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不但没阻拦盈儿,还涌上来主动给消息。
“看来过得不如意呢,瘦了一圈儿。”
“还没进门,就哭得天崩地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死了一回老娘。”
“表姑爷那脸,我跟你说,比我这鞋底子还难看呢。”
盈儿听得心情愉快,便叫筥儿打赏。
一时绕到后门进了后房,大概是金璃安排好的,房内竟是空无一人,临窗大炕上辅着银红飞凤锦缎褥子,旁边小几上茶果点齐备,茶壶还细心地搁在暖窠子里,冒着热气。
盈儿便上了炕,拉了褥子盖住腿,保暖,又叫筐儿筥儿也上了炕陪着。
前头的声音传过来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护着她些?她可是新媳妇儿,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天不见亮去给你母亲请安,居然让她在外头冷风里站着等!”沙夫人气势汹汹质问。
“教妇初来。我们王府什么地方?她的规矩都得全部重新学。我母妃也是为了她好。”杨继不以为然在辩解。
“伺候一顿饭,站不稳摔了盘子,就命她跪上一个时辰!你们也不怕这些事传出去,叫世人笑你们王府刻薄!我这花枝儿一样的外甥女,才三天呀,你看看,这膝盖成什么样子了?学规矩?有这么学规矩的么?”
随即响起柯碧丝抽抽答答的哭声。
倒叫盈儿心生唏嘘。嫁人有什么好的?伺候完老公,伺候婆婆,一辈子都看着夫君脸色过日子。还得跟那么多其他女人争呀抢的。
“姨母,你别怪我相公了。他既为人子,怎能轻言母过?便是我,若不是姨母苦问,我不敢欺瞒,也再不敢说出一丁点儿委屈。”
“怎么不怪他?当初与他订亲的本是盈儿,他非要娶你,娶了去又不珍惜。”
“我为了她连世子之位都丢了!你们还要我如何?若是你们觉得王府待她不好,大可以和离!”杨继居然开始咆哮。
盈儿讶然之后忍不住无奈地勾起嘴角。
果然呀,这世子之位才是命门所在。上一世,杨继顺顺利利娶了柯碧丝,两人一直是京中出了名的恩爱模范夫妻,羡煞多少未嫁女子。这一世,世子没了,恩爱看来也没了。
“和离?你……你是欺负我们乔家没人么?二爷呢?二奶奶呢,快请人去催!”沙夫人又气又吼。
“继哥哥,你……明明知道,我离了你活不了,怎么忍心说这样恨心绝情的话?!”柯碧丝哭声更响。
顿时听见一堆婆子丫头走动的走动,说话的说话。前头乱糟糟响成一片。
也不知道是哪个晕了头的婆子,竟走错了方向,往后来,打开帘子一见盈儿,就惊叫了一声:“姑娘怎么藏在这后头?”
盈儿淡定地抽出手绢,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我哪里有藏?我一直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
前面一下全安静下来。片刻后,就听脚步声响,一堆人挤涌出来。
沙夫人一眼就瞧见盈儿跟两个小丫头坐在窗下炕上,炕桌上一堆点心渣,显然是听了好一阵子了。
她气得差点儿中风:“你答应了不来的!”
盈儿眸眼弯弯,毫不心虚:“我答应不吃饭呀,又没答应不来铁衣堂。”
杨继站在帘子后,双眼发直,犹如木雕泥塑。
眼前的女子肌肤如荔,吹弹得破,下颌尖尖,眉目楚楚。一身藕荷色镶狐狸毛紧身小缎袄,裹着玲珑的身段。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美艳无匹,坐在锦绣堆中,仿佛刚刚落尘的小仙女儿。眉眼更是灵动活泼,哪里有一丝半点呆傻之气。
一阵刺痛的后悔涌上心头,难怪听说钟成康那小子对她一见钟情,上赶着要来求亲。
她根本不傻,根本不傻!他怎么误信了传言,不亲眼证实一下,就莽莽撞撞地错失了姻缘。
柯碧丝身体晃了晃,扶着绿波,摇摇欲坠,一张脸比花窗上糊的白皮纸还要白。刚才那些话都叫这傻子听了去,现在还一脸幸灾乐祸。她简直是无地自容,没脸见人。一股恶心浊气涌上,她赶紧捂住嘴,强行忍住。便又想,她肚子里有尚方宝剑呢,王府还有杨继想和离,门儿都没有。
至于这傻子,钟家可是绝无可能。
她出嫁前,曾特意请了自己以前刻意巴结的一些小姐妹上门,暗示解释并不是自己抢了乔盈儿的亲事,而是乔盈儿其实比外面传的还要呆傻百倍,乔家怕她嫁入王府招祸,才让她背了这个骂名,替嫁过去。
这些小姐妹中,就有钟家的一个表亲。她提到钟家不知实情,上门求娶乔盈儿的时候,那姑娘当场就气红了脸,说回家就要告诉她姑母去。
“你这死丫头,还会骗人了。快下来,赶紧回你的白草院去,别在这儿添乱!”众人都在发呆,只有沙夫人气急败坏,冲上前,亲自动手就去扯盈儿。
盈儿一甩手,就往炕里爬:“我不回,我不回,我就不回!”
筐儿筥儿在炕上滚来滚去阻拦沙夫人。
沙夫人就叫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动手。
可丫头婆子们也只敢去揪筐儿筥儿。
一群人正围着炕闹得不亦乐乎,就听有人怒呵一声:“这都是在干什么?不成体统!”
盈儿忙一喜叫道:“二哥哥二嫂子快来救我,太太非要赶我走呢!”
乔檄上前,拦在沙夫人跟前,满脸愤然道:“母亲,不就是一顿回门宴吗?盈儿在又能怎么样?非要在外人面前闹成这样沸反盈天,也不怕人笑话!”
叶菡也忙上前,扯住沙夫人道:“母亲,我刚听得婆子来传,说表姑爷在嚷要和离,到底怎么回事?”
沙夫人一听,顿时气得倒忘了要赶走盈儿的事,道:“可不是,你妹妹嫁过去三日,膝盖都跪烂了。我才说他几句,他竟然吵着要和离!你们听听,这不是在欺负我们乔家没人么?二郎!这事无论如何,你得替你妹妹撑腰!”
乔檄皱眉,看了一眼缩在炕里头的盈儿,见她像头受惊的小鹿,正揉搓着手腕,心头不忍,道:“母亲,你别一口一个妹妹的。我只有盈儿一个妹妹。”
柯碧丝闻言扯住沙夫人放声大哭,“姨母,丝儿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好可怜呀……”
沙夫人心疼得也跟着哭,又骂乔檄:“表妹就不是妹妹了!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就没点善心!”又抱住柯碧丝道:“你放心,就是打着骂着,我也要叫他替你出这个头。”
“唉哟,大家都在这气头上,越说越拧把,不如先去吃饭,两杯酒下肚,什么话不好说的!”叶菡只得赶紧挽住沙夫人往外走。
叶菡个儿小力气大,沙夫人叫她拖着走,又想吃饭时没了傻丫头搅局,倒也好。便就叫柯碧丝。柯碧丝更是巴不得赶紧离开,一群人呼呼啦啦全走了。
见他们都走了,盈儿一骨碌溜下炕,又叫筐儿跟筥儿一起跟上。
筐儿一脸懵:“姑娘不是说不去吃饭么?”
盈儿扬眉:“我就去那里坐着,一口都不吃!”
听了这话,筐儿翻起了大白眼。
筥儿却咯咯笑得在炕上直打滚。
第20章 揭露 乔府请客,向来都在琵琶……
乔府请客,向来都在琵琶斋。
此处地方轩敞,树木山石都精致可爱,夏有芭蕉,冬有梅。此时,除了几株暗香浮动的梅花,还有几棵短干枝粗的枇杷树,结着指尖大小青青的果子。
因嫌炭盆不便,砌了地龙,一进屋子,就温暖如春。
室内地上只放了一张酸枝木圆桌,桌围栩栩如生雕刻着各色果蔬。
近旁放了一圈八张乌木官帽椅。
这头一众人等进屋落座,沙夫人便牵了柯碧丝的手,跟她一起坐了上座。
另一侧杨继坐了。
乔檄夫妻便坐在三人对面。
乔檄跟杨继之间隔了一张空椅,叶菡跟柯碧丝之间则隔着两张。
柯碧丝便朝叶菡招手:“二嫂子,你坐过来罢,我想跟你说说话呢。”
叶菡看了一眼沙夫人的眼色,只得挪过去,挨她坐着。
几人说了一会子不咸不淡的家常话,诸如王府是他们自己开伙还是吃大厨房之类的,便有婆子来问要不要上菜。
此时离午时还有一刻钟,叶菡便请沙夫人示下。
沙夫人心想喝上两杯,气氛松快些才好继续敲打杨继,便让开席。
一时丫头婆子们开始出出进进,捧杯安箸进羹。
正热闹着,几人都没留神,就见乔檄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定晴一看,沙夫人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柯碧丝跟杨继的脸色也跟乌木椅一般黑漆漆的。
盈儿双手托腮,一脸无辜,明眸顾盼,瞧着众人。
沙夫人怒道:“你……你明明答应了不来的,又想耍赖不成?”
盈儿鼓着腮帮子:“我脑子不好,记不住了。”说着,她转头看向叶菡问,“闻着好香呀,二嫂子,今天都有些什么好菜呀?”
站在她身后的筐儿一脸无语:……不说好一口不吃的么?
筥儿则又捂着腰,笑得小脸儿更圆了。
叶菡眼珠子转了转,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坐在她身边,道:“你病刚好些,可不许贪嘴。我可得看着你点儿。”
沙夫人无奈,总不能叫婆子把这傻丫头给架走吧。就算她肯,乔檄两口子也不答应呀。只得恨恨地咬咬牙,劝柯碧丝:“你们别管她,她就是呆脾性,听说有好吃的,赶都赶不走。”
柯碧丝眼眸一转,道:“姨母莫担心。其实我也想见盈儿妹妹呢。听说她病了,我还怕她一时想不开,郁结于心。如今瞧着,她倒是全没把我与相公成亲的事放在心上。这我也就总算放心了。”
杨继脸上浮过一缕讽笑,低头不语。
一时菜都上全了。屋里漂浮着各种菜肴的香气,只是其中一味,十分突出,腥中带着微妙的辣臭气。
沙夫人皱了皱眉头:“哪道菜用了这许多的蒜?”
话音未落,柯碧丝“哇”地干呕了一下,慌慌张张地用手绢捂住了嘴鼻。
叶菡道:“前日母亲说让上些好菜。我问了厨房,有没有什么海鲜。说是还有些干牡蛎,便叫他们发了用蒜烤的。”
盈儿低头暗笑。叶菡说的并不准确。找到干牡蛎不假,怎么做,却是她让筐儿去打点了厨房的人,让今儿的菜全都要多多放蒜。
上一世,柯碧丝“坐床喜”后,便千娇万宠。她曾偶然听见沙夫人与柯碧丝笑谈怀孕经验,说两人怀孕时都是闻不得半点儿蒜味儿。
见那道蒜烤牡蛎壳形状如花,褐红色蛎肉上撒满了白蒜,极是可爱,沙夫人便伸手拿起一壳,往柯碧丝碗里放:“可怜见的,在王府是不是伤了胃口?来尝一个。”
“呕……”的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柯碧丝就一口酸水喷了出来,不但祸祸了她面前的杯盘碗盏,还溅到了靠她最近的蒓鱼汤,蒜泥茄子。
所有人:……这饭还怎么吃得下啊。
盈儿把筷子一放,“柯表姐莫不是病了吧?”便给筐儿使了个眼色。
筐儿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之前姑娘奇奇怪怪地叫了杨大夫来,便心领神会,趁乱溜了。
“没……呕……”柯碧丝才说一个字,便又吐了出来。
这下沙夫人慌了神,忙道:“叫大夫过来瞧瞧!”
“不……哇……”柯碧丝心急如焚,可一张嘴,气味冲进,便恶心难忍,呕吐不止。
杨继见状,心知原因,大觉不妙,腾地站起,慌张道:“这……内子身子不适,我这就赶紧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沙夫人急得眼泪直流,跺脚发脾气:“这才三日呀,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这哪成?叫大夫,快叫大夫!”
柯碧丝艰难地扶着椅背站起身,抓住绿波拼命摇头,欲往外走。
被沙夫人一把扯住胳膊:“哎哟,我的儿,你别这么要强了。待大夫看过我好放心呀。”
柯碧丝双眼喷火,拼命一推,沙夫人跌跌撞撞往后就摔,乔檄眼明手快,抢上扶住,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母亲只是担心你,你竟然这般推她!”
叶菡见状,也赶紧上前,一把揪住柯碧丝。她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见柯碧丝和杨继的反应如此反常,心中忍不住疑惑上了。她身小力气大,柯碧丝挣扎不脱,道:“我……没事……哇……”一口酸水呕出来,溅脏了叶菡的裙摆鞋面。叶菡气得跳脚:“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大夫呢?!”
盈儿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含着一缕淡淡的冷笑。上一世,她发现丑闻后,第一反应是找母亲伸张正义,可却发现沙夫人早知此事。这一世,没想到这时沙夫人还不知。大概是上一世,她闹着不肯退亲,那边没法子,只能说了实情吧。这一回,她立刻同意,柯碧丝便不必提此事。现在她要揭穿此事,没想到最支持柯碧丝的沙夫人倒成了助力,倒是意外之喜。
这时杨继一个箭步冲到柯碧丝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脸色比柯碧丝还要苍白,道:“我这就带她回去请太医瞧。”
叶菡却扯住不放。
两个一左一右正用力拉扯着柯碧丝,就听门口婆子丫头小厮们大呼小叫地喊:“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一时,就见一堆人乱糟糟拥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进门。
沙夫人一见便一愣道:“怎么不是咱家平常看病走动的大夫?”
“盈儿病得久了些,便说要换一个,我便给她请了我娘家熟用的大夫。”叶菡忙中解释道。
柯碧丝张嘴想呼,却又一口吐了出来,杨继衣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杨继顾不得肮脏,疾言厉色道:“我夫人如何尊贵,自要找太医瞧过才放心。来人,备车赶紧回府。”
杨大夫进屋见众人拉拉扯扯,本来正莫名其妙,听到他这样瞧不起自己,吸了吸鼻子,胡子一翘,见柯碧丝妇人打扮,也没多想,便道:“这屋子全是蒜味儿,辛辣刺鼻,她脸色浮肿,呕吐不止,不就是有喜了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疑难杂症,还敢瞧不起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