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坐下, 种田便突然笑了。
“今井小姐身上, 可没有一点失忆之人该有的懵懂、无措的气息。”
好凶!
“种田先生身上也没有身为政府官员的气质啊,比起我,您倒是更像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看来失忆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啊, 你还是像四年前一样牙尖嘴利。”
四年前?
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勾唇一笑,毫不畏惧的对上了种田的目光:“您也不赖。”
由喜子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她的年纪最小,甚至那两位首领的年龄足以当她爸爸,但是对面似乎没有丝毫因此而放松警惕或是压下气势。
倒不如说,他们两个毫不收敛自己身上强大到令人腿软的气场。
她也的确腿软了就是了。
一会结束的时候稍微提醒一下红叶姐扶一下她吧,不、不然她可能又要跪了。
“所以……”
福泽出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在椅子上坐的笔直,和懒洋洋软趴趴的由喜子完全不同,浑身都充斥着武士的肃杀。
“今井小姐是否应该向我们展示一下港口黑手党的诚意?”
诚意?
由喜子气笑了。
“福泽先生,我想这不叫诚意,而是条件。比起妥协与求助,我更把这次会谈看成是……一场合作。”
种田也将双手放在了和服的口袋里,遮挡住自己不自觉做出的小动作以便掩藏他的情绪:“看来,是我和福泽阁下理解有误了。”
啧,两只老狐狸。
“你们如何理解的我并不在乎。”由喜子抬手示意红叶将档案袋中的文件递给两个人:“我在乎的是我给出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里面详细记录了许多最近在横滨比较猖獗的异能组织,这些组织绝大多数都是与Mafia相同,存活于横滨混乱的黑夜之中。
他们有太多手段来让武装侦探社和异能特务科无法察觉到他们的行动了,但Mafia不同,Mafia掌管黑暗。
“我想,最近二位手中的不少案子应该都与这些组织有关,当然,其中已经有一些不长眼的被我们处理了一下。”
处理了一下,指的自然也就是解决干净了。
福泽和种田不动声色的扫过文件上的资料,即使是对于情绪敏感的由喜子也很难推测出他们两个此时心中所想。
光从脸上看,是看不出来的。
“或许今井小姐小看了武装侦探社的能力,这些资料只凭我们自己也完全能够得到。”
“哦?是嘛?”由喜子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那为什么贵社的江户川乱步在手中案子还未完全解决的时候就匆匆被您从北海道叫回了横滨?难不成是您……思念社员心切?”
即便他们拥有着凌驾于所有异能者之上的最强大脑江户川乱步,他们也无法洞悉整个横滨的局势。
一个人的精力与时间是有限的,但在这个时间内能够发生的事情是无限的。
他们能,但是他们来不及。
那些作恶多端的组织可不会为了等他们推理而推迟自己的行动。
可Mafia不同,他们组织庞大、人员众多,获得消息的渠道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他们在明,Mafia在暗。
明处的人无法看到暗处的情况,可暗处的人却能将明处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Mafia与武装侦探社、异能特务科相比之下最大的优势。
更是她毫不畏惧、绝不退缩的坐在这里的资本与底气。
“还有……种田先生。”
由喜子目光一转,看向正盯着文件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种田。
“之前与组织大战的残局,异能特务科应该还没有收拾完吧。”
重建城市、安抚民众……
异能特务科因为这件事情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再加上明面上蹦跶的那些小鱼小虾,他们没有太多精力来理会暗处的这些。
但是暗处的这些会更为凶狠,被咬一口就能扯下一大块肉。
由喜子庆幸现在正是三大组织各司其职的时候,他们并无交集且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分不出太多精力。如果换个时间,她恐怕也无法坐在这里和他们好声好气的、底气十足的谈判了。
要么合作,要么三败俱伤。
合作当然是现在的必然趋势,更何况他们三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对立过,平时的‘小打小闹’不足以让他们彻底撕破脸断绝了来往甚至……反目成仇。
一旦他们开始争斗,那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仅某些组织会趁机闹腾一番,整个横滨也会因此动荡不安,毕竟在异能者的斗争中,受伤最严重的的永远都是普通民众。
没人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由喜子才说,这次会谈更是变相的威胁。
“今井小姐倒是做足了准备。”
“当然,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由喜子毫不避讳的将最真实的内容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没错,他们想要的,都是利益罢了。
自身的发展、横滨的稳定、民众的安危,这些都是利益。
倒不如说,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只是有些东西……非常昂贵,只能用以与之同等的、或是生命来交换罢了。
比如尊严、比如感情。
“怎么样?福泽先生,种田先生,考虑好了吗?你们也知道,Mafia想要的并不多。”
虽然桌子遮挡下的腿在不停的打颤,但至少面上由喜子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抿了一口香气浓郁的红茶,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庞。
“不过只是帮助我们处理一些……目前我们还没有精力去处理的杂鱼罢了。”
由喜子笑盈盈的抬起头,轻轻伸手攥握住了身后红叶的手,将脸颊依偎在她的掌心。
“毕竟你看,我们都只是柔弱胆小的女孩子呢。”
站得笔直的国木田忍不住一顿,抬手推了推眼镜。
所以这才是Mafia不派中也和芥川来谈判的原因吗?
在最终决定的环节中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将自己摆在一个无懈可击的弱势位置,以此来得到她们想要得到的。
不过……就算她们不利用这一点,之前的条件和说辞已经足够说服他们了。
毕竟,由喜子的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让他们无法拒绝。
“既然今井小姐已经表态。”
福泽垂了垂眸,从国木田的手中接过钢笔,在资料最后一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福泽谕吉几个大字,气势磅礴。
“那么武装侦探社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哎呀,福泽阁下这是已经屈服了?”
嘶……这老家伙。
由喜子咬牙切齿的瞥了种田一眼,似乎察觉到她气愤咬牙的动作,种田笑了笑,翻开资料到最后一页。
“不过说的也对,看在你和安吾的情分上你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举动。毕竟当初我把安吾要走的时候你可红着眼睛哭了好久呢。”
哈啊?
不要趁着‘她’失忆什么都不记得就乱造谣啊!
“啊,当然了,武装侦探社的太宰和织田也是。”
这句话加的怎么这么没有信服力啊喂!
“那么,今井小姐,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一卷 第34章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福泽动作利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国木田也将手中写着【理想】的笔记本收进了怀里。
看着武装侦探社二人的动作,种田也理了理身上的和服,起身继而转向身后的人, 抬手拍了拍安吾的肩膀。
“安吾, 接下来就靠你使用美男计了,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么咱们说不定还能和港口黑手党喜结连理。”
???
“哈啊?”
由喜子一连茫然的看向种田。
这老纨绔说什么呢?!
面对长官的调笑, 安吾依旧保持着原本平静的、啊不,或者说根本就是面无表情。
自从她进入这栋大楼在卫生间门口看到他起, 对方就一直是淡然的表情, 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够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她也无法察觉到他的情绪,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
她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种田走后,安吾这才看向她。
“今井小姐, 我们能否……单独交流一下?”
由喜子警惕的捂住胸口向后退了几步。
“你不会真的打算用美男计勾引我吧?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
明明满脸都写着期待。
“……”
安吾叹了口气,抬手推了推眼镜, 而后将桌子上的钢笔重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由喜子瞥了一眼, 那支钢笔看上去好像已经很旧了。
“勾引您只需要一份草莓奶油蛋糕和一杯冰镇葡萄果汁就够了。”
别说,光听着她就心动了。
“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为什么这话听着这么奇怪?
嘛, 算了。
“那红叶姐, 你先下去等我吧。”
自始至终红叶都在用一种凶狠到令人胆战心惊的目光盯着安吾, 像是下一秒金色夜叉的长刀就会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这种强压下还能保持着冷静自持……比她可强多了。
“一旦有什么情况, 妾身会马上赶过来的。”
倒也……不至于吧?
由喜子眨眨眼,朝着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楼梯的红叶挥了挥手。
“我找您谈的只是私人事件, 您不必紧张。”
安吾的目光微微撇过桌子下她似乎还在发抖的双腿, 由喜子尴尬的轻咳几声。
“我、我没有紧张。”
为了证明自己的确胆量过人,由喜子挺胸抬头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虽然悄悄扶住了桌子, 但她的大脑显然是没有提前和双腿打好商量,甚至还没站直身体她便软了下去。
似乎是早就猜到她会如此没出息的被吓到腿软,安吾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就淡定的将胳膊伸了过去,以至于没让她真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意识的抓住身旁安吾的手,由喜子尴尬到脚趾扣出Mafia大楼,急忙又坐了回去。
“咳、谢谢,我只是……饿的,嗯对,饿的。”
没有理会由喜子的辩解,安吾只是默默地收回手继续了接下来的动作。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放到了桌子上。
“这个,是时候该还给您了。”
由喜子定睛一看,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只是一个小小的银珠。
那是她祖母留给她的遗物。
由喜子没有想到在这个平行世界也能见到这根项链,却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条项链会在安吾那里。
怔怔的拿起了项链放在手心观察,她才发现这条项链的不同。
虽然款式、材质与那个世界的一模一样,但是无论是工艺还是看起来的年头都与她的那条不同。
这条项链太新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五十多年历史的物件。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今井由喜子’也曾和她有过一样的经历,只是不小心将项链弄丢了,所以重新去做了一条?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在现实中的世界,她是一直戴着项链,就连洗澡也从来没有取下来过的。
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它更重要。
她记得祖母临终前把项链交给她的时候说,希望她也能像这颗银珠一样干净、纯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向往光明。
洁白的手帕被递到她面前,由喜子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却感觉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
她哭了?
啊,毕竟很久没有想起过祖母了。
有些别扭的接过手帕,由喜子别过脸试图不让对方看到她发红的双眼和滚落的泪珠。
“这条项链为什么会在你那里?是我交给你的?”
“四年前您与种田长官谈判……也就是我回到异能特务科的时候,您把这条项链交给了我。”安吾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情绪上的波动,那是细微的笑意:“您说您一看到这条项链就会想起您的祖母,这是诅咒,所以当时为了把这个诅咒转移到我的身上,您就把项链交给我了。”
“……”
“您希望我一看到这条项链就能想起您对我破口大骂着‘混蛋’‘叛徒’‘和太宰治一样没良心的家伙’‘干脆让你和织田一起被Mimic杀掉算了’‘下次看见你一定把你骨灰都扬了’的样子。”
虽然有些不可理喻但是的确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由喜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依旧对着这个身为背叛者之一的男人保持着嘴硬的状态。
“哈,所以在那之后你是不是每天一看到这条项链就会沉浸在无尽的懊悔之中,满脑子都是我对你破口大骂的样子?”
安吾推了推眼镜。
“毕竟您失忆了,所以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也很正常。”
?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您的确是对我说了那些话没错,但是您或许对于‘破口大骂’有一些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