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愿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见小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累极了的模样,默默走过去,想帮他拉一拉被子。
结果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被角,小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一双手在床上乱拍乱摸。
这是在干什么?
千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收回手,疑惑地观察他。
小人的腿不能动,他胡乱拍了一通被子后,靠着手将自己挪到床尾,往各个方向探了探。那儿本来有一堆衣服,被千愿叠好了,放进书桌下的柜子里。
手指触摸到一团空气,小人神色大变,急急移到床边,伸出手在空中一通摸索,找到轮椅的方位,把自己再次挪到轮椅上。
千愿忍不住瞪大了眼,一个猜测从心头冒出了尖尖。
……不会吧?
她跟着小人从床边走到书桌边,看见他拿起书桌上的什么东西,低下头,手掌往眼睛上一覆。再次抬起头时,他的手没有像先前那样四处摸索,而是将视线直直地对准床铺的位置。
下一刻,他紧紧抿起了唇,放在轮子上的手攥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
千愿咽了咽。
她将要养的游戏崽崽,眼睛好像也不太好,好像……完全看不见。
游戏主人公是残疾并不是什么稀有罕见的事情,美强惨向来是一个极受欢迎的人设。
但是看着这么一个外表可爱Q萌的团子小人坐在轮椅上,眼睛还看不见,即便知道这只是游戏,千愿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小人的目光从床上收了回来,眉头蹙得紧紧的,转动着轮椅,往卫生间的房间去了。没了他的遮挡,千愿的目光顺势落在书桌上。
比起之前,桌上多了两样东西——一个长得有点像眼镜盒的长方形盒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名牌。
她往名片上看。
那好像是一个学生名牌,上面有着就读院校的全名,还有一些关于小人的信息。千愿的视线掠过学号,目光落在名字一栏上。
【岑寒】
他叫岑寒。
崽崽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号。
十二月二十五,这是圣诞节。现在是十一月初,那他的生日差不多是两个月后。
千愿移开目光。
两个月后,她还不一定会继续玩这款游戏呢。
卫生间里传来打开柜门的声音,千愿想了想,蹲下来,把那个装着衣服的柜子拉开了。
轮椅在地面上滚动,小人从卫生间里出来,目光如千愿所愿地落在那个拉开的柜子上。
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柜子,一动不动,手指越攥越紧,脸色似乎越发苍白。
千愿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崽崽他怎么了?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连忙打开日记本,查看崽崽的动态。
日记只从她首次进入游戏后开始记录,每三十分钟更新一次时间,但每个时间点下的日记都是实时更新的。
【十一月三号,早晨11:30】
【岑寒在学院里不认真听讲。】
【岑寒在学院里写完了作业。】
【岑寒被同学欺负了。】
【岑寒午休回家。】
【十一月三号,中午12:00】
【岑寒到家。】
【岑寒躺上床。】
【岑寒觉得不对劲,下床寻找衣物。】
【岑寒发现房间里的变化,心情震惊。】
【岑寒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陷入了严重的低落情绪中。】
千愿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一排排文字,在那一行“被同学欺负了”上边停顿了一瞬间。
她试图理清逻辑。
所以,崽崽看到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低落。
……
…………
这合理吗??
千愿开始怀疑人生。
已知这是一个养成游戏。
已知系统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她提高崽崽的住所居住舒适度。
所以,她,一个按着系统指示来玩游戏的老实人玩家,勤勤恳恳地帮崽崽打扫卫生,把他乱糟糟的小窝整理干净。
结果崽崽感到很低落。
为什么啊!!
千愿感到匪夷所思。
这策划究竟是怎么想的?
崽崽转动轮椅,似乎连午觉都不想睡了,默默把打开的柜子关上,又把眼睛里的东西摘下来,坐在书桌前发呆。
千愿注意到,那个东西和隐形眼镜有点儿像。
但如果只是近视严重,不可能连物体的存在与否都看不见。
她心中一团乱麻,索性再次打开游戏功能列表,点击签到。
【您今日的在线时间尚未达到一个小时,暂时无法进行签到哦~】
千愿:“……”
这是真的很离谱。
崽崽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千愿盯着他乌黑的后脑勺,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说不定,这个游戏暗中存在着好感度系统,而她与小人的好感度尚未达标,所以没法进行这个任务。
如果想要增加好感度……
千愿走上去,试图戳了戳小人的脸蛋。
指尖下的肌肤与想象中软绵绵的手感有些不一样。
小人毫无反应。
难道戳一戳也需要先解锁互动系统吗?
贸然清洁房间会让小人感到低落,但如果不提高房间的舒适度,她就没法完成任务。
眼看着自己被卡在新手任务上了,千愿有些着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千愿咬咬牙,决定先把任务完成了再说。她又拿起了抹布,去擦拭灶台上的灰尘。
一不小心发出声响,桌前的小人猛地扭过头来。
他的眼睛漆黑,毫无神采,没有装那个可以让他看得见的东西,却直勾勾地往千愿的方向瞧。
千愿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小人开始颤抖。
“……不是吧。”
千愿真真切切地迷茫了,手忙脚乱地撇下抹布,点开日记本。
【岑寒极度恐惧。】
【岑寒恐惧到颤抖。】
……恐惧?!
千愿呆住了。
等、等等!
她好像明白了。
崽崽发现家中的异样,陷入低落情绪,然后恐惧到颤抖。
这个“恐惧”让她发觉了什么。
如果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冷不丁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动过,然后再察觉房间中有异样声响……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游戏中团子小人软绵绵地握拳往手心一砸,认可了自己的推理。
这款养成游戏和其他养成游戏走的路线好像有点不一样,按着这个思路,崽崽现在的情绪原因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她是要完成任务的呀,现在还根本没法和崽崽互动,该怎么让小人接受家里出现的不明团子?
千愿有点小苦恼,索性靠着墙坐下,托着包子脸,盯着日记本发呆。
【岑寒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岑寒渐渐平静下来。】
……
【岑寒开始读书。】
她扭过头,惊讶地看见崽崽把一本书抽出来,放在桌面上,手指触摸着书页。
……崽崽的接受能力好像还挺强的?
从之前的日记里可以看出来,崽崽是有固定的上学时间的。他现在回家午休,等他再去上学,自己就可以一鼓作气解决这个新手任务。
等解锁互动系统,就可以真正开始养崽崽了。
千愿心中盘算好,看了眼时间,索性准备下线,等下午崽崽去上学了再回来。
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退出游戏”按钮时,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急躁地拍了好几下,砰砰直响。
书桌前的小人倏然抬头,手指猛地攥住书页,将那薄薄的一角捏得皱成一团——
粗犷嘶哑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小残废,给我开门!”
第3章 崽崽极度忧郁。
千愿的手指微微顿住。
小人似乎不想开门,但外头的人用的力气越来越重,把铁门拍得几乎开始颤动,还伴着些不堪入耳的谩骂。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将那类似隐形眼镜的东西重新戴好,转动轮椅,将门开了锁。
那铁门立刻被拉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巨大团子人站在外头。
千愿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跑到崽崽的轮椅后头,露出一双眼睛,暗中观察。
那个团子大叔面貌像是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衣着破烂,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处补丁,脚上踩着的鞋子破了个洞,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有点儿像个乞丐。
他好像也看不见自己,竖着一根食指,恶狠狠地指着崽崽的脑门。
“岑寒,我今天早上从垃圾场找出来的几箱子低级营养液不见了,是不是你偷的?”
千愿蹙起了眉。
……这个动作好没礼貌。
坐在轮椅上的小人手指轻微蜷了蜷,抬起眼,沉声道:“我没有。”
千愿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他的声音没有长相那么幼稚可爱,是成年人的嗓音,声线又低又沉,和Q版的外表放在一起,略有点儿违和。
“没有?”那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小弟今天早上就看见你在垃圾场附近晃悠,恐怕那时候就盯上我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崽崽的轮椅。
轮子不受控制地滚动,猛地撞上墙壁,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小人身子一晃,声音愈发冷沉:“我说了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
中年男人扯开堆在灶台旁边的几个纸箱,高高举起一个装着诡异绿色汁液的小瓶子,骤然爆发:“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
“那是我自己买的。”
崽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前天下午,我在便利店——”
那中年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你说什么?小残废,你觉得谁会把东西卖给你?”
崽崽倏然沉默。
尚未关闭的日记本中跳出几句话。
【十一月三号,中午12:30】
【岑寒被污蔑了。】
【岑寒十分愤怒。】
【岑寒不说话,他不想告诉男人是谁将东西卖给他。】
千愿阅读日记本上的字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循环一圈,游戏人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策划特意设计的、可以增加好感度的游戏剧情。
分明只是游戏,但看着那个态度恶劣的中年男人,再看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崽崽,她还是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这一幕,让她想到了一些很不美好的回忆。
男人捏着那一瓶营养液,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样,继续对崽崽进行无休止的谩骂,什么难听话都用上了。千愿被迫听着这一切,小团子黑圆的大眼睛里彷佛染上了一簇小火苗。
现实中曾无能为力,但这是游戏,她可以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记忆与现实重叠,团子小人一鼓作气冲上前,挥舞着拳头,重重地往蹲着的男人的天灵盖上一砸。
“Duang!”
仿若打地鼠般的用力一锤,男人浑然未觉。
千愿:“……”
这个游戏的设定真的很奇怪,在解锁互动系统之前,她可以主动触碰到游戏中的所有事物与人,却无法被动地感受到它们——换句话来说,游戏中的一切都碰不到她。
她可以扶着轮椅,但当那个男人推了一把轮椅时,轮椅却直直穿过了她,她没有被挤到墙上。
是BUG吗?还是一种保护玩家的方式?
千愿无暇多想,四处张望一圈,看见那个嚣张讨厌的男人正捏着营养液瓶子,灵机一动,伸手把那瓶营养液的盖子打开。
“呲——”
随着一声瓶子被挤瘪的怪异声响,里头的营养液飙射出来,像是一条激涌的细水柱,劈头盖脸地浇到那个男人的头上。
“我操——”
那低级营养液的效果竟比染发剂还要强悍,汁液湿哒哒地黏在男人乱如鸡窝的一团杂毛上,狼狈极了。
他口中大骂着,拿过一旁的抹布,想要擦一擦头上的绿色液体,但那抹布前不久才被千愿拿去擦灰尘,还没清洗,一展开,那厚厚的灰就先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千愿听到崽崽没忍住的一声嗤笑。
她也情不自禁地弯起眼,心中的郁结仿若散去了极为细微的一丝丝。
“笑什么笑,小残废!”
在崽崽面前这么狼狈令他恼羞成怒,他猛地跳了起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像是要冲过去打人一样。
千愿的心刚提起来,正四处找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用的东西,就听见崽崽语气冷淡地对那个男人说话。
“你最近在应聘新的职位吧,闯进我家里骂我是不会有影响,打人就不一定了。”
中年男人被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千愿手握着书桌上的闹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真的有顾虑,狠狠丢下一句话之后,扛起那几个纸箱子,大步离开,走之前还发泄般重重踹了一脚崽崽的轮椅。
轮椅整个一歪,千愿下意识伸手去扶,崽崽就先撑着书桌,找到了平衡。
房间中重新安静下来。
千愿看向崽崽。
他刚才那极淡的笑意已经从脸上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半晌,他又揉了揉眼,将脸埋在手心里。
【岑寒很迷茫。】
【岑寒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落之中。】
【岑寒不想活了。】
千愿手一抖。
……这这这这是什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