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下忖度, 周家根基深厚,虽没有爵位,周琼却是位高权重,若结了这一门显赫的姻亲, 日后也能帮衬宝玉与贾兰,心中十分愿意,当下便忙笑道:“我的意思同老太太一样, 觉着这桩亲事甚好,老爷怎么看?”
贾政沉吟不语, 半日方道:“东平王府素与咱们交好, 王妃既然亲自保媒,想来周家公子定然不错,只是到底是三丫头的终身大事, 先前又因刘家一事受了委屈, 这次万万不能重蹈覆辙,还得再细细打听才是。”
贾母听了点头道:“这是正理,叫琏儿明日去打听打听。”
贾政从贾母房中出来,当即唤来贾琏, 将缘由说了,道:“虽有东平王妃作保,终究不知这周家四公子为人秉性如何,明日你出去细访,打听明白了来回我。”
贾琏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答应了,回到房中不禁发愁道:“周家位高权重,周大人这一房又极少在京中,我上哪儿打听去?”
周家长房虽在京中,然周家子弟行事甚是谨慎,极少结交权贵子弟,更不喜在外玩乐,他虽交游广阔,结识的却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更搭不上话。
凤姐正拍着芝哥儿哄他睡觉,听了这话也不觉皱眉,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这周四公子不过比咱们二姑爷小两三岁,武将家的公子大多相熟,指不定二姑爷知道些内情,不如打发人去问问?”
贾琏听了大喜,忙点头道:“这主意好,明儿我便去问问二妹夫。”说罢当即写了帖子叫人送去冯府,请冯紫英明日一道吃酒。
冯紫英一见帖子心下不禁疑惑,不知贾琏是有何事,次日应邀而来,笑道:“昨日才吃了酒,大舅兄今日又设宴相邀,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不成?”
贾琏听了这话顿时笑了,道:“妹夫
这样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儿请妹夫过来,乃是有一事想打听。”
冯紫英不明就里,笑道:“舅兄想打听何事?小弟定然知无不言。”
贾琏便将周家求亲一事说了,末了道:“因不知那周四公子脾气秉性如何,老太太同老爷也不好应承,故令我向妹夫打听打听。”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抚掌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为这个,舅兄可是问对人了。
这周大人未发迹前曾与家父共事,我们两家原先也时常走动,只是这些年周大人阖家都在粤海任上,不通音信,这才疏远了。”
贾琏听了大喜,道:“竟有这样的巧事,妹夫快说与我听听。”
冯紫英笑道:“若说这周湖公子,小弟倒也相熟,他虽长年随父在粤海,但每隔二三年也都会回京一趟。
前年周家老太爷仙逝,周兄便曾回京奔丧,我亦会过几次,越发出息了。”
贾琏忙问道:“那这周公子模样如何?脾气秉性又怎样?”
冯紫英笑道:“模样儿自不用说,比我强了十倍不止,更难得的是素性豪爽,虽爱舞刀弄枪,却也读过不少书,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不过志不在此,才不曾去考科举,如今虽年轻,却已帮着周大人打理军中事务,极有才干。”
贾琏闻言,心下自是十分满意,笑道:“今日劳烦妹夫了,我这就回去禀告老太太。”
两人又用了些酒菜,方各自别过。
冯紫英回到府中,先在书房洗漱了一番,换了家常衣裳,闻着身上已无丝毫酒气,这才往上房去。
早有小丫鬟打起帘子,冯紫英一进屋,便见迎春正抱着儿子轻声说话,不禁心中一热,笑道:“他才多大,哪里听得明白你在说什么。”
迎春面上一红,嗔道:“你不是出去同二哥哥吃酒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冯紫英走到床边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道:“舅兄今日叫我出去不过是打听一桩事情,哪里真是为了吃酒。”
迎春闻言一怔,道:“什么事?”
冯紫英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迎春听罢,不禁怔了半日,良久方点了点头,叹气道:“若是此事能成,三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
冯紫英笑道:“这天下的事也真真奇妙,万没想到我与周兄还有当连襟的缘分。”
迎春到底是女儿家,想得更细些,问道:“不知这周家后院如何?周夫人性情又如何?可好相处么?”
结亲不止要看男方人品,也要看公婆为人,婆婆若是那等左性喜欢磋磨儿媳妇的的,便是家世再好也不能结亲。
冯紫英听了一怔,笑道:“这内宅之事我却不知,不过幼时我也见过周夫人几面,性情是极宽厚的。”
迎春听罢沉吟不语,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冯紫英见状忙道:“你如今正坐月子,应当仔细休养才是,可别操心这些了。你若不放心,我打发人去问问母亲便是,她老人家与周夫人是旧交,自然知道。”
迎春听了有些踌躇道:“会不会太冒状了?”
冯紫英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这就去请母亲过来。”说罢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头传话说太太来了。
迎春便将儿子交给乳母抱了下去喂奶,又给绣橘使了个眼色,绣橘会意,当即摆手叫一众丫鬟婆子下去了。
不多时,便见冯紫英扶了冯夫人进来。
迎春忙欠身请安:“给太太请安。”
冯夫人忙按住了,道:“你如今身子虚,好生躺着罢,快别多礼了。”
绣橘上了茶点,亦福身退下了。
冯夫人吃了口茶,方道:“周家求亲一事我已听英儿说了,周家才貌门第都相当,倒与三姑娘极相配。
周家人口亦不甚多,老太太宽厚仁慈,长房只二子一女,业已成家。
周大人则有四子,前头三位公子亦皆已成家,周夫人携二子随夫外放,长子与次子夫妻则留在京中侍奉老夫人。
这湖哥儿乃是幼子,系周夫人贴身婢女所出。”
原来这周湖之母乃是周夫人自幼随身的丫头,周夫人嫁入周家时一道陪嫁了过去,两人因从小儿一处长大,其情分倒与凤姐平儿相类。
后来这丫鬟生下儿子后便抬了姨娘,不过周湖之母生产时伤了身子,常年多病,在周湖十三岁那年便已病逝。
周湖自幼便养在周夫人跟前,虽是庶出,周夫人却当亲生儿子一般教导,十分用心。
迎春听罢,终
于放下心来,笑道:“听太太这番话,周家果然不错。”
冯夫人笑道:“依我说真真是一桩天赐良缘,周夫人性情爽利大方,待人极好,端看她如何教导庶子便知道了。她因没生女儿,一直引为憾事,儿媳都是挡自家女孩儿一般看待,日后三姑娘过门也不必担心婆媳难处。”
冯夫人一直因先前给刘家保媒之事愧疚不安,这次探春难得遇上好人家,有心促成好事,次日便亲自上门,将周家诸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与王夫人自不必说,贾政亦十分满意,周家门风清正,周湖人品贵重,公婆厚道,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当下商议定了,贾母便打发人回覆了东平王妃,答应了这门亲事。
东平王妃那头也很快回了消息,周家将择日上门提亲,如今正在备办一应事宜。
得了准信,贾母十分欢喜,也忙命凤姐早些预备起来。
凤姐答应着,当即便邀了李纨去给探春道喜。
两人一进门,便见探春正在纱窗下临帖,只见她身上穿着白纱衫子,蓝纱掐牙坎肩儿,下面桃红裙子;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儿,越发显得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李纨不禁笑道:“还是三妹妹清雅,这字也越发好了,我瞧着都快直追二王了。”
探春见她二人相携而来,心下诧异,搁下笔笑道:“嫂子快别笑话我了,不过闲来无事临几个字,哄人顽罢了。”
一面含笑让座,一面命丫鬟上茶,笑道:“今儿二位嫂子怎么竟约好了一道来我这儿?”
凤姐拉着她的手啧啧赞叹了一回,笑道:“今儿特来给你道喜来了!”
探春听了,心下已明白过来,前两日周家求亲一事她也有所耳闻,心中正自忐忑,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下了,不觉红了脸。
凤姐见状便知探春已经明白了,不禁笑道:“老太太特打发我们来告诉妹妹,周家的求亲老爷太太已经允了,不日即将上门提亲。”
侍书翠墨等人也都又惊又喜,纷纷上前道喜。
探春闻言面色愈加红了,低了头不发一言。
李纨抿嘴一笑,拉了探春到跟前坐下,附耳低语,将周湖脾气秉性并周家诸事细细说了,道:“老太太与老爷都仔细
打听过了,竟是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妹妹只管安心。”
探春闻言臊红了脸,也知李纨是为了让她安心,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欢喜,低声道:“多谢嫂子。”
先前经历了刘家一事,她本已对自己的终身不抱希望了,她心知自己乃是庶出,又被退过婚,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一个低阶官员家的儿子为妻,没想到峰回路转,竟又遇上了周家。
无论是根基门第还是人才品貌,周家都远胜刘家,对此探春已心满意足。
李纨与凤姐相视一笑,知道探春此时心情激荡,多半是没有什么心情待客了,当下不过略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从秋爽斋出来,两人一路闲逛说话,李纨正为探春定亲之事欢喜,忽想起刘家来,便好奇的问凤姐:“不知那刘家公子如今可定亲了不曾?”
凤姐闻言嗤笑一声,道:“刘家获罪,刘将军被贬谪,丽妃又已失宠,谁还愿同他家结亲?先前他们死活要退亲,想着攀一门好亲,而如今好人家的姑娘却压根瞧不上他家,可真真是报应不爽。”
李纨闻言也不免感叹了一番,道:“我恍惚记得那三房与贾雨村之女定了亲,如今怎么样了?”
凤姐闻言摇头道:“还能怎样,自然是退亲了。刘家如今虽大不如前,到底还有个官身,怎么可能取一个罪臣之女,贾雨村一倒下,那刘将军便打发人退了亲。”
李纨听了不禁叹了口气,道:“虽然刘家退亲在情理之中,但这般迫不及待,到底太势力了些。”
凤姐闻言笑道:“理他呢,横竖与咱们无关。”
原来刘家经此一事后一直不曾起复,后来刘尚由刘夫人做主,娶了个七品小官之女,虽家世不显,胜在性情娴静温柔,倒也算是乐业,不过刘尚当了一辈子的童生,始终郁郁寡欢,晚年多病,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至于钱兰儿则因靠山倒了,刘远又觉着刘老太太是因她才得罪了林如海,也不愿再管这个表妹。
钱兰儿长的好,又无让相护,最后只好嫁了个丧妻多年的六品官员,使了些银子匆匆忙忙放了外任,再不曾回京。
闲话休提,且说两家过了定礼,因周夫人需在年前赶回粤海,实在
不宜再拖下去,便同贾家商议,拟将婚期定在八月,待成婚后便一道启程前往粤海。
贾母听了不禁皱眉道:“这也太仓促了些。”
凤姐道:“这也没法子,周大人那边还有许多大事需要周夫人出面,在京中住了这大半年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王夫人也道:“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三丫头了。”
贾母闻言叹了口气,道:“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周家得了回信,自是松了一口气,两家商议了一番,择于八月二十过大礼。
周家忙预备了聘礼,择吉日下了聘。
周家根基深厚,周湖又是幼子,素受宠爱,因此周家预备的聘礼十分丰厚:金珠首饰共计一百二十八件;妆蟒、妆缎、蜀锦、云缎、潞绸、哆啰呢、等各各色刻丝羽毛大呢洋绉线绉绸缎一百零八匹;四季衣服一百零八套。
古董珍玩二十四件,西洋珍奇摆件二十四件,字画法帖十二幅,再有聘金一千两黄金。
贾母与王夫人对此均十分满意,周湖到底是庶出,有这般丰厚的聘礼实是意外之喜,京中大户人家的嫡子娶亲也不过如此了。
贾家也已预备好了嫁妆,一切都比着迎春出阁时的例,除了金玉首饰,绫罗绸缎,金银器皿并古董珍玩外,另有一座三进宅院与三千两压箱银。
不过与周家这般丰厚的聘礼比起来,探春的陪嫁未免少了些,贾母恐传出去面上不大不好看,因此发了话,又命凤姐额外添置了一个二百亩的小庄子,两个铺子,私下又贴补了一千两银子。
因探春出阁后便要随夫去粤海,王夫人也颇有些不舍,探春到底是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又素来伶俐贴心,自元春入宫后,也解了她不少寂寞,作为嫡母,便也额外添了十二套金玉头面,三十六匹绸缎并几样金玉古董。她体己丰厚,这些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李纨亦同当日迎春出阁一般,送了四套金玉首饰、两部古籍、两张法帖并十二匹上用绫罗绸缎。
贾府上下因着探春出阁之事忙碌,贾环却想着撺掇贾政趁这个机会接赵姨娘回来,这日便觑空回道:“姨娘在庄子上已住了几年了,早已诚心悔过,如今三姐姐出阁,是不是也该接回来了
?”
贾政听了沉吟不语,女儿出阁,赵姨娘这个亲生母亲于情于理都应该看上一眼。
况且赵姨娘到底服侍了他多年,往日也甚是贴心小意,王夫人端庄持重,跟个木头似的,不大讨喜,周姨娘更是似有若无,跟槁木死灰一般,皆不如赵姨娘温存小心,时日久了难免寂寞。
贾环见贾政有所松动,顿时心下一喜,忙接着劝道:“当初姨娘虽有不是,到底也是一片为母之心,一时糊涂,这才被奸人所惑,终究未曾铸下大错。
况且这几年在庄子上孤寂凄凉,也足以偿还赎罪了,还望父亲网开一面,让母亲回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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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回
贾政并不答言, 沉吟许久,依旧拿不定主意,半晌方摆手道:“此事容我再思量一二, 你且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