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退手心猛然一紧。
年朝夕却并没有再停留,匆匆离去。
沈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在玄水河那座木桥上时,他从那应无止境的幻境中挣扎出来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幻境。
在无数轮回的幻境中,他一直都在找兮兮,但要么在那个幻境中兮兮已经死了很久很久,要么这个世界压根就不存在年朝夕这个人。
唯独在最后一个幻境里,他亲眼见到了兮兮。
还是在两百年前的那个夜里。
而这次不同的是,兮兮身上没有那足够让她和魔尊同归于尽的力量,在此之前,邬妍误触封印没有人察觉,等其他人察觉时一切都晚了,兮兮为了重新封印恶蛟透支了生命,等到万魔围城时,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城外万魔破城,无数百姓惨死,城内恶蛟破封印而出,随时虎视眈眈。
而他们正在商议着如何把邬妍从这内忧外患中安全送出去。
他听见有人问,那兮兮呢。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说,兮兮已经活不久了。
他从这荒诞的幻境中掌握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正好听见这样一番对话。
他推开所有人跑了出去,远远地看到兮兮力离去的背影,他想追过去,邬妍却突然拦住了他,捧着一堆纸符笑靥如花般说:“沈退哥你看,这是父亲留下的符咒,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平安出去了。”
他只不过被拦了这么一下,转眼间兮兮便不见了踪影。
他看了一眼纸符,哑声问道:“谁给的?”
邬妍眸光闪烁:“自然是父亲留下的。”
言语不详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的。
沈退只觉得荒诞,推开所有人跑了出去,冥冥之中似乎有指引一般,一路跑到了困龙渊。
下一刻,入目所及之处让他目眦欲裂。
他看到兮兮整个人被恶蛟投入了无边无际的魔躯之中,被撕咬、被啃食,转瞬间鲜血淋漓,片刻间尸骨无存。
他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
就这么一小会儿……
他想扑过去,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变化,他看到了恶蛟含着嘲讽的巨大眼眸,下一刻,他却已经和其他人一起逃出了月见城。
死里逃生,所有人都在庆贺幸存。
牧允之浅笑着夸赞邬妍逃离时遭遇魔军的勇敢无畏。
宗恕嘶哑着说着那些纸符发挥的作用,说他们都欠邬妍一个人情。
邬妍笑得百合花一样柔美灿烂。
突然有人问,小城主呢?
人群静了片刻,有人摇头道,走得时候根本没找到小城主。
不知是谁,迟疑道,小城主不会是害怕先逃了吧,毕竟他们也没有看到她的尸骨。
然后有人沉默片刻,低低地说了一句懦夫。
那一刻,他在幻境中呕出了血来。
他觉得这是他所经历的最荒诞的一个幻境,他觉得这幻境中的每一个人都丑陋不堪,每一张脸都散发着恶意。
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想。
他的兮兮死了不假,但兮兮为城而死,她与魔尊同归于尽,她死得像个战士。
她死后,短短几年中凡间多了千万座供奉她的庙宇神祠,她的香火信徒遍布人间。
而不是像这个幻境里一样,死的这么委屈,被万魔分食尸骨无存,还被人猜测是临阵脱逃的胆小懦夫。
这绝不肯是真的!
然而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冥冥之中却有一声声音问他,若是现实世界真的这样发展,按照沈退的性格,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他会。
而今,她告诉他,哪怕她没有能和魔尊同归于尽的力量,她依旧会选择殉城。
而不是像他的幻境中一样,为了他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死得这样悲惨。
年朝夕的身影渐渐消失,沈退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她再也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了。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一直在门外徘徊的小和尚走了进来,本想催他喝药,看见他的模样却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你哭了?我不逼你喝药了,你别哭啊。”
……
年朝夕走出药堂的时候还在想那战神图谱的事情,走回净妄的禅院,却发现本应老老实实等着她的两个人全都不见了。
她的思维顿时卡壳。
她看着一副没骨头似的在石凳上瘫着的伽引,困惑道:“你师尊呢?还有雁道君。”
伽引打了个哈欠:“他们进城了,师尊说您要是回来的话让您去城里最大的茶馆找他们。”
年朝夕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
已知雁道君说到做到,他说会在这里等着她,那就绝对不会动一下脚。
那绝对是净妄把他弄进城里的。
但净妄打不过雁道君……
她直接问道:“你师尊是怎么把雁道君弄走的。”
伽引为她的敏锐鼓了个掌,随即道:“师尊误把魇姑姑给的魇珠放进了雁道君的茶里,雁道君没有防备,昏睡了过去,师尊就扛着雁道君进城了。”
年朝夕嘴角抽了抽:“他就不怕雁危行醒过来杀了他?”
“所以啊,”伽引笑道:“师尊就等着您赶紧过去救命呢,您这已经晚了,再晚一会儿,怕是过去也只能看到他们兄弟相残了。”
年朝夕转身就跑,细剑飞出,御剑而行,瞬间就没了身影。
净妄小和尚!你还真是不做大死就不能活!
她风尘仆仆地一路赶到了山下大城,下了剑就打听城里最大的茶馆在哪里。
等她终于赶过去,还没进茶馆,就听见里面净妄高亢的声音传来:“来!再让说书人说上一阕小战神智斗玉柳怪!小爷我有钱!”
嗯?
年朝夕满脑袋问号。
玉柳怪是个什么东西,她见过吗?
里面又有声音苦口婆心道:“这位佛爷,您这已经听了三遍了,换一个吧换一个。”
净妄沉吟。
年朝夕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屏息。
下一刻就听他笑道:“霸道女战神和她的六个美貌道君!就听这个!”
另一个声音又问:“这个听几遍?”
净妄:“听到我身边这位醒来为止!”
年朝夕:“……”
——我那师弟最敬佩的就是小城主。
年朝夕扭头就走。
这样的敬佩她要不起!
神特么的霸道女战神和她的六个美貌道君!
你被雁危行打死算了!
第54章
年朝夕最终是被净妄拖进茶馆里的。
他一见到她就精神了起来,满脸写着兴奋,明显想看她听到以她自己为原型的话本之后会是什么反应,简而言之就是想看她社死。
年朝夕怎么可能给他社死!
霸道女战神和她的六个美貌道君,听起来就怪可怕的,什么鬼东西!
同人也要尊重一下角色吧,你们修真界的人写同人都这么狂野吗?ooc成这样,当她是死的吗?
哦,她一开始还真是死的。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自己和那六个美貌道君都发生了什么。
她转身想跑,但是没跑过净妄。
和尚满脸的兴奋:“听一听嘛听一听嘛,我保证这写得挺有意思的,你不知道以你主角的话本卖的有多火。雁危行一时半会又不会醒,我们背着他看完岂不美滋滋?”
年朝夕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自己有多火,她也不觉得美滋滋。
她生无可恋的被拖了进去。
但是天道好轮回,属于净妄的报应从不迟到,他得意了还没一会儿,一脚踏进茶馆,就发现乐极生悲了。
雁危行醒了。
净妄前脚刚说完“雁危行一时半会不会醒”,后脚,雁危行醒了。
净妄顿时僵在了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撑着额头坐起身的雁危行,活像是见了鬼。
此时,雁危行将将醒来,尚在迷茫之中。
说书人收了灵石已经开始工作了,抑扬顿挫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回荡在茶馆内部。
“……那道君眉目俊朗,清冷高洁,此刻正躲在一桃花树下,见两个眉眼陌生的道君正围着年朝夕斟酒,只觉得妒火中烧,树影下又见那两位道君一个如花中君子,一个如碧波美人,又觉得自惭形秽。夜影深深,花前月下,只见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将那两位道君拥入怀中……”
雁危行:“……”
什么道君?还有哪个道君?兮兮身旁的道君不就他自己了吗?哪来的两个道君被她拥入怀中?
雁危行立时清醒了过来。
茶馆门口,净妄刚听了这么一段就绷不住的哈哈大笑,见雁危行的反应笑得更剧烈了。
年朝夕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茶馆里的伙计见他回来了,立时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问道:“佛爷,您觉得这一阙听得怎么样?可还和您的心意?”
净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错不错,着实不错,本佛爷有赏。”
雁危行:“……”
此情此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在净妄笑得最猖狂的时候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剑。
年朝夕这次没拦他,还从一旁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来。
雁危行暴打净妄。
年朝夕嗑瓜子看戏。
收了灵石的说书人十分敬业,让他说书的金主爸爸快被打成金猪了,他依旧不为所动,抑扬顿挫的声音流畅自然。
“……年小战神刚和那花中君子般的道君诉了衷肠,回房安寝时又见昨日刚认识的道君清冷如月,盈盈站在她门前等着她回来,顿时又觉心动。小战神一颗心像是分成了两半似的,只觉得两个人都让她爱不过来。她哄走了那月下仙子般的道君,回房坐在自己榻旁,叹息着对自己温柔俊逸的侍君道:这世上难不成只有我一个同时爱上两个男子的人不成……”
年朝夕:“咳咳咳咳咳!”
另一旁,雁危行打净妄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出手更重,铁拳轰然落下。
年朝夕赶紧让那说书人停下,她怕再说到什么刺激的净妄就直接被打死了。
于是整栋茶馆只剩下了净妄的惨叫声。
因为净妄是包了茶馆的,茶馆里的人见净妄被打,面面相觑。
年朝夕十分淡定:“放心,他们有分寸打不死人的,也不会打塌这里,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众人迟疑着离开。
年朝夕心里被说书人刚刚说的那几段勾起了好奇心,不着痕迹的把那说书人的话本给摸了出来,偷偷摸摸的看来起来。
要说人都是有点儿贱的,没听的时候她满心拒绝,现在听了两段,她一边觉得怪怪的,蛮羞耻,一边又忍不住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和那六个道君之间到底什么回事?
她脚踏六条船的话真的不会翻船吗?
霸道女战神是怎么个霸道法?
淦!好怪哦,再看一眼!
年朝夕找到说书人刚刚停下来的地方继续看了下去……
看到她和一号道君互诉衷肠,年朝夕满脸不屑:“啧!”
看到二号三号道君成了她白月光和替身,年朝夕满脸困惑:“咦?”
看到她和四五六号道君一起修罗场,年朝夕十分纠结:“啊这……”
看到结局,年朝夕震惊非常:“卧槽!”
她震惊地一把合上了手里的书,拍在桌子上。
卧槽!
霸道女战神和她的六个美貌道君,那男主必然有六个的,她一开始还以为结局是从这六个之中选一个,还很认真的分析了这六个人谁是男主,可没想到……
她打开最后一页又看了一眼。
淦!
天下大同!大被同眠!
现实中的年朝夕没见识的想六选一,书里的年朝夕表示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她全都要了!
从净网时代穿进来的年朝夕深深地震惊了。
她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震惊之情,揉了揉眼睛,翻开最后一页想再看一眼……
“兮兮,你在看什么?”
年朝夕飞快合上书,一把将整本书扔进储物戒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随即她转过身,大声道:“我什么都没看!我看什么了吗!”
身后,雁危行一手提着半死不活的净妄,离她极近。
他困惑的看着她。
年朝夕心虚。
被他提着的净妄彰显存在感,呵呵道:“声音越大,心里越虚!”
年朝夕大声道:“你才心虚!你全家都心虚!”
净妄:“你急了你急了!”
雁危行:“……”
折腾了半天,最终,他们还算和平地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伙计战战兢兢地给他们上灵茶。
净妄鼻青脸肿,一边喝着灵茶,一边捏着法诀给自己治疗。
但雁危行着实是下了狠手,他表面上的青紫都能治得差不多,唯独右眼眼眶黑漆漆的一片,死活下不去。
净妄试了几次,决定放弃。
他顶着一只熊猫眼,控诉的看着他们,恨恨道:“写小城主的话本多正常啊!天之骄女少时嚣张跋扈看破红尘虚妄之后以身殉城什么的,试问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喜欢她就想多看看和她有关的事情啊!小城主的话本两百年经久不衰就是这个道理!”
年朝夕被夸的脸红。
但雁危行听不得她和殉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排斥道:“但这都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净妄嗤笑:“你都失忆了,你怎么知道没真实发生过?说不定小城主就真有过个六个美貌道君的爱恨纠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