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兄弟两人会意,忙上前给沈颐见礼,又与顾湛和江衍厮见了一番。
沈颐受了贾兰二人的礼,想了想,摘下腰间的一只玉蝉给了李厚,又取下腕上的一串紫檀念珠给贾兰作表礼,笑道:“今日初次相会,也没什么贺礼,这两件东西拿去顽罢。”
这份见面礼实在太重了些,贾兰与李厚一时都不敢接,只得看向李守中。
李守中轻轻颔首示意。
兄弟们方才收下,又齐齐拜谢。
江衍倒还罢了,顾湛却知道那串紫檀念珠是沈颐素日常戴的,甚少离身,乃是极钟爱之物,没想到今日居然给了贾兰,不免十分疑惑。
沈颐先与李厚说了两句话,夸赞了一番,方拉着贾兰说话,听闻他已读完四书,便考较了一番,见他语言清朗,谈吐有致,心下越发喜欢,便对李守中笑道:“方才灯谜会比斗时小侄也在会仙楼上观赛,令外孙年纪虽小,却着实天资聪颖,机敏灵慧,不是小侄在世伯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程未可量也。”
李守中忙笑道:“贤侄过奖了,不过小儿家胡言乱语罢了,不敢当此赞誉。”
贾兰方才与沈颐一番谈话,发觉对方博学多识,几乎无所不知,心中早已景仰万分,此时听他如此夸赞自己,顿时面色一红,心下却十分欢喜。
沈颐见状微微一笑,想起先前打听到的贾家诸事,对贾兰笑道:“我方才听你言语间对格物一道颇有兴致,若你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坐坐,我虽不才,于此道还有些心得,家中也还有几卷前人札记,可为你解惑。”
贾兰闻言极为欢喜,忙答应了。
江衍与顾湛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疑惑,他们这位师叔看似斯文儒雅,实则待人颇为冷淡,他们还从未见沈颐对谁这般亲近过,也不知这个叫贾兰的小娃娃哪里投了他的缘。
李守中细思方才沈颐的言行,心下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他虽唤沈颐一声贤侄,但不过是仗着年纪辈分罢了,对方
是什么身份他也深知,况且也知道沈颐往日的脾性,一时不敢多想,极力将心中的那份猜测按下。
说话间不觉便到了戌时末,李守中提出告辞,沈颐也带着顾湛和江衍回了顾府。
因天色已晚,贾兰当夜便住在了李家。
次日,贾兰回到府中,去给贾政请安时便便将昨日赢得的端石双龙砚献上,道:“上回见老爷常用的那方澄泥砚摔碎了一个角,这是孙儿昨夜猜灯谜时赢得的彩头,这方端砚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虽不及老爷那方贵重,也能将就着用,亦是孙儿的一点子心意,还望老爷收下。”
说罢将刻着刻二十八宿图的紫檀木盒内打开,露出其中的端石双龙砚。
此砚乃端石制,砚石色青紫,纯净无暇,石内隐含“火捺胭脂晕”等纹理。质地极为细腻,温润,制作精妙,造型典雅,刀法圆润流畅。
砚面上部及砚边雕作波涛汹涌的海水,正中一龙四旋盘绕,翻腾踊跃。右侧一游龙突现藏尾露头,昂首仰望,二龙之间,嵌金珠一颗,形成二龙戏珠图。砚下方为砚堂,金珠煌煌生辉,周围间以飞云、骇浪,有云海相接之意。
在龙身之下,激流低凹处作暗通的墨池三。云水四合于砚背,激浪和疾风形成两个急卷的漩涡,前后浑然一体,气势酣畅。
贾政心下颇为欣慰,捻须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祖父便收下了。”
命小厮将端砚收好,贾政又叫了贾兰上前,细细考较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心下越发满意,只是面上却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道:“虽有些许进益,但不可骄傲自满,日后要更加勤勉才是。”
要是宝玉只怕就要吓得两股站站了,贾兰却早已摸清了祖父的脾性,心中没有半分畏惧,脆声应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见贾兰脸上满是孺慕之情,贾政一向严肃的脸上神情也柔和下来,他素来严肃端方,两个儿子都畏他如虎,唯有这个小孙儿,从不畏惧他的冷脸,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天伦之乐。
元宵一过,转眼便进了二月,春雪初融,万物复苏。
这日,李纨刚从贾母上房回来,便自家儿子说被顾岩弟子沈颐看中,意欲收他入
门下为入室弟子。
李纨惊愕不已,忙叫了贾兰到跟前问其缘故。
贾兰便将上回元宵灯会上偶遇,沈颐邀他过府读书一事说了,末了道:“之后每逢去外祖父家,孩儿都会去沈先生府上请教一番功课,只是先生说不想闹的众人皆知,妈妈又不曾问过,孩儿便没说。”
李纨听罢沉吟半日,道:“沈先生为人如何?”
她先前打听顾岩时也了解了一下它的几个弟子,知道沈颐此人是顾岩的得意弟子,对其生平事迹也略有所闻,不是时下那等迂腐的酸儒,倒是颇为开明,只是不知秉性如何。
贾兰想了想道:“先生为人极随和,博学多识,性情风趣,教导孩儿亦极用心,讲学之法亦与先前的先生大不相同,十分有趣,不过短短一月,孩儿便学到了许多东西。”
说罢又说了些沈颐教导他的一些事情。
李纨听罢心下思量,这倒是一个极为适合的好人选,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下的师徒关系与父子关系无异,有些时候甚至更亲密。
所以历来文人收徒都是慎之又慎,同理,弟子择师亦是十分慎重。
沈颐的才学自然不用说,从兰儿言语中可知对方品性也极佳,又不在朝为官,不会卷入官场中的是非,也有足够的精力教导弟子。
这也正合李纨之意,顾岩身份地位都非比寻常,相较之下沈颐虽在文坛颇具盛名,但毕竟比不得老师顾岩,旁人也只知道他是顾岩四弟子,当年沈颐虽高中探花,但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并没有多少人记得,如今又赋闲在家,不曾担任一官半职,在京城一众名门世家中并不怎么惹眼,反而比顾岩更适合。
说来也是有趣,她原本还想着借顾岩的人脉为贾兰找个师,却没想到到头来却拜在了顾岩弟子的门下,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只是这件事只她同意不行,还得要贾政同意才行,虽说这拜得名师是好事,但自己越过贾家让娘家操持此事,到底有些打贾府的脸,贾政又素来爱面子,纵然面上不说,心下也定有微词。
贾兰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妈妈别担心,之前先生写了一封信交给我,说只要祖父看过一定会同意的。”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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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李纨闻言一怔, 随即放下心来,点头道:“既然沈先生有了主意,我也就不操心了。”
沈颐的能力她自然放心, 这件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而已。
贾兰当即携了书信去贾政的书房请安,说了拜师之事,又将沈颐的信件呈上。
贾政看罢又惊又喜, 他自然知道沈颐的大名,素敬慕其才学, 自是无有不肯,何况如今贾兰成了他的入室弟子, 那便是顾岩的徒孙, 可谓是天降之喜,不过一转念想到这事全亏了李守中之力, 孙子才有此机缘, 自己身为祖父,反倒不如李守中这作外祖父的尽心, 不禁又有些羞愧。
他们贾家的孙子, 学业之事反倒让外家来操心, 传出去了只怕要叫人笑话,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好事, 与孙子的前程相比, 这些细枝末节便也不必计较了,想到此处,贾政遂将心底那丝不自在抛开了, 招手叫了贾兰到跟前,正色道:“你得此机缘拜得名师,乃是天大的幸事,日后更应勤勉好学,孝顺师长,不可在外游嬉,荒疏了学业。”
贾兰答应着,恭敬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贾政又考较了几句功课,见他皆对答如流,心下越发满意,当日便写了回信与沈颐,答应了拜师之事,感激先生青目,阖家深感荣幸云云,言辞间十分客气。
沈颐很快也回了信,自此两人的师徒名分便算是定下了,如今只差一个拜师礼而已。
李纨得了消息后彻底松了口气,忙开始打点拜师礼,赶早叫人预备出来。
不多时,阖府皆知贾兰蒙沈颐青眼,收为入室弟子。
听闻此事,贾府众人都十分惊讶,万万没想到贾兰出门一趟便拜了个老师回来,这个老师还是顾岩的亲传弟子。
晚间李纨去贾母房中定省,贾母便问起此事,李纨便将事情的始末缘由说了。
贾母细问了几句,知道了沈颐的身份来历后也十分欢喜,对李纨点头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事,日后兰儿有沈先生教导,你也可以放心了。”
李纨笑道:“这也是兰儿的造化。”
宝玉素厌仕途经济,对这些不甚了解,宝钗黛玉等人却都听说过沈
颐的大名,惊讶之余也暗自为贾兰欢喜。
黛玉早年间时常听父亲林如海提起沈颐其人,比其他人都知道的更多些,沈颐原籍亦是姑苏,当年与林家也颇有来往,算得上是世交。
这沈家乃世代书宦之家,传家已近百年,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沈颐这一代,子孙多不成器,无心读书,反倒为了一点家业斗得不可开交,后来沈家分了家,沈颐这一房便迁到了京城,自此再不曾回去。
当年此事在姑苏城传的沸沸扬扬,黛玉虽不清楚沈家旧事,但沈颐生平的事迹她却经常听父亲提起,言辞间极为推崇,赞其有昔年林下之风,乃当世少有的名士。
如今贾兰能拜在对方门下,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孙子拜得名师,王夫人也颇为欣慰,然而欣慰之余也有些不自在,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多问,待回到房里,方叫了李纨到跟前问道:“怎么沈先生呼啦吧的便要收兰儿入门?咱们跟清流素无来往,何况是沈先生这样的人物,寻常人都入不了眼的,怎么偏偏看上兰儿了?”
李纨一听便知道王夫人起了疑心,顿了顿,当即垂下眼,将前些日子元宵灯会上的事说了,道:“原是我父亲带着兰儿他们去赏灯,谁知竟巧合遇上了沈先生,以前曾听父亲说早年偶然与顾岩大人相识,这次顾大人与沈先生回京,父亲多半是因此认识的,谁也没料到兰儿会与沈先生遇上,还偏偏投了缘。我父亲素来敬佩沈先生才华,便带了兰儿上门拜访了两次,也没想到竟入了沈先生的眼。”
绝口不提先前让李守中帮贾兰请老师的事,横竖王夫人不可能找人去跟李守中沈颐对证。
王夫人听罢,便将心中的那丝怀疑丢开了,点头道:“这样说来确实是兰儿的机缘,对了,这拜师的日子选好了没有?”
李纨道:“还不曾定下,这事还得看沈先生的意思,明儿我便打发人去沈先生府上问问。”
按理说这拜师是大事,应当找个黄道吉日才是,只是李纨虽然在这个世界多年,骨子里还是现代的灵魂,受前世的影响,对这些并不太在意。
沈颐也不是那等讲究俗礼的人,直道也不必
找什么良辰吉日,随意便好,因此最后双方商议了一番,便将拜师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李纨命丫鬟给贾兰赶着做两身新衣裳,预备着拜师那日穿,又叫了淡菊过来问道:“前儿吩咐你预备的拜师礼可都打点好了?”
淡菊忙道:“奶奶放心,都按你的吩咐料理妥当了。”
说罢忙命人将东西抬进来给李纨过目。
拜师礼,其实说白了就是束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肉干六种物件。
这“六礼”其实都有讲究,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则含有“鸿运高照”之意。
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意在“功德圆满”,而最后的肉干则用以表达弟子心意,乃是从孔夫子手上流传下来的规矩。
更贵重的东西他们自然给的起,只是当下约定成俗的规矩就是如此,多添了反倒视为失礼。
李纨细细检视一番,见无遗漏,方点了点头,命人抬下去好生收着。
除此之外,李纨又特意挑选了两个机灵的伴读小厮,一个是贾兰奶母之子王成,今年七岁,一个是素云幼弟赵义,年方九岁,都是忠厚本分的性子。
贾母和王夫人依旧有些不放心,将两人叫过去亲自验看了一遍,又敲打了一番,方赏了两个荷包,命他们好生服侍主子。
到了这天,李纨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打点好了衣包,如今刚出正月,天气尚冷,除了家常替换的衣裳,额外添了斗篷,雪褂子,此外手炉,银霜炭,香料和点心等也都色.色齐备。
贾兰起来,梳洗妥当,换上了新衣裳,来到李纨屋里请安。
李纨招手叫他到了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眼,见他里面穿着件白色暗花交领袄儿,外面是金色底子五彩竹叶吉祥纹样玄色镶边缎面的圆领袍,月白色绸面撒花裤子,系着攒珠银带,最后裹着件枣红织金缎面狐皮斗篷,点了点头道:“这样倒还暖和。”
之前还不觉得,真到了上学这一天,才突然有些舍不得起来,此时她才体会到了前世那些送孩子上学的父母的感受了,不禁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嘱咐道:“大毛儿衣服
,我已让人包好了交给小子们去了,手炉,银霜炭和点心也交出去了,在外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好歹想着添换,别冻坏了,有什么事便打发人来传信。”
贾兰想说老师家里都预备着手炉炭盆,也不缺吃食点心,但也知道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便道:“妈妈放心,儿子自己都会调停的,您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