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到‘你们家’三字,顿时面上飞红,道:“妈又来了,这些表哥自个儿拟便是,我女孩儿家如何懂得,快别笑话我了。”
颜慧听了笑道:“你也不要谦,我先前可是听你大嫂子说过,那大观园许多匾对可都有一半是你定的。如今怎么自己家里的你倒要推辞起来了?”
黛玉闻言,只得红着脸接过图册,道:“既这么着,我就拟两个,到时候再大家商量着看行不行。”
颜慧知
她脸皮薄,也不再打趣她,只含笑答应着。
黛玉素来才思敏捷,不过半日便拟了好些匾额对联,皆别出心裁,新巧雅致,顾湛看了自是欢喜,忙叫人去依样照办。
转眼已到十月,初三正是芝哥儿抓周喜日,荣府早早便预备起来了。
这日一早,李纨吃罢早饭,便梳洗了一番,素云服侍着换上一件深蓝满萄芝麻地滚羊皮金的对襟缎袄,系了条白色玉兰花罗裙。
碧月给她头上挽了如意髻,打开妆奁拣了一套兰花型累丝嵌珍珠金头面,戴上压鬓簪并挑心、分心三样,拿了耙镜给她照着,笑道:“奶奶瞧着怎么样?”
因身份所限,李纨的衣裳首饰大多都很素雅别致,只有逢年过节或有喜事时才可穿得华丽些。
李纨端详了镜中片刻,将耳上的金丝灯笼嵌红宝的耳坠取下,换上了一对精巧别致的水滴形紫的罗兰冰种翡翠环。
才收拾妥当,便听丫鬟传话说二姑奶奶来了。
李纨一听迎春来了,不禁一喜,忙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迎春进来,只见她身上穿着件湖绉折枝花卉交领纱袄,系着三襕杂宝璎珞纹马面裙,头上戴着八宝髻,正中缀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底部围金镶宝石钿儿,两侧插金簪一对,额上戴嵌珠抹额,耳戴金镶玉葫芦耳坠,衬着白皙红润的鹅蛋脸儿,越发显得娇艳妩媚。
李纨看罢,便知她日子过的不错,不禁笑道:“二妹妹丰润了好些,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说话间已拉着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点。
迎春闻言握住脸,笑道:“嫂子快别取笑我了,这几日天冷,懒怠动弹,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才怪呢。”
李纨闻言大奇,正欲细问,忽见凤姐房中的来传话:“芝哥儿的抓周要开始了,姑娘们都去了,我们奶奶叫我来请大奶奶同二姑奶奶过去。”
两人听了忙携手过来。
此时荣府内外悬彩挂灯,着实热闹。贾母上房堂屋里铺了大红毡条,摆上各样抓周物件。
贾赦因为担心芝哥儿会像宝玉抓胭脂水粉,所备之物除了脂粉、香泽及钗环,其他都备齐了,几乎摆满毡上。
当下贾母坐上首,下首贾
赦贾政坐在一边,贾琏、宝玉、贾兰几人垂手站着;邢夫人同王夫人在一边,李纨、迎春、探春等人皆在上首站着,邢岫烟因邢大舅摔了腿未过来,黛玉在家备嫁,宝钗则因染了风寒,也辞了。
不多时,只见凤姐从外边抱着芝哥,奶母王嬷嬷、平儿、小红在后面跟着,一同走进堂屋来。
众人看见芝哥穿着大红撒花棉袄儿,葱绿绵裤,虎头缎鞋,头上戴顶小卧兔儿,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粉装玉琢。
贾母心里爱的受不得,从凤姐手中接过芝哥儿,亲自把他放在毛毡中间的小锦缎坐褥上,指着摆的满当当的东西笑着说道:“好孩子,你要什么,只管拿。”
芝哥儿似懂非懂,含着手指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爬向凤姐,口齿不清地咿呀着:“凉……
凤姐满脸含笑,扶着芝哥儿,柔声道:“乖,娘一会儿抱你,你先选一样东西。”说罢指了指毡上的东西。
众人皆屏气凝神,各房的丫头、婆子们,皆远远站定,不许敢上前。
芝哥儿坐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凤姐,又看看毛毡上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些,手脚并用爬到中间,小手抓起小金算盘好奇的瞧了瞧,贾琏与凤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却见芝哥儿咬了两下,皱起小眉头丢在一旁,在毛毡上扒拉了一回,把最远的一颗小金印搂了过来,两只捧着小手金印,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凤姐扑去。
众人都齐声笑道:“哥儿抓了金印,日后定然官运亨通,封侯拜相!”
贾琏与凤姐皆十分喜悦,贾赦更是志得意满,笑得合不拢嘴,贾政也捻须微笑道:“此子必成大器。”
热闹了一回,贾赦贾琏等人去前院招呼客人,李纨等人则回了贾母上房。
凤姐抱了芝哥儿在贾母身旁凑趣说笑,探春等人逗着小家伙顽,芝哥儿性子极好,谁抱都高兴,一逗就咯咯直笑。
迎春成婚半年尚无身孕,见了不免有些眼热,便想抱一抱芝哥儿,蹭蹭喜气。
不料才站起身,便觉眼前一黑,噗通一下软倒下去。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回
迎春这一晕可把众人吓得不轻, 彼时李纨离得最近,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 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也一拥而上, 搀扶着到软榻上躺下,又忙掐人中。
贾母原本在与凤姐说笑, 见到这番变故也唬了一跳,一迭声命人去请太医, 凤姐也急忙打发人去前院给冯姑爷传话。
好在迎春不多时便清醒过来,众人见她面色虽白了些, 神志却清楚,这才放下心来, 凤姐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今日是芝哥儿的周岁,要是迎春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麻烦了。
方才房中乱成一团,芝哥儿吓得哇哇大哭,这时候小脸蛋都还涨得通红,抽抽噎噎个不停,凤姐见了心疼的不行, 忙抱到怀中哄了几句,待到小家伙止了哭声, 方交给乳母抱下去。
李纨一直守在迎春身旁, 给她按揉内关等几处穴位,见她面色比先时好了些,忙叫丫鬟倒了盏温水过来,亲自喂与她喝了, 道:“二妹妹觉着怎么样?可好些了?”
迎春躺在榻上歇息了片刻,慢慢缓了过来,只觉浑身酸软,有气无力道:“多谢嫂子,好些了,只是身上乏得很,眼前发眩。”话未说完便作呕起来,然吐了半日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李纨见状,不禁心中一动,忙命丫鬟去果脯攒盒中取了一把酸梅来,向迎春道:“这是今年新腌的酸梅,妹妹吃几粒压一压,只怕还好些。”
迎春依言嚼了两粒,又含了一粒在口中,果然胃中翻涌的感觉压下去了,胸中好受了许多,不禁笑道:“多谢嫂子,果然松快了些。”
李纨微微一笑,看来她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见了这番情景,贾母等人顿时目光一亮,忙道:“这症候有多久了?可还有其他不适?”
邢夫人虽不曾生育,但对这情状却不陌生,先时凤姐害喜也时常如此,不禁心下大喜,也忙问道:“这个月经期可迟了?”
迎春此时也猜到了什么,微红着脸道:“已迟了几日,先前只是身上有些乏,懒怠动弹,今日早起却有些呕酸,也懒怠吃东西。”
众人听完,心下已基本肯定了,只是太医还没看过,尚不便贸然道喜。
贾母一时转忧为喜
,忙笑道:“先好生歇着,等太医来瞧瞧再说。”
迎春亦是心下忐忑,红着脸答应着。
正说着,便有婆子在外传话说太医到了。
李纨闻言便与凤姐探春等人回避了。
不多时太医来了,凝神诊了半日脉,面色一松,片刻后起身向贾母行了一礼,笑道:“恭喜太夫人,姑奶奶这是有喜了,只是日子尚浅了些,这两日又劳乏了些,还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劳烦刘太医了。”又命人让出去看茶。
李纨等人在内间听得清楚,待太医去后,纷纷出来向迎春道喜,“恭喜二妹妹,要当母亲了。”
迎春又喜又羞,红着脸一声儿不言语。
探春笑道:“说来也奇,今日原是芝哥儿周岁,没想到二姐姐偏巧也在今日有了喜讯,都赶巧凑在一起了。”
邢夫人闻言心念一动,道:“说不定咱们芝哥儿福气旺,给他姑妈也带个弟弟来呢。”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
贾母也点头笑道:“这话很是,说来今日可算是双喜临门了,芝哥儿周岁,二丫头又有了喜讯。”
凤姐忙笑道:“芝哥儿福气再大也大不过老祖宗,老祖宗可是三喜临门呢!”
贾母听了好奇,笑道:“这话怎么说?”
凤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老祖宗已有了个重孙,不日又要得一个曾外孙,过些时日又是外孙女儿出阁,这可不是三喜临门么?”
贾母听了十分喜悦,点头笑道:“凤丫头说的对,确实是三喜临门。”
众人也都笑道:“这话很是。”
正热闹着,忽听丫鬟来说:“冯姑爷进来请安。”
原来冯紫英原本正同贾琏等人在席上喝酒,忽见跟迎春的一个婆子急匆匆来传话,说奶奶晕倒了,一时众人都慌了,冯紫英心下焦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赶了过来。
众姊妹只得往碧纱橱内暂避,让冯紫英进来。这里贾母、刑夫人、王夫人便与冯紫英见过了。
冯紫英请了安,便迫不及待看向迎春,却见她倚在炕上,面色红润,全无病容,而房中其他人也都面带笑意,全无忧色,心下不免疑惑起来。
贾母见他急的面上都是汗,便知他是匆忙赶来
的,忙命丫鬟看座,笑道:“瞧这满头大汗的,你媳妇没事,快坐下歇歇罢。”
冯紫英闻言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老太太,这……”
邢夫人不待贾母说话,便先开口笑道:“姑爷别着急,迎丫头不是病,是喜呢。“
冯紫英闻言顿时又惊又喜,饶是他素来沉稳,此时也不禁激动起来,快步走到迎春跟前,道:“你觉着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迎春见众人都看向她,不禁红了脸,心中却十分甜蜜,低声道:“这会子已经好多了,太医也说不打紧,不过劳乏了些,静养几日便好了。”
冯紫英这才放下心来。
贾母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方笑道:“这会子天色还早,让迎丫头好生歇歇,吃了午饭你们再回去罢。“
冯紫英答应着,又好生嘱咐了迎春身边的人一通,方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众人见状,不免又取笑了一回,直闹得迎春满脸通红方罢。
一时吃过午饭,冯家便有人赶了辆来,原来迎春来的时候是坐的软轿,冯紫英担心不稳当,早早吩咐人回去预备了辆骡车,在车厢中铺着厚厚的软垫,保证坐在车上没有丝毫颠簸。
贾母得知冯紫英这般用心,对这个孙女婿越发满意,命人给迎春预备了好些补品药材,又嘱咐了一些孕中的事宜,这才放了两人家去。
迎春夫妇回去后,众人也陆续回房,李纹李绮等人相约去蘅芜苑探望宝钗,李纨便回了稻香村。
今日劳累了一天,李纨只觉浑身酸疼,进了屋子便歪在暖阁的熏笼上不愿动弹。
素云见状,拿了床夹纱被与她盖了,道:“如今天短,奶奶别睡长了,不然夜里走了困反倒睡不着了。”
李纨闭上眼睛,懒懒道:“我知道,不过略养养神,你忙你的去,一会子若太太那边有事再叫我。”
素云答应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自在外间暖阁做针线。
才打了两个络子,忽见贾兰摇摇晃晃的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扶着,道:“哥儿这是怎么了?”话未说完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方知贾兰是喝了酒。
贾兰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姐姐快别吵嚷,不然妈知道了又要数落我了。”
李纨不过闭目养神,根本没睡着,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身撩起帘子道:“这会子已经晚了,我都听到了!”
走到贾兰跟前,只见他脸色通红,身上酒气熏天,摸着他的额头亦是滚烫,不禁皱眉道:“这是吃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贾兰挠了挠头,陪笑道:“妈放心,我没醉,今儿是遇着冯姑父高兴,席上拉着死灌,不得已才多喝了两盅。”
李纨见他确实神智清醒,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命人打了热水来叫他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才收拾妥当,厨房也做好了醒酒汤送过来,贾兰又吃了半盏,李纨又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方才觉得好了些。
正说着,李纨忽然想起一事来,叫来素云问道:“眼看着过就要十六了,我先前说的送林妹妹的添妆礼打点妥当了没有?”
素云听了笑道:“都按奶奶的吩咐收拾好了,只等奶奶过目,看看还要不要添些什么。”
说罢便叫碧月取了礼单过来,打开与李纨看。
一幅前朝名家真迹,两张法帖,一套古籍,南珠两挂,龙凤呈祥紫玉佩一对,红玛瑙石榴摆件一对,花开并蒂芙蓉碧玉镯一对,金珠簪环十二件,以及哆罗呢、织锦缎、石榴红绫等各色上用绫罗绸缎十二匹。
李纨看罢,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很妥当,明儿就送到二奶奶那里,十五那日一道带过去。”
亲友添妆通常在出阁的前一日,李纨虽然想亲自去给黛玉添妆道喜,但她如今是孀居,要注意些避忌,不得不请凤姐代为转交。
贾兰一直含着醒酒石坐在旁边醒酒,此时见状便吐了酒石出来,道:“我也预备了一件礼物贺林姑姑,妈也给二婶婶带过去罢。”
李纨听了笑道:“你小孩儿家,又是晚辈,添妆礼却可以免了。”
贾兰忙道:“先前在姑苏时多承林姑姑照看,如今又是林姑姑出阁的好日子,我虽是晚辈,这礼却不能免了。”说罢便回房取了一对精巧别致的极品羊脂白玉葫芦摆件过来。
李纨听罢只得依他,命素云在礼单上添上一笔。
这日,王夫人正带着丫头们打点针线,忽见贾母
打发人来叫她过去,不知何事,只得忙换了衣裳,来到贾母上房。
却见李纨并凤姐也在,心下越发疑惑,一时请了安,方道:“不知老太太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