底觉得让九五之尊为她做这种事很不合适。
  他将盛好的汤放在她面前,没说什么。
  顾燕时拿起瓷匙,从汤里捞了个鱼圆。鱼圆软嫩,她小口咬着,吃得细嚼慢咽。
  鱼圆吃完,她又看到碟子里被添了个鸡翅。
  鸡翅她也喜欢。
  她抿一抿唇,夹起来,乖乖地继续吃。
  苏曜趁她啃鸡翅的工夫,又从汤里舀出两枚鱼圆来,添到她碗里。
  鱼圆滚入碗中,他自嘲地笑了声,摇头。
  他初时与她你来我往,只因想探她背后是什么人,又觉送到眼前的美色不要白不要。每每与她鱼水之欢时,他都觉得他与她之间的享乐也不过就是如此。
  可现下他竟觉得这样喂她吃饭也很有意思。
  面前美人吃得安稳,窗外市井喧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安宁。
  他一时很想试着探问她有没有想过回宫,转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明明看到她过得很好,何必问出这种话来自取其辱?
  苏曜无声地一喟,心不在焉地又舀起一勺豆腐,往她碗里堆。
  “你……你吃你的,好吗?”顾燕时终于受不了了,抬起头,“我要吃什么会自己夹的。”
  “哦。”他状似随意地笑笑,下一筷子菜就夹进了自己碗中。她抬眸觑一觑他,愈发觉得他没安好心。
  重礼在先,关照在后,他当她是个小猫小狗,给点甜头就又会觉得他好了么?
  他想得美。
  她一语不发地继续用膳,用完后,她问他:“还要去哪儿?”
  苏曜深吸气,缓了缓胸中的不适。
  近来他时常这样,因新伤未愈,走个路用个膳都常觉得累,胸口像有块大石压着,令呼吸不畅。
  他继而笑笑:“母妃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我没来过安京。”她言简意赅地说完,就没了别的话。
  他凝神想想:“那去看一看菜籽吧。朕听说,安京这边常吃的菜与洛京很是不同。”
  语毕他就先一步起身,往楼下走去,她忙跟上他。可他走得极快,她拎着裙子终于走到一楼时,他已付好了账,姿态闲适地倚在柜台边等她。
  见她来了,他就与他一道出了门,迈出门槛,林城又迎上前:“陛下……”林城压着音,低头,“太后到旧宫了。”
  苏曜神情一震:“怎的这么快?”
  “说是……太后听闻陛下伤了,就命人日夜兼程地赶路,马都跑死了十几匹。”
  苏曜皱眉:“怎么没人先行前来禀话?”
  “说是太后不许。”林城的头更低了些,“许是觉得迎驾麻烦,怕陛下操劳,所以……”
  苏曜摇摇头,定住神:“回宫。”
  语毕看一眼顾燕时,想了想,复又道:“你陪静太妃去看看菜籽。”
  林城:“啊?”
  “去。”苏曜说罢,就独自转身,走向来时的路口处。林城与顾燕时木然半晌,林城才哑哑开口:“太妃……太妃请。”
  .
  旧宫,宣室殿侧殿。
  太后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宫人们瑟缩地立在四周,都不敢多开口,只得小心翼翼地告诉太后:“陛下只是……出去走走,体察民情,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说完,就有人心虚地打量同在殿中的几位重臣的神色。
  天子遇刺,太后心焦,马不停蹄地往旧宫赶,他们自然也不能懒怠,这便前后脚到了。
  但听宫人所言,几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体察民情嘛,是应当的。
  当今圣上就是这样心系家国天下,乃明君也。
  干坐了将近两刻,太后跟前的孙嬷嬷入了殿,行至太后身侧,低声耳语。
  太后眉头微皱,转而抬眸,看了看几位朝臣:“皇帝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们先各自去歇息,改日再来见吧。”
  几人闻言,纷纷离席,朝太后揖道:“诺,臣等告退。”
  太后风轻云淡地坐在那儿,静看着他们退远了,身上才一松,神情随之变得疲惫。
  她支住额头,手指缓缓地按起太阳穴,按了须臾,一声轻笑:“哀家真是年纪大了,让他当傻子耍。”
  她道他伤得有多重,半分不敢停歇地往旧都赶。孰料刚进旧宫就听宫人禀说他出宫去了,再着人细去一问,果不其然,静太妃也出去了。
  只怕这伤是真是假,都还要两说。
  太后摇摇头,搭着孙嬷嬷的手立起身:“走吧,回去歇息了。”
  “奴婢听闻已有人出宫去寻了……”孙嬷嬷迟疑道,“太后不再等等?”
  “等什么。”她苦笑,“一场戏做了多年,哀家也累了。如今他既无心继续装下去,便罢了吧,何苦再一味地往上贴?”她边说边摆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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