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个游戏就这样消失在她……
千意诚是跨年那天回到榕城的。
离他把文翩介绍给千愿那天也过了一年多了,两人合计合计,找人算了个日子,挑在了二月一号结婚。
两人都不是很在乎形式,婚礼没多复杂繁华,但也得好好办。千意诚接下来这几个月就待在榕城不走了,算是给自己放一个难得的假期。
今年跨年饭在外边餐厅吃,千意诚回去后冲了个澡,简单洗去身上的风尘,转着车钥匙出门接女儿吃饭。
到了小区楼下,他拿手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发了通短信,照样没回复。千意诚皱了皱眉头,索性找了个位置停车,溜达着进了小区。
敲千愿门时对面那户人家刚好丢垃圾,出来的是个老奶奶,人很热情,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千意诚以前住在这儿的时候老奶奶眼睛还不花,头发也还没白得这么彻底。
他跟人打了个招呼,那老奶奶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哎哟”了一声。
“这是意诚吗?”
千意诚转着车钥匙,笑眯眯地跟人寒暄,只是眼睛老往没动静的门上瞥,心中显然揣着事儿。没聊几句他话音一转,笑着问:“奶奶,你知道我家千愿上哪儿去了吗?打电话不接,敲门也没动静。”
“小愿啊?”老奶奶冥思苦想半天,“哦”了一声,回答:“她最近接了个活儿,现在估计在给人挨家挨户发传单呢,我家也被敲过一次。”
千意诚愣了一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家那女儿什么性格他知道,内向又害羞,平时窝在家里不出门,跟陌生人根本不敢说话。这样的一姑娘去给人上门发传单,他做梦都不会梦见。
老奶奶还在念叨小孩儿出门走走打打工多好,千意诚应付过去,眉毛都皱一起了。
他家姑娘没向他要过什么生活费,不过千意诚想起来时总会给她打点儿钱。自然不会像富人家的孩子们那样一次性几万十几万地发零花,但也不至于让她生活过得没钱花了去兼职打工。
何况千愿自己有房子住,平时也不出门开销,花的钱本来就少。
他皱着眉毛想不通,靠在门边等着,没过多久楼梯道里真上来一人,走路声音拖拖拉拉的,听着声挺精神萎靡的。千意诚抬头看去,看见自家姑娘从门里走出来。
两人目光对上,都有点吓一跳。
千愿很快反应过来,喊了声“爸爸”,把头顶上戴着的工作小黄帽拿下来,沉默地去开门。千意诚跟在她身后,眼睛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
自家女儿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把刘海都给沾湿了。脸上还带着运动过的浅浅红晕,却没显得气色好,那双平时漂亮有神的眼睛就跟没了光似的,丢了魂的模样。
进门后他没往沙发上坐,也没动,就站在玄关上,问她:“女儿,发生什么事了?”
千愿脱鞋的动作顿了顿。
自那天游戏突然从头盔里消失之后,她的状态就不对劲了。懵然、不敢相信、慌张、难受,各种各样的情绪将她淹没。
那么久的相伴,崽崽对她而言早就不是单纯的游戏角色了,他比那些虚拟人物更重要。她父母都没有在她身边陪伴她那么久过,从早到晚随时都在那里,崽崽是第一个。
弃游这件事她从来没想过,和崽崽讲要一直陪他也不是随口一说。但她没想到游戏会突然不见,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消沉了好些日子后她忽然想起那家神秘的潘多拉公司可能和她在一个小区里,于是在本地贴吧上找了个上门发传单的活。
挨家挨户敲门时是恐惧的,如果不是想把崽崽找回来,她绝不会有胆量做这种事情,也从没想象过和邻居老奶奶说个话都忐忑不安的自己会接这份工作。
但是豁出去之后,结果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那家公司了的话该怎么做。游戏要是真的下架了她不可能耍赖把账号要回来,或许能做的也只是问一问公测日期——如果有的话。
千愿勉强笑了笑,回答:“没什么事,爸爸。”
千意诚看着她,手指摆弄一下车钥匙,笑着说:“没事就好,我看着还以为你失恋了。”
他不是什么委婉的父亲,状似随口调侃,眼睛一直在观察千愿的表情。这个年纪谈恋爱不是多大事,但他就怕自家这足不出户的女儿搞网恋,被坏人骗了。
千愿眼睫慢慢眨了眨。
养个崽都能养成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她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她性格敏感,父亲这话什么意思听得明白,不想让他操心,也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沉迷游戏,提起精神开了个玩笑。
“爸爸别担心,我说不定是纸性恋呢。”
千意诚失笑,伸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
一顿跨年饭吃完,回家时千愿给千意诚微信上发了几张照片。那都是礼物一的照片,拍得仔细,一处角落都没落下。
她说:“爸爸你帮我个忙,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这个机器人的来路。”
千意诚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点头答应下来。
他人脉广,确实找人打听了,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倒是有个现在天天实验室里钻的高中同学反过来向他打听,问他这机器人是谁的东西。
到了最后机器人的来路还是没能打听出来,没人知道这是哪家的产品。千愿发传单把整个小区跑了个遍,也没找着哪户人家看起来像是开小公司的。
跑完最后一家的时候千愿跟老板辞了职,经过小区门口的那条路时停顿了下,破天荒地走出去,到外边街上店铺里拎了瓶啤酒回家。
她第一次喝酒,没觉得多好喝,还尝出了几分苦。喝了几口喝不下去,恹恹给扔了。
今天的夜晚难得有几颗星,千愿拉开客厅的窗帘,蜷缩在沙发上,脸偏过去靠着沙发背,怔怔地往外看。
礼物一在角落里站着,没关机,也没动作。千愿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半晌后曲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新的一年到来,那个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游戏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了。
第68章 那是好几年前的记忆了。……
帝国中身处虫族抗线上的星球足足有上百颗。
宇宙的蛀虫无处不在,它们的繁殖力超乎人类的想象,生生不息,无法根除。没有人知道它们的起源地,只知道在帝国立国之前宇宙中就有它们的身影。
和它们的数量比起来,新月中的人口与资源实在是太少,不是每颗星球都与科西洛那样拥有强大的帝国军队驻扎守护。
荒芜开裂的土地上落满机器人的残骸,石屋搭建的营地中寂静无声。
那些令人生怖的虫族就在外面,密密麻麻的一片。
这颗星球太小了,总人口不到一万。向帝国皇室俯首称臣的那一天是它有史以来最受关注的日子。自那之后它就再次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游离在星系的角落。
“求援信号发出去了吗?”
“第一个信号于三小时二十分钟前发送, 第二个信号于一小时零五分钟前发送,第三个信号于三十九分钟前发送……昨天、前天发送的求援信号皆无回应。”回答的人声线不稳,又强作镇定,“……还要再发送吗,队长?”
一片死寂的沉默。
生活在虫族抗线上,这颗星球上的居民每一位都是军人,每一位都骁勇善战。但血肉之躯太容易被虫族的螯肢撕扯开,等战斗物资与机器人耗尽,等待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星球南部基地前天检测到不明飞行物降落。”有人开口打破死寂,勉强道:“……大概率是星际海盗。说不定是他们在星球上发送了信号阻隔。”
放在平时,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星际海盗是一群吃肉不吐骨头的掠夺者,他们给弱小星球带来的威胁性有时候甚至超越了虫族。但如果向星际海盗投降、寻求他们的庇护,他们至少能留下性命。
空气中多出几分蠢蠢欲动,几人交换了下视线。北部基地的队长坐在桌首,手中的水杯都快要被他捏碎了。
“向星际海盗投降?”他沉沉道:“那帮强盗在我们的星球上抢过多少东西、杀过多少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的战略物资又怎么会提早用完?”
“他们把我们害到现在这个境地,你们倒想向那帮人摇尾乞怜!”
“可是队长,帝国不曾回应我们的求援,你难道想让我们去送死吗?星球上的六千五百九十三口人,你想让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死在这里吗?”
经年的战争使这颗星球的土壤大多变成了荒漠,再过上十年八年,它或许会被帝国列入废弃星球列表,居民尽数迁移。到那时候,灾难与死亡就会从他们的生活中退场,迎来长久的安宁。
但他们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咔嚓”一声轻响,玻璃杯上裂开一条缝隙。男人闭上眼睛,重重吸了一口气,倏然起身。
“我永远不会向星际海盗俯首称臣。”他将桌面上的激光枪插进裤腰,“等我死后,你们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但现在——”
轰鸣声自窗外响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去。
一列列通体漆黑的战斗机自天际向下俯冲,深黑的宇宙飞船在它们身后缓缓下落,船身上刻着的帝国徽章被即将落下的夕阳镶上难以直视的金色辉芒。
又一处炮火降下,荒漠上的虫子发出尖锐的嘶鸣,周身被冥火般的蓝色包裹。
“——来了,”有人猛地起身,手掌死死扣着桌沿,脸上是绝处逢生的惊异与狂喜,“帝国的军队来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北部基地队长就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联络员呢?跟我去对接频道!”
帝国的军队来得猝不及防,动作更是雷厉风行。夜幕降下时占据了一整个荒漠的虫子已经被清扫完毕,而那座深黑色的飞船就停泊在荒漠之上,在夜色中沉默屹立。
北部基地的队长被帝国的军人带上飞船,一路来到指挥室前,忐忑不安地在外等候。他这是第一次和帝国的指挥官面对面沟通,门还没打开时就在心中想了数种开场白,进去后却把那些腹稿忘了个干净。
身穿黑色军装的男人坐在操控台边,闻声向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那是一张看见时会让人心底一惊的脸。
乌黑笔直的眉、形状好看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与薄色嘴唇,分明是没有攻击性的清冷五官,却令人不由自主地避开视线。
那双瞳仁太黑太沉,眼神凌厉冷漠,光是被轻描淡写地扫上一眼,他的头皮就骤然一紧。
……这些军队里的大人物气场就是不一样,光甩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感到压迫力。他心中想着,下意识站直了一些。
“指挥官先生。”他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上前一步,简洁快速道:“感谢您的救援,可玻星将会把帝国慷慨的援助铭记在心。星球南部基地……”
通讯器的提示音响起,眼前的指挥官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按,示意他暂停。紧接着他伸手点了点耳麦,垂下眼睫安静聆听。
北部基地的队长站在那里,不敢吱声。
“……我知道了。”
良久后指挥官终于开口,从操控台前站起来。他的身形很高,队长低着头时只能看见那双被包裹在黑色军裤里的笔直长腿。
那双腿向他的方向走过来,掠过他的身边。
……哎?这就要走了吗?
“指挥官先生——”
“南部的星际海盗驻扎地已被剿灭。”那位指挥官说,声线冷淡低沉,“你可以回去了。”
北部基地队长愣了一下。
那位指挥官似乎也要出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长廊里。北部基地队长走在后面,终于有胆量抬起眼睛,悄悄打量前面的那个人。
那张脸他越想越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是谁。一路冥思苦想着回到自家营地,副队长兴奋地凑上来时,他脑袋里那断掉的两根线这才“啪嗒”一下连上,在脑海里炸开火花。
“岑寒?!”他不可思议道:“这就是那位岑寒上校吗?”
六年前的夏天实在太过喧嚣热闹,岑家的事情刚刚水落石出,帝国的各个主流论坛紧接着又被岑寒入伍的新闻给轰炸了。
正面负面的言论都有,排开那些对他应不应该、配不配进军队的争执,星际的子民们最在意的就是他在军队里该怎么生存。
在大众的印象中,这个名字背后明明是一个残废,坐在轮椅上站不起来的残废。即便动了手术,那些手术不可能把身体恢复到完美状态,他的腿部与眼睛注定比别人脆弱,三年的行动不便也代表着他的身体素质不可能超过普遍平均值。
而这样的他进入了路堤——他父亲的死对头——名下的军事基地。
怨恨着岑家的人一直在等着看他的好戏,但岑寒在入伍后便没了声息。直至第四年时有媒体报道虫族抗线边的一场战争,带队围剿的指挥官以放在旁人眼中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人数解放了数颗被星际海盗占领的流浪星球。
而那篇报道最上方的照片里,身穿黑色军服、戴着指挥官肩章的,赫然是再次消失在网民视野中的岑寒。
六年时间,他被打磨成了路堤手下最尖锐的刀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战斗飞船。网上的言论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最后的无言沉默,全都是因为那一桩桩功勋。
“早就听说这位指挥官带的队风格极端,不像帝国军队的兵,倒有点像那帮刀尖舔血的雇佣兵。”副队长还在激动地嚷嚷,“我早就想亲眼见识见识了,队长,他们会帮我们打星际海盗吗?我能去看看吗?”
看个头,人家早把那帮海盗给打跑了。
北部基地队长心中下意识吐槽一句,被震住的思维这才缓缓回归身体。今天发生的转折与死里逃生的狂喜迟钝地冒出来,他忍不住咧开嘴角。
“咱们营地里还有酒没?今晚喝一杯!”
……
酒杯与碟子碰上,发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