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董当年是整个北城出了名最顽固的那个败家玩意儿。
第二:周家小少爷跟关家大小姐有过一段情。
并且,周董还是被甩的那个——被打了一把掌再甩的那个。
元皓收回思绪,试探性地去问:“那……明天去庭旭的会议……”
沉默。
再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座位上的周佞垂眼,发现自己拿起的钢笔已经在洁白的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晕开了墨迹。
“我去。”
元皓将果然如此的小表情压了下去:“您明天原本要飞去国外的机票,是退了还是?”
周佞捏了捏笔身,终是放下了笔:
“退了吧。”
他说。
第四章 “关山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所以,卫朗。”
关山月肩头披散着波浪卷,黑发衬得她露出的锁骨更白,关山月眯了眯眼,看着快速上升的楼层:
“是谁把会议地点……定来颐清的?”
颐清,北城市中心的高端会员制会所。
被点到名的卫朗面不改色,手上捧着个平板正在迅速滑动:“是周氏的要求。”
关山月垂下的眼睫微动。
叮。
电梯在会所顶层停下,关山月抬脚出去,她今天穿了条紧身的短裙,披了件牛仔外套,脚下踩着那十三公分的细高跟,在光滑的瓷砖上踩出清脆的音,看得身后的卫朗暗暗心惊。
“这个合作项目的负责人资料我昨天看过了。”关山月往走廊尽头走去,面无表情,“爱好藏品,我别墅里有份《黑海》的手稿,必要时候,拿去稳住他。”
卫朗一顿。
《黑海》的作者已经去世,手稿已成绝迹,最轰动也最值钱的作品《黑海》手稿三年前在国外拍卖出了一千五百万的高价,后被不知名买家拍走。
原来是关山月拍了啊……
卫朗抿了抿唇。
她刚说必要时候拿去稳住他时的语气,真云淡风轻地像是在超级市场挑什么蔬菜猪肉。
“是。”
身后传来卫朗应的这么一声时,关山月正好走到包厢门前,她瞥眼示意,后者上前拉开门把,关山月往手机屏幕一瞧,确认自己今天的妆很提气场之后,扯了个笑,抬脚进去——
下一秒,细高跟与地面摩擦,发出了滋啦一声响。
卫朗深吸了一口气。
关山月以为,她跟周佞的重逢,就算不是在哪场剑拔弩张的聚会上泼一杯酒,也会是在周佞的结婚典礼上,自己挽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娇滴滴地说:
啧,你新娘怎么有点像低配版的我呀?
可设想过无数个自己回国打脸的场景,关山月却唯独没想到过会是眼前这个。
周佞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直直地看着大门处的关山月,他指腹正捻着根烟,却没有抽,任由烟雾缭绕,只是这么看着关山月。
从前那几乎是刻在周佞眼角眉梢的张狂尽数不见,他只是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从前那一头张扬的银发已经成了黑色,迎面而来的都是十足的贵气。
关山月面无波澜,可拽着包的手却渐渐收紧。
她该说些什么。
她好像是该说些什么。
可是并没有等到她张嘴,桌子那头的周佞率先开腔,将压抑打破:
“关副董,好久不见。”
他说。
用最公式化的语气,甚至还老套地朝她伸出了手。
关山月突然笑了,她走到周佞身前微微俯身,几缕发丝掉落在周佞的掌心,关山月伸出手,却在跟他交握的那一瞬间错开,转而拿起了周佞放在桌上的那包烟。
周佞紧脑里的那根弦一瞬间绷紧,伸出的手掌五指微微收拢,他薄唇微抿,敏锐地看见了关山月直起身前的那抹讥讽的笑。
第一面,是周佞落了后。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东西。
关山月拿过周佞那包烟,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根,顺手将剩下的半包扔回桌面,拿起桌上银灰色的打火机,翻盖声清脆悦耳。
嚓。
香烟被点燃,可关山月并没有抽,只是轻车熟路地夹在指间,任由手中烟氤氲而起缕缕白烟,隔在两人中间,像隔了层纱。
“是该叫你周董,还是该叫你周佞呢?”
关山月兀地开腔,字正腔圆,她略微偏头:“毕竟我们这关系,叫周董太生分,叫周佞……直呼名字,也不太好,是吧?”
火药味太重,不远处的卫朗悄悄后退一步,尽可能地缩小存在感,却眼尖地瞥见在场的第四个人也是一样的动作——
元皓也在往后挪。
“……”
确认过眼神,都是打工人。
两人交汇一眼,百感交集。
可在包厢中央的气氛却压抑地令人窒息。
周佞沉着脸,看着微红的香烟寸寸燃烧在她指尖,抬眼:“只要关副董高兴,叫我什么都行。”
“那还是叫周董吧。”关山月只笑着,“怕被旁人听见,又要大做文章。”
周佞只嗯了一声。
关山月将燃到一半的烟按在烟灰缸上,绝了那抹红,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将那把傲骨挺得直直:
“怎么这种小项目,都要周董亲自出马了?”
“九位数说是小项目,关副董真是会开玩笑。”周佞垂眼,“这是北城最轰动的一单合作案,在你口中只是小项目。”
周佞顿了顿,一直平稳的嘴角微动,扯了个略微嘲讽的笑,再续:
“真不愧是在国外见过大世面的人。”
关山月眼底掠过一丝波澜,只是转瞬即逝,她撇开眼,握起了桌上的酒杯,轻轻地晃着:
“也得感谢周董大量,不计前嫌才是。”
卫朗和元皓再退一步,几乎要退出门外去。
周佞看了她半晌,轻笑出声:“副董说笑了,我们之间,哪有前嫌。”
关山月若有所思。
“说回正题吧。”
周佞收回视线,拿起酒杯喝了口,微涩的酒入口,顺着喉咙滑下胃部,压下那股莫名的翻涌:
“我们要合作的是北城城郊一处高级别墅项目,主打顶豪圈层,我们周氏注资,十个亿。”
不远处的的元皓有些发愣。
这本来好像是他该说的话……
关山月眉眼不动:“关于选址等相关资料,我已经派人送了一份去周氏了,预计下个月就可以正式动工,原本今天只是计划跟项目负责人见一面,交流交流……”
关山月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周佞一眼:
“想不到周董对这项目,还挺上心。”
她笑得太晃眼,周佞垂在桌下的五指微微蜷缩,只是面上不显:“怎么说,也算认识十几年了。”
周佞忽然轻笑,握着红酒杯往前一举:
“今天来,也算给你接风。”
关山月就这么看着他。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卫朗和元皓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偌大的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周佞举着酒杯的手一直不肯放下,关山月眼波微动,终是开口:
“这么多年,周董怎么还是倔得跟头驴似的。”
“不过是想跟你碰杯接风。”周佞淡淡地看着她,“也算弥补我没去你回国那天晚上的局了。”
……
关山月有点无语。
这话说得,跟那天晚上像是有人请他去似的。
可想是这么想,关山月面上仍是笑着,她伸出手,拿高脚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一声响,“多谢了。”
周佞看着她仰头饮尽,慢慢地收回手,只抿了一口。
怎么涩得有点发苦。
“这几年在国外,”周佞看着杯中酒,“过得怎么样。”
关山月知道往后背一靠,毫无顾忌的模样:“挺好的,你知道我性子,过得风流又快活。”
捏着杯柄的指尖一紧,周佞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猜到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呢?
“说来,就我们从前在一块玩的那群人中,还是你变化最大。”关山月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啧了一声,“都是败家预备役,怎么就你率先离了队呢?”
周佞略带笑意地看她,只是有点渗人:“你肯回来接手庭旭,才是北城圈最大的新闻吧?”
关山月放下酒杯,双手环臂:
“人长大了,总会想通一些事的。”
周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诡异的沉默在蔓延,关山月有些心烦,毕竟不管换作谁,跟前男友重逢的第一面竟然是坐在一起寒暄,这个场面都会很吓人。
她刚想站起身来说走了,可周佞明显猜到了她的想法,兀地开口:
“这个项目的楼盘,选址是在云山的旁边。”
关山月有些僵硬。
“看规划,最顶层的那套山顶别墅,推开窗就能看见云山南湖。”
周佞没有看人,垂着眼,只是这么说出口。
关山月却有些怔愣。
她挺直了腰,脊骨关节迸出一阵轻微的脆响,维持一个坐姿太久,就是有这种弊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关山月狭长的眼微眯,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在想些什么,刚才那句话,又是想表达什么。
云山南湖。
当年恋爱的时候,骄纵的关山月曾窝在周佞的怀里,说以后结婚的婚房一定要在一起能推窗就看见云山南湖的地方。
那里云雾缭绕,南湖碧蓝,美得要命。
他们曾经用最亲密的姿态,去述说最甜蜜的未来。
可那是过去。
半晌,一直沉默的关山月笑了一声,她看着周佞,面上半点慌乱僵硬也无,只是笑着:
“是吗?”
她说。
“那我可一定要给自己预定一套,以后,当作是跟老公的婚房。”
一室寂静。
会所内的恒温是最适宜的温度,可周佞却觉得像处于十六度的空调底下,从指尖到掌心、再往上蔓延,一寸寸冷却。
关山月说完就站起了身,她拎起自己的包,面上是最标准的笑意:
“时间不早了,我还约了人,我们改日再聚。”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周佞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关山月走得有些急促,而就在她即将抚上门把的那一瞬间,身后终究还是传来了声音:
“关山月。”
关山月兀地停住脚步。
他终究还是叫了她的全名。
时隔五年。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的那个宴会上,最后的回忆,是她亲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甩了周佞一巴掌。
背对着他的关山月垂下了眼睫,只有那微微颤动着的睫毛泄露出了一丝不稳。
周佞抬起眼,就这么看着关山月的背影,他笑了,笑得满眼嘲意,只是不知嘲的是谁:
“整整五年呀,关山月。”
声音有些低哑,像颗粒滚落在喉嗓里,周佞笑的无奈中好像还夹杂了一丝什么:
“五年——”
“你还是这么绝情。”
“关山月,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永远都没有心。
第五章 “周佞,我们完了。”
“……就这?没了?”
窝在沙发上的薛幼菱正听得入迷,结果被眼前一句“然后我就走了”给打发了回来,薛幼菱瞪圆了眼,一脸不敢置信地低喊:
“你们重逢后的第一面,就这样结束了?”
坐在另一头的关山月难得扎起了个丸子头,膝上还平放着个平板,正浏览着什么,她眼也不抬:
“不然呢?”
“月月,你是不知道啊。”薛幼菱抱紧了手中的抱枕,眼巴巴地,“我们一直都在打赌,说你跟他见的第一面,是你先泼他酒,还是你先动手打死他。”
……
关山月眉梢一跳。
这场面,还真是跟她脑补得差不多。
只是关山月面上不显,只白了薛幼菱一眼。
“不是,他都那样说了,你就没有回他点什么吗?”薛幼菱大腿一跨,靠近一步,“一句也没有?”
关山月浏览文件的眸光微动。
昨天晚上,周佞的话在包厢中回荡,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耳膜,刺激着她的思绪。
他说,关山月,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他说,你永远都没有心。
关山月没有回头,可她透过大门侧的玻璃反光,能清楚地看见周佞那张脸——
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作是自嘲与无奈的痕迹。
也满是讽意。
他们都很清楚,周佞还是先低了头。
在关山月面前,他永远都先低头。
他提云山,他提南湖——
都是在隐晦地低头服软。
可昨天晚上,关山月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她那把瘦骨挺得直直,连头发丝都不颤,只说一句:
“周佞,捡捡你的自尊吧。”
关山月捏着平板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眸,薛幼菱看不清她的神色,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