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色调仍是一如既往的黑白灰,只不过多了一些色彩亮眼的装饰品。或许是看见过那一套熊猫睡衣,千愿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床铺上。
被子与床单似乎是一套的,都是简单的黑白双色。她的目光继续往里挪,愣了愣。
枕头同样是黑色,上面却有一只嫩黄色的……
“幽灵?”
记忆深处有什么浮现,千愿“啊”了一声,恍然:“你以前好像就对幽灵很感兴趣,还买了六芒星地毯和招魂幡,想要——”
她话还没说完便突兀停住,久远的记忆彻底回归,她这才想起什么。
岑寒当初想要召唤回来的那一只幽灵,貌似就是她自己。
眼前的男人轻咳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同样的往事。千愿想起他当时的神色,唇角忍不住悄悄弯起笑。
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被撞破之后连尾巴都不敢摇,眼巴巴地、委屈地盯着她瞧。
床的旁边是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相框,相片中赫然是他们曾经拍过的那一张照片。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照片。
相框被擦得一尘不染,相片没有泛黄一分。这张六年前拍下的照片就这样被他万般珍惜地摆在床头,每天睁开眼的第一秒就可以看见。
心脏有些酸涩,千愿抚了抚相框被打磨过的边角,忽地转身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手腕就被人蓦然握住。
那力道比以往都要重,粗粝滚烫的指腹按在她淡青色的血管上,千愿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虎口处厚厚的茧。
他近乎是慌乱急促地开口,“你要去哪?”
千愿愣了愣。
她不会明白岑寒将自己视为她的忠诚信徒,也不明白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于她面前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知道他曾经的自卑自厌,却不知道那种情绪在经年累月之后从未散去。
但她看出了他此时隐忍的恐慌。
“我哪儿也不去,”千愿想要反握住他的手,却够不着,白皙的指尖勉强在他的手背上安抚地摸了摸:“我只是想去拿我的手机,跟你一起再拍一张照片……你愿意吗?”
岑寒怔住。
那口紧绷的气息骤然松去,刚才一瞬间冲上脑海的慌乱无措无处可归,化为一种不知名的冲动。
“……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我这般扭曲又炙热的爱恋,不介意这般偏执的、死死不放的追随。
“我当然不介意,”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仍然握着她的,千愿抿了抿唇,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也想对你做这些事。我希望我也能够在空暇中里听见你的声音,在早晨起床时第一眼看见你。”
在看见他露出慌张神色时突生的勇气促使她说完了这些话,千愿手指摸了摸耳垂,小声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对你的感情,正如你对我的感情。
岑寒的呼吸都静止了。
住在云端上的、曾经认为遥不可及的女神迈步走下天堂,真的落到了他的手心里。那句话轻飘飘的,却砸得他回不过神来,脑海都成了一片空白。
光脑上的消息提示音突然急促地响起,那些天方夜谭般的话终于被大脑接收处理,心脏在那一瞬间开始疯狂跳动。
“你……”他发声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哑得惊人,喉结上下一滚,沙哑地问她:“你说什么?”
再重复一遍,再对我说一遍,让我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渴求太久后无法自拔的梦境。
千愿的脸慢慢烧起来,小巧莹润的耳垂透着漂亮的红。
……这人怎、怎么还想让她再告一次白呀?
那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对她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却跟听不懂一样地追问她,想要让她再说一遍。
千愿咬了咬唇,忽然踮起脚尖,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手心透过肩膀的衣物感受到属于男人的体温,他有几分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她从未接过吻,嘴唇不熟悉地磕在他的下唇上,又跟匆忙逃跑似的一触即离。
“就算语言不同,”她捂住爆红的脸,紧张到声线都有些不稳,“你现、现在也该看懂了吧?”
岑寒全身上下都僵住了,恍惚片刻后伸手,按住自己的嘴唇。
刚刚恢复运转的头脑似乎又要死机,如果他是机器人,此时已经有细细的白烟从他的脑袋上冒出来了。
“……你亲我了。”他恍惚着喃喃道。
他手下的兵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位向来冷静淡漠的上校大人,竟然有一天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千愿从指缝之间看出去,看见岑寒这样完全失了魂的模样,又气又好笑。
……她都主动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恍恍惚惚的,跟梦游似的不在状态里!
她刚这么想,就看见岑寒那飘忽涣散的目光忽地有了焦距,蓦然低头看向她。他的大脑像是终于处理完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目光是从所未有的灼烈。
隐藏在冰层下的情绪全部爆发,他突然开口,声音喑哑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千愿眨了眨眼。
房间中太过安静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心跳声彼此起伏。她想她自己刚亲了岑寒一下,此时让他亲回来,似乎也挺公平的。
于是她强忍着羞意,强作镇定淡然地点点头,开口答应,“好……”
一个字都还没吐完,剩下的声音就被覆灭在了唇齿间。
那感受简直像是在梦境里,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他无师自通地找到了撬开齿关的方式,近乎急迫凶猛地亲吻她。
方才的紧张、慌乱、恍惚在唇齿相贴的一瞬尽数烟消云散,他像是回到了最为熟悉的战场上,肆意攻城略地。
“主人——”
A09在外面喊他,岑寒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向自己按得更近。千愿被亲得迷迷糊糊,连自己什么时候重新获得呼吸的能力都不知道。
她被亲得缺氧,脑袋都晕掉了,急促的呼吸像是无法平复。
——刚表白心意,还没确定关系,就先来了一个法式热吻。
这进度条跟坐了火箭一样飞涨,千愿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岑寒,“你你你——”
男人薄薄的嘴唇上有着微亮的水光,看上去实在太过涩-情。千愿的脸红了个彻底,简直不敢多看。
她不由自主地像他刚才一样,摸了摸自己有些火辣辣的嘴唇,羞愤道:“你们那边的恋爱都是这么奔放的吗?!”
“对不起。”岑寒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喉结又滚了滚,低声说:“太久了,我忍不住。”
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渴望与欲念终于有了泄口,溃堤般奔涌而出。他看见她羞恼的神色,顿了顿,像是害怕她生气,神色竟有几分委屈:“……我问过你,你同意了的。”
——答应是答应了,但谁能想到平时软乎乎容易害羞的小奶狗一接吻就成了狼犬啊!这形象反差也太大了吧!!
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咬了几下,甚至有些细微的疼。千愿欲哭无泪,情不自禁地控诉道:“你怎么这么熟练!”
岑寒怔了怔,神色倏然一凛。
“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做这种事。”离家出走的害羞情绪姗姗来迟,他轻咳一声,“你不要误会。”
千愿:“……”
仿佛是生怕她不相信,岑寒紧接着又说:“刚进军队的时候有老兵开玩笑,会让我和他们一起……看那些。我没有去过。”
分明刚刚才摁着她的后脑亲她,唇齿间的力道重得跟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了一样,现在却严肃着脸,紧张急迫地跟她解释这些。
千愿有几分凌乱,还没有从害羞的情绪中彻底缓过来,嘟囔着“嗯”了一声。
“你相信我吗?”岑寒顿了顿,紧追着问道:“……那,能再亲你吗?”
“——主人!”
外面频频被忽视的A09加大音量,千愿捂住自己的嘴唇,猛地摇了好几下头,慌乱地催促他走:“A09在喊你呢,你快去快去!”
“……”
岑寒的眸光微微一黯,有些失望地说了声“好”。
那样子就像是没能吃饱饭的小狼崽,可怜兮兮的。但是作为猎物的千愿可不敢再怜惜他了——她的嘴唇要是被多啃上几下,还不知道会肿成什么样子。
“你快走吧,”她觉得自己得拿个冰袋冰一冰嘴,催他,“那么大声喊你,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
“等等。”
岑寒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挪开,颇有几分念念不舍的意思。他走到衣柜边,将柜门拉开,停顿片刻,打开一个抽屉。
然后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手链。
千愿手腕处的肌肤太过柔嫩了,刚才被他那重重一握留下的红色指印还没彻底淡去。岑寒轻轻托起她的手腕,将淡银色的纤细手链为她戴上。
“五六岁时父亲的朋友婚礼,找父亲去买戒指。父亲带上了我。”
他凝视着那一截白皙的腕,像是抱着些歉意,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留下的指印。“他们打趣我,问我要不要也为未来的妻子挑一点首饰。我就向父亲借钱,买了这条手链。”
“你走后不久,从以前的家里找出来的。”岑寒直起身,眉眼柔和下来,“……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就想起你了。”
本以为深深生了根的妄念会在心底烂去,但他终归将这句藏了多年的话说出口了。岑寒仍然捧着她的手腕,动作小心翼翼,目光停在那条手链上。
幻梦成真,他抬眸,眼眶竟有些酸。岑寒轻轻吸了口气,气息有些微颤,冷淡的深黑色瞳仁泛着粼粼微光:“很好看。你愿意戴着它吗?”
第85章 上校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
A09确实有急事。
岑寒手下队伍驻扎的一颗小型星球突然遭到了虫潮袭击,向他们紧急求援,之前发到岑寒光脑上的信息也是关于这件事情的。
这种时候不能耽搁,A09小跑着去解锁飞行器,岑寒抬手回复光脑上的信息,大步流星地走到它身侧,将它的脑袋往外轻轻一按。
“留在家里。”他言简意赅地吩咐,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千愿,安静了片刻。
这种时候谁都不愿分开,但他不能不走。岑寒的目光往下滑,在那条被好好戴着的手链上停顿一下。
他的眉眼破天荒地弯了弯,“等我回来。”
旁边的A09屏幕上跳出了三个鲜红加粗的感叹号。
飞行器逐渐消失在天际,方才的悸动与热烈的情愫尚未从心底彻底淡去,就不得已要分开。千愿用手背冰了冰发红的脸颊,感觉温度渐渐冷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是当军嫂的感受吗?”她喃喃道。
好在她还有个游戏外挂。岑寒交给她的光脑将手机中的休闲养崽第二季给复刻过去了,虽然手机连不上网,但她可以用光脑查看岑寒的动态。
左右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做,她让A09开飞行器来带她去从前的那个餐厅,顺手打开光脑。
光脑屏幕比手机屏幕更大更清晰,她看着那只包子脸小人开着飞行器在一艘战舰的甲板上降落,一路步履如飞地走过长廊大厅,进入一间舱室里。
有人连忙迎上来,对他说话,屏幕底下及时跳出一段字幕。
“指挥官,在西蓝星附近执行任务的帝都第三军团第九小队传来讯息,虫潮情况十分恶劣,预测数量达到上万,整颗星球的表层都已经被黑点侵占。西蓝星基地已经及时将大部分居民紧急转移至空中紧急避难区,但伤亡仍旧不容乐观。”
包子脸小人瞥了眼那个人展示给他看的相片,冷静“嗯”了一声,“立即起航。汇报预计抵达时间。”
虫族每一年都会有格外活跃的躁动期,大规模虫潮在这段时间中格外常见。飞船从地面升起,所有引擎开至最大马力,几乎眨眼便消失在云层之中。
“预计在四分零七秒之后抵达——咦?”
操作员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正在与副官敲定战斗方案的岑寒稍稍抬眸,瞥了一眼。
一个显示屏上闪烁着红色的三角错误标识,下面被打断了的副官也看了过去,扫了眼屏幕中央的错误讯息,不大满意地皱起眉头:“星球上的所有信号都彻底断联虽然少见,但在这种大规模虫潮中也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怎么一惊一乍的。”
“不是,”
操作员连忙回答,下意识看向岑寒:“我还没有回应他们的求援信号——不,我回应了,只是尚未答应援助。”
副官眼睛一瞪,眉毛倒竖:“你说什么?!”
这种失误的严重性可大可小,有时候人在绝境中缺的就是那么一口气。知道生的希望就在前方,与在虫潮中绝望地反抗,对基地中坚守人员的心理状态与作战状态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誓死一搏或放弃挣扎,以同胞的生死为赌注,他们从不愿参加这场赌博。
操作员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额角冒出冷汗,飞快解释道:“指挥官刚从蓝星上回来,现在又是重要任务过后理论上的休假期。我第一时间联络不上指挥官,不确定他能否及时返回,便没有立刻承诺救援……但我已经将信号转接给军方频道了。”
但能抗下大规模虫潮的军队寥寥可数,其中不知有几支拥有空暇。副官拧紧眉,看向岑寒,等他发话。
这位上校的飞船上不允许失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岑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重新看向光脑上的西蓝星地图。
“请求第九小队前往西蓝星,避免与虫潮直接开战,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向西蓝星基地表明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