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下旨立她为后。
黄显才忍不住告诉了他实情。当初怕他情伤至极随她而去,才撒了谎。
她的尸骨早已经秘密带回,就掩埋在沉星亭下。
当即,他就去了沉星亭。
亲眼证实之后,他便连下数道密旨,先后杀了沙夫人,柯碧丝,杨继等一干人,又封乔家为镇北王,并赐密诏一道。若日后蒋家善待乔家,便无事。若是不然,乔家可奉此密诏另立新君。
安排好一切,那天夜里,就在丽正殿沉星亭里,他亲自捡了松枝,浇上松油,打碎了风灯。
遗旨与她合葬于青云峰上。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最后两句划破清秋,度过浓郁桂花香传入耳中,盈儿紧紧扶着树干,浑身颤抖,泪水潸然。
*****
“娘娘,殿下对娘娘情意深重,娘娘为何伤心成这样?”筥儿扶着她,不解地问道。
盈儿没有说话,只掏出手绢自己慢慢擦拭着。
筐儿便道:“娘娘脸上妆都哭花了,不如去偏殿里重新匀一下面?”
一阵风吹过,树上桂花簌簌落下,披了盈儿一头一肩。
筐儿跟筥儿便一人提灯,一人手忙脚乱地替她拂拭。
这时就见水榭方向走来一人。
月亮半隐在厚厚云层间,光线昏暗,凭衣裳筥儿认出那人,便叫了一声“蔡司闺”。
走近前来,黑暗里果然隐约是蔡司闺的脸。
筥儿便伸手把琉璃气死风灯递给她,道:“你帮着提一下,我去取娘娘的妆奁匣子。”
蔡司闺接过灯,淡淡的一片晕黄的光照在她光滑的右手背上。
筥儿便慌慌张张地往回跑。
可她手上没灯笼,地上看不太清,没跑两步,就差点儿跌一跤,身后传来盈儿温暖的笑声:“仔细摔着,也不知道你成日急个什么!”
筥儿只得放缓了脚步。
月光正好,到了水榭中,找到替盈儿保管妆奁匣子的宫人,要了匣子,正要离开,却见杨陌走来,神色有些严肃,问:“娘娘去哪儿了?”
筥儿便笑嘻嘻道:“我们娘娘听了殿下刚才的琴声和歌声,感动得泪流满面,这会子,也不敢回水榭来叫人取笑,便去了……”话刚说到这里,就见一个宫人过来,问:“娘娘若要重新匀面,这些巾子也要用些吧?”
因筥儿双手抱着匣子,那宫人便把装巾子的包袱往上一放。
筥儿眼光落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脑子里嗡的一下。
突然慌得尖叫一声:“殿下,不好,娘娘要出事!”
第118章 浴火重生 筥儿从未如此惊骇。……
筥儿从未如此惊骇。
双眼直瞪瞪的, 眼前晃动着那一副短暂而鲜明的印象。
昏黄的灯光下,那人手背十分光滑。而真正的蔡司闺手背上却有一个大痦子。
她因急着跑回来取妆奁,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现在, 看到递她巾子的宫人手,才蓦然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她张着嘴,急得都要哭了, 大声喊道:“蔡司闺……蔡司闺是假的!”
杨陌立刻转头, 朝建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之前一直坐在建王身后的蒋寄兰已经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惊动了,全都朝他们这边看来。
杨陌青白着一张俊脸, 大喊一声“击灵鼓!”
人已经旋风般率先冲出了水榭。
水榭里皇上贾后顺妃等一干人, 全都惊得呆住。
而东宫所有的人马已经争先恐后都朝水榭外跑。
一时人声鼎沸,乱成一片。
皇上定了定神, 听了回报,便大怒道:“即刻扣押建王府所有人等,一个都不放过。”
贾后摇摇欲坠,抱着安平, 两人瑟瑟发抖,放声大哭。
*****
地面传来轰轰的震动声,渊渊之音仿佛来自地狱。
“灵鼓?哈哈哈哈哈……他为了你居然敲响了灵鼓?”
蒋寄兰右手提着水晶气死风灯, 晕黄的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孔,毫无生气, 眉目像是庙里涂了很多泥没抹匀的鬼怪像。
她疯狂地大笑,笑得眼角都流出泪来,在那张像是脱了一层皮的假脸上划出一道湿沟。
“灵鼓?什……什么叫灵鼓?”
盈儿心里很慌,却只得强自镇定,引着蒋寄兰多说几句话, 好拖延时间。
她当然知道灵鼓是什么。
举烽火,以诏令诸侯勤王。
击灵鼓,则禁闭宫门以待王命。
宫中只有出大事时才能使用。
比如说皇帝驾崩,比如说有人谋叛,起了宫变。
灵鼓一起,十二道宫门都会立刻紧闭,禁军宫卫全体各就各位,所有宫人都要立刻放下手中诸事,向指定地点集合报导。
此时敲响灵鼓,必是因为杨陌知道她出了事。
*****
她有些无奈。
如果不是今天正好是中秋之夜,如果不是正好桂花香气太过浓郁,蒋寄兰一靠近她,她就应该觉察的。
那是,她的注意力却全在筥儿身上,怕她慌慌张张跌了跤。直到见她安安全全走远才转身扶着筐儿向仙安殿走。
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得“砰”地一声闷响,筐儿“哎哟”惨叫了一声,咕咚倒下,从斜斜的山坡上滚了下去,再无声音。
她惊骇莫名,正想放声叫救命,颈侧却早已抵住了一道冰寒,锋利的刀锋划破了肌肤,刺痛而潮湿,血像一道虫子沿着颈项流下。
就这样被蒋寄兰押到这个小房间里。
房间无窗,长宽不过两三丈,四处杂乱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柴火,一半隐没在黑暗中,只弥漫着浓浓的松油味道。
她猜这里是仙安居的柴房。
身下是硬邦邦,扎人的木头,手脚上缚着蓝色丝带,深深勒进肉里。
蒋寄兰仰脸,嘴巴大大张开,像一个黑洞,一边笑,一边伸手指着她:“你连灵鼓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来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凭什么呢?凭什么呢?他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前世如此,今生还是如此!”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假脸流了下来。
盈儿心里叹息。她原来也以为杨陌于她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来才明白其实只是因为她心地最干净。
“前世?前世是什么意思?”
蒋寄兰上前半步,更近地看她,表情狰狞,冰寒的刀锋在她的右眼前晃动。
近到盈儿觉得只要一眨眼,眼皮和睫毛就会被削断。
她惊惶无比,眼睛连闭都不敢闭一下。
“乔盈儿,就凭你也想骗我?!你跟杨陌……你们两个狗男女也是重生的,是不是?!”
蒋寄兰不傻确实不傻。若她们不是重生,杨陌不会退婚。而她也不会装傻这么久。
“你……到底你想要什么呢?”否认只会触怒蒋寄兰,盈儿赶紧转移话题。
“哈哈哈哈……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死啊!然后看着杨陌发疯发狂,看着他心碎而死!然后……建王那个蠢货登基,然后我就是皇后……,哈哈哈哈……”
蒋寄兰得意起来,脸上冒出奇怪的红光。
“可……可你杀了我,杨陌岂会放过你?就连蒋家,也有灭族之祸。”
“杀你的人是蔡司闺……不是我!”
蒋寄兰得意非凡,从角落的阴影中拖出一个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子。
那女子额头上流着一道已经凝固的黑血,一张扁脸,双眼紧闭,竟是蔡司闺。也不知道是死不活。
“你……”
盈儿声音颤抖,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蒋寄兰的狠毒,竟是完全不亚于林采之。
难怪她明明跟杨陌是表兄妹,又青梅竹马长大,杨陌却对她却无半点感情。
“这蠢货以为,我派她去你身边,是要她出手害你,竟怕得一直躲着我。哈哈哈……”
蒋寄兰一手提灯,一手握着匕首,反着手,用手背顶着腰部,又张狂地笑起来。
这个计谋确实相当天衣无缝。也难道蒋寄兰实在无法忍住不说出来。
蒋寄兰选择蔡司闺去伺候她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蔡司闺的身形跟她最相仿佛。
所以她平时进宫,无论是什么天气,永远穿着披风挡住身形,就是为了让人避开这种联想。
她只是在等待一个良机,以便能以蔡司闺的身份来谋害她。
偏偏今天桂花盛开,蒋寄兰靠近时,她没能闻出来蒋寄兰身上的香气。不然也不会上当。
一把火把她们两人都烧死在这柴房里,无论是筐儿还是筥儿最后见到的人都是蔡司闺,谁能想到真凶是蒋寄兰?!
“你……你……林采之也是你杀的?”盈儿赶紧又抛出一个话题。
“哈哈哈哈哈……不错!谁也想不到……前世,我死在她手里。我最信任的接生婆子,居然是她的人。这一世,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秋云?林采之的贴身丫头?”她赶紧问道。她记得林采之最信任的人就是秋云。没想到居然成了蒋寄兰的人。也难怪……林采之会轻易死掉。
蒋寄兰冷笑一声,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你摔下山之后,便步步谨慎,你们乔家,我竟是插不进手去!不然,绝不会让你活到……”
她说到这,目光落在地面上。
灯光的影子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从门口一路蔓延到盈儿脚边。
蒋寄兰脸色大变。她蹲下身来,伸手摸了一把地面,捻捻手指,又把指尖放在鼻端嗅了嗅,抬眼阴森地看她:“磷粉?!”
盈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林采之死后,杨陌就给她拿了这个特制的磷粉荷包,以防不测。
今天一路上蒋寄兰抵住了她的颈子,却没能绑住她的手。她便悄悄抽开了荷包底的小口,盼着杨陌或者筥儿能早早发现她出了事。
蒋寄兰脸色发青,像一只厉鬼,抬起了脚,就见鞋底上,竟已经沾了些磷粉。
即便所有人最后看到的是蔡司闺跟盈儿在一起,可若叫人发现她的鞋底沾了磷粉,她根本洗不掉嫌疑。
杨陌,杨陌……这个男人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保护乔盈儿这个蠢货上了。若是这样的用心,放在她身上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她也许都不会那么恨。她真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目光落在盈儿腰间的荷包上,那是一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绿色荷包,绣着彩云追月的图案,十分应景,半点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她左手提灯,右手把匕首放在远处,弯下腰来,粗暴地去扯盈儿腰间的荷包。
盈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蒋寄兰这是想把这荷包抢走,让磷粉沾得到处都是,这样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眼看着蒋寄兰的脑袋就在眼前,机不可失,盈儿猛地朝着蒋寄兰的太阳穴一头撞去。
太阳穴是人脑上最薄弱的地方。若是力量够大,一下就足以把人撞死。
“砰”地一声,盈儿自己也撞得两耳嗡嗡作响,头痛如裂,抬眼看去,蒋寄兰脸朝下摔倒在地上,手上的琉璃灯碎开,火油倾倒,松油冒出一阵浓烟,火苗呼地一声,如展开的红绸扇子顿时窜起。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更顾不得柴火茬刺进身体的疼痛,她猛地朝匕首方向滚去。
*****
黑夜中,一道星星点点的磷粉轨迹蜿蜒而上,直通仙安殿方向。
杨陌头一个冲到仙安殿,刚破院门而入,就见东南角一股浓烟像条恶蟒冲天而起。
滚滚浓烟带着松油的味道随风而至,他脚下一个踉跄,浑身如坠冰窟,心脏猛地缩成紧紧一团。
黄显慢了他半步,喘着气道:“殿下,磷粉也指向那个方向。”
杨陌身形微微一晃,衣袂翻飞,已经如一道闪电般消失在夜色里。
烈烈火光像一只怪兽,张着巨口,吞噬着小小的一间房舍。
热浪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松油与焦木的味道,火舌冲上半空,将湛蓝的天染成一片火红,像一头得逞的恶狼在得意地炫耀。
地上磷粉的光几乎是一道直线,直通那一片火光之中。
身后不断传来隆隆杂沓的脚步声与鼎沸的人声,可这些声音好像都隔了千里万里一般,杨陌浑身轻飘飘地,仿佛连灵魂都已经不复存在。
火光中,他仿佛看见了沉星亭。
棺木很宽大,可两个人又有些小了。
他只能侧躺着,脸贴着她冰冷的脸。
棺木中的冰块渐渐化成了水,天上星子被滚滚浓烟掩去。
他绝不接受她就这样消失。死亡也不能阻止他跟她在一起。
不要分离,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要。
一步步,他朝着最热最亮的地方走去。
“殿下……”黄显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的叫声,仿佛从地府里传来。
他浑然不觉,麻木地一挥掌,那声音便消失了。
他继续向前,脚上却好像挂了石盘。
茫然低头,看见一个小太监的头顶,是常夏死死抱着他的腿。
用力抬脚,常夏瘦小的身体远远地飞出,重重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越来越热,越来越亮,几乎已经不能呼吸。
他却半点都不害怕。
*****
盈儿晕晕沉沉的,顾不上什么太子妃的体面,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潮气还有青草的味道。
她听到好多的脚步声,可是压在蔡司闺的身体下,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叫喊。
刚才打倒蒋寄兰后,她便抓到了那枚匕首,用力割断了手脚上的绳子。
那时屋里早已浓烟滚滚,火像是一场洪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