筥儿在一旁探头探脑,一脸不解:“我看呀,殿下多半就是瞧中了咱们姑娘了。嘻嘻,我看得明明白白,姑娘要摔倒,他让开就是,偏不躲,还抱着咱们姑娘不撒手。”
乔檄一屁股坐下,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娶盈儿了?
可盈儿这性子实在不适合进宫……他想来想去,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赶紧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一同启程。到京,我就赶紧给你订个人家。实在不成,便是袁宝福也将就。”
盈儿怔怔地看他,知道乔檄这是真的疼她,渐渐红了眼眶,瘪着眼泪,乖乖点了点头。
*****
盈儿并没有收拾多少东西,只乘了一辆马车。
路上倒也平静。
第二日晚间宿在青象镇。这是从京南入京的第一大镇,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虽比京城差些,却也非寻常市镇可比。
他们一行并未住在客栈,也没住官驿。
从车窗中往外瞧了一瞧,见马车停在一座青砖大院外,盈儿心头猛地一跳。这座院子她前世来过。
那时她才进宫不久,心情一直十分低落。正赶上太子要出京巡视河防,要去整整一月。太子妃当时身上有孕,便说选一个人陪同出京,方便照料。
一时人人都往太子妃处送礼。只有她无意相争。
谁知最后却选了她,人人都羡慕不已。她虽心中并不觉得如何,可也知道这是趟美差,能出门逛逛也是好的。
出京第一夜便住在这座院子里。她坐了一日的车,只觉腰酸腿疼,又不敢说,杨陌却瞧出来了,夜里歇下,竟亲手替她揉腰捏脚……也是那一趟出行之后,她才渐渐失了一颗心。
想到这里,她粉脸通红,心中更是气愤。
抬手敲了敲车板:“去问问二爷,趁现在天色未黑,我想到街上逛逛,买些土仪带给母亲嫂子,可行?”
一会儿有马蹄声过来,乔檄在车外道:“咱们快去快回,天黑前回来吃晚饭。”
车慢慢前行,一时到了闹市,乔檄亲自接她下了车。
盈儿双足刚刚落地,一抬眼,正对上那一双眸子。
秋日的斜阳下,他背手而立,眼神透过柔和的橙光,沉深无言,默默凝视着她。
竟透出几分难言的惆怅。
盈儿别开眼眸。可他那似乎惆怅的眼神却仍在眼前晃动。
他惆怅不惆怅又关她什么事呢?更也许他根本没有什么惆怅。他那样心机深沉,说不定只是在暗暗算计人,只是看不出来罢了。
耳边乔檄在问:“你想买什么?这里有珠宝玉器铺子,那边有南北货品。”
盈儿愣了愣。她只是心头郁闷,不想在那个院子里多呆。哪知道还是摆脱不了他呢。
不过这青象镇的特产,她倒是熟悉的。
一是玫瑰花酱,二是烟熏猪蹄,三是五香豆腐干。毕竟这里近京城,什么珠宝玉器,南北杂货,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京城齐全。倒是吃食不同,这里水好,做出来的吃食,别具风味,却是别处学也学不来的。
她虽然有时记性不太好,前世的事想不起来。可有一件事,她倒没忘。杨陌不吃猪蹄。他不仅不吃猪蹄,什么猪头猪耳猪舌猪尾巴猪下水,他通通不吃。
“我想去吃猪蹄子。我上次下来的时候,吃的那家叫什么来着?”她推了筐儿一把。
“流香楼。”筐儿也机灵,抬眼一看,赶紧道。
“对对,就是那家,可好吃了。咱们先去吃一顿,再买些带回去。嫂子肯定也喜欢吃,还有我的小侄儿侄女们也肯定爱吃。”
乔檄有些无语。他与杨陌出行多日,平日也交往甚密,自然也知道杨陌不吃这些。
他为难地看了看杨陌:“呃……不如公子请自便?”刚才盈儿派人来说要出门,本来已经一脚踏进门槛的杨陌又退了回来,只说他也想逛逛。他总不敢说不行。
就见杨陌白玉般的脸色沉了沉,冷道:“走罢。总不成那什么流香楼只卖猪蹄子?”
崩溃……。盈儿放弃了挣扎。
流香楼从这里就看得见,门口停了好些车轿,俱都齐整华贵,距离向北不过十来丈。
她便不想再上车,边走边逛。
临近晚饭时分,街边小贩们和酒楼的小二都吆喝得十分卖力。路上人虽来来往往,可见他们一行衣饰排场,都远远避开。
盈儿一路行来,买了一堆玫瑰花酱。又见小贩们拿竹签串了五香豆干在卖,便又叫筥儿去买了几串,当场便拿起一串,边吃边走,十分粗野不堪。
大概实在觉得有些丢脸,杨陌远远跟在后头。乔檄自然也陪着他,惭愧得满脸通红。
盈儿打眼瞥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上一世,她规矩做人,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这一世,她就要自在做人,什么规矩体统脸面,统统去见鬼。
“天仙似的小娘子,买朵花儿戴吧。”刚到流香楼门口,一个头发稀疏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勾腰驼背凑上来,手上拿着一朵做工粗糙的大红花,可怜巴巴地问。
她手中的竹筐里还满满放着一堆各色的花儿,想是这一整日都没卖掉几朵。傍晚的寒风吹得她嘴皮皲裂,瞧着十分可怜。
盈儿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这些花儿,别说她不可能戴,便是筐儿筥儿怕也嫌弃。
若是买了拿去扔,却也辜负了这老婆婆这般辛苦。
正为难,就听有人道:“晚妆羞戴丽秋花。小娘子若喜欢,这花儿爷替你买了。”
盈儿抬眼,就见老婆婆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衣饰华丽的男子。
这人年纪不大,长相英俊,尤其是两道漆黑的吊梢眉尽显风流。
他浑身酒气,满脸通红。大概刚从路旁的酒楼吃完饭出来,身边站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的贵胄子弟。
若是寻常,被这样的男子调戏,她才不管他什么来历,早叫侍卫打过去了。
只今日不同。
她不怒反笑:“哼,你是哪家的爷?我做什么要叫你买花儿?”
那男子见她美貌惊人,娇憨可爱,越发得了意,凑近来,笑得十分自许风流。
明明已经深秋,他手上居然还握了把象骨扇附庸风雅。
就见他把折扇一伸,来挑盈儿的下颌,“哎哟,这声儿酥得爷骨头都断了,再叫一声来听听?”
哪知扇子刚伸一半,咔嚓一声被一剑斩作两截。
第10章 流水花池 他一惊怒吼:“什么……
他一惊怒吼:“什么人敢跟小爷动手……”
话音被重重一巴掌打断。他两眼发直,鼻流鲜血,向后就倒。
他身后四五个侍卫一涌而上,扶人的扶人,拔刀的拔刀,叫嚣的叫嚣。
盈儿被筐儿筥儿扶着退到一旁。这边杨陌的乔家的侍卫们二十来个,一半将对方的人三下五除二利落制服,一半排成一排将盈儿护在身后。
筐儿在人墙后气得跳脚直骂:“什么狗东西,灌了两口黄汤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连我家姑娘都敢来调戏。”
盈儿却看清了打吊梢眉的人是谁,心里一时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哪里用得到他堂堂太子当街出手打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个笑话。更何况,他向来斯文从容,冷静高贵,怎么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可他偏偏就做了。
不仅如此,此刻还脸色铁青,眼神比手里的剑更寒冽。若不是常夏挡在他身前,乔檄又死死抱住他的腰,他简直一副要把那个吊梢眉搂成马蜂窝的模样。
盈儿心中冷笑。也许这一切只是做得乔檄看的吧。好让乔家毫无顾虑地答应把她嫁给他。
吊梢眉及一干侍卫倒也不蠢,早瞧出不对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
乔檄忙抢着道:“镇国大将军乔家。”
镇国将军乃武官正一品。本只授予皇亲别支。只因为乔执当年救了皇帝的命,这才格外恩赏。因而本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对方一听,虽是一惊,却也腰杆顿壮。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镇国将军乔家!敢打伤本小爷?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吊梢眉擦着鼻血,口齿含混地骂道。
乔檄惊疑不已。这人明知乔家,还敢口出狂言,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反倒是杨陌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
乔檄忙松开他,顿时又有了底气。这天底下再硬的后台也硬不过身边这位了。
“你是何人?”杨陌冷声问。
“爷是辅国公钟家嫡长孙钟成康,字威来。”
论爵等,辅国公是超一品。但钟家这个超一品,又是超一品中的超一品,因为他爷爷不仅有爵位,更有实权,当年硬是去考了科举,一路做到当朝内阁首辅。
钟家的嫡孙女儿,也就是这个钟成康的亲姐姐,还嫁给了建王为妃。
也难怪钟成康不把乔家放在眼里。只可笑他尚未入仕,不曾见过太子。
杨陌微低了头,嘴角轻勾,冷笑一声:“那我今日便替钟国公这老头儿教育教育不肖子孙。”说罢,他动了动右手食指。常夏会意,上前左右开弓,连着打了钟成康四五个耳光。
啪啪啪,一声一声地,乔檄觉得十分解气,可心中更加左右为难。
本来在后头看见有人调戏盈儿,他正准备让侍卫赶上看看。哪知杨陌竟是随手从侍卫手中夺了一柄剑,箭一般奔出。关切之情,比他这个哥哥可急迫多了。现在明知钟国公家在朝中举足轻重,杨陌又正值用人之际,他竟然还是毫不迟疑出手教训钟成康。
这番举动实在不像那个向来谈定自若,谋划精准的太子。反而像个恋爱中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他如此着紧盈儿,如果乔家真装傻,硬把盈儿嫁了他人,岂不会被他记恨一世?可要真把盈儿嫁他,又怕盈儿将来在宫中吃苦。
乔檄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钟成康被打得鼻子口来血,杀猪般叫唤。当街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盈儿就听得人议论纷纷。
“哎哟,这什么人呀,连辅国公家的人都敢打。”
“不是乔家的吗?”
“乔家的是那个。打人的是那个!你眼神不行。”
“那位公子长得丰神如玉,难道是武安郡王世子?着急护着自己儿媳妇儿?”
“我说你眼神不行,这消息也不行。这武安郡王世子早跟乔家姑娘退亲了。”
“你行,你行,那你说说,这位公子是何人?跟乔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了乔家姑娘得罪权倾朝野的辅国公?”
另一人哑口无言。
盈儿听得心中烦躁。就算她对前朝事所知有限,可要说拉拢朝臣,辅国公家可比乔家势力大多了。建王不就上赶着娶了他家的嫡女?现在他要是得罪了辅国公家,等于逼着辅国公家彻底倒向建王。这不像他。
上一世,她记得他虽未与辅国公家联姻,却与辅国公维持了良好的关系。及至登基,还继续重用钟家,世人无不赞他胸襟宽阔。
而且,她也实在没想到这看上去十分不成器的东西,居然是未来的少年状元钟成康。
常夏打完,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还叫,只打你几耳光已经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了。”
钟成康被打得晕晕乎乎,正要怒骂,听到常夏声气,他却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常夏无语。他明明没敢下重手,这钟成康也太不经打了吧。
两个侍卫上前,抬起晕倒的钟成康扔还给钟家侍卫。
钟家侍卫扛起钟成康,吓得一溜烟跑了。
*****
围观的人全在指指点点。
杨陌看着盈儿,幽黑的眸子好像有火苗在烧:“这样你还有心情去吃你的猪蹄子么?”
盈儿本来已经不想去,可被他这样一问,就心生逆反,扬眉嘻嘻一笑:“为何没有?”
她抬脚就往流香楼走,还没忘了吩咐筥儿,让她去把那老婆婆的花儿连筐一起全买了。
可等她在楼上雅座安顿下来。筥儿拎着花筐回来,身后跟着常夏,说花儿是常夏付的钱。
盈儿有些忍无可忍。上一世,他便是最会做这种小情小意儿的事,哄得她团团转。这一世,她才不吃他这一套。
见杨陌正慢条斯理地用茶漱口,她更觉火上心头,“谁买的,就给谁好了。你拎着做什么!”
杨陌闻言脸色一沉,“你若不要,便一把火烧了罢。”
乔檄见状,忙给筥儿使眼色:“盈儿,殿下好意,你还不赶紧谢过?吃饭,吃饭,天都黑了。”
盈儿见经过钟成康一事,乔檄马上向着杨陌说话,心中更是有苦说不出,憋闷难受,只好拿猪蹄子泄愤,啃得满嘴油花。
瞧杨陌坐在一旁,一副满脸尴尬,食难下咽,只能喝闷酒的模样,她又幼稚地觉得大仇小小得报,有些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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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还是躲不过。戌时,他们回到了杨陌的私宅。
这座院子虽小巧别致,可房舍不少。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运,她居然住进了上一世住过的那间尽欢阁。
这里与正室金樽堂共用一个院子,中间用花墙隔断,墙上开了一扇月亮门。
她散了头发,正准备歇息,筥儿过来问那筐花儿是不是要带回京,她好收拾起来。盈儿沉吟片刻,道:“院中有个流水花池,把这花儿都倒进去吧。”
这些花儿随水流出,流到哪里便是哪里。若叫人捡了去戴也是造化。
筥儿听了,便跑了出去,一会儿空手回来,又兴奋又好奇地问:“姑娘怎知这院中有个流水花池?我找了好一会儿,原来藏在院子那一排木香藤后面。”
盈儿一愣,旋即强自镇定道:“我猜的。这院子瞧着就像有流水花池。”
筥儿心思单纯,笑得可爱,拍手道:“姑娘好厉害,这都能猜中!我……”
话被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随即就听有人怒叫:“乔盈儿,滚出来。”
盈儿心头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