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歹也是一个佛修,居然让我师弟吃舍利子？”会不会太过生猛了些？
洪泽哼了一声，“你不是要我解他身上的毒么？现在已经解了。”
有没有解还需试一试,沈星迟虽然刚才根本没有防备，才会被对方硬塞下这么一颗东西，可很快他胸口处一直萦绕不散的痛意也似乎真的消失了,他内视紫府之后，未曾在自己丹田之处发现什么黑气,反倒发现自己金丹被一层淡淡佛光笼罩,他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看来毒果然是解了，“师姐，我的确是没事了。”
方晴若仍不放心,伸手为他探了探经脉,又将自己灵力在对方体内运转了一周，确认没了情毒的踪影，才终于是信了。这方法虽然让人觉得……颇为难受,倒也的确见效奇快。算了，都已经吃了还能怎么办，好歹也是一颗舍利子,女主要过九层佛塔才能得到的奖励，他们也算是莫名其妙拿到了。
如此强行安慰一番，好像也不算亏……
她又想到自己的承诺，便看向那洪泽小祖宗，“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也不食言，只是，洪泽大师，这舍利子不会是你身上的吧？你现在……”想到对方刚开始出现的时候，还是个虚影，此刻渐渐凝实，虽然摸起来有触感，但是否还活着，并不好说。
对方听出来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若是我的，你觉得你师弟受得起么？”
“受不起，我们不配！”正觉禅宗开山祖师辈的舍利子，谁受得起啊。
“算你识相。但也是我亲传弟子的，反正他人早已不在了。”
“但好歹是你徒弟啊，你怎么能……”方晴若觉得有些无法忍受，忍不住嘀咕了出声，见洪泽冷眼瞪着她，又觉得可能戳到了对方痛楚，忍不住说了句废话，“原来大师的徒弟也进来过。”
听到她这话，洪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佛修甚少有喜怒，他们修的就是摒却七情六欲的佛法，可自从他们见到洪泽以来，就发现对方的情感比旁人都要浓烈许多。若不是披着袈裟，坐在这须弥座上，又有那么一身圣光，就他这秉性，当真是半点佛修的样子都没有，而此刻对方甚至笑的差点在须弥座上打个滚。
好不容易止了笑，他才说到，“我那两千八百五十六个弟子，基本都在这里了。不过，给你的那颗，只是我徒弟普贤的一缕胡须所化成的舍利，我怎会将我弟子的遗体留给你们这样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了？只是两千八百多人，在哪里？方晴若看向四周，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湖面，完全不见任何与人有关的东西。
沈星迟脸色有些难看，冲她指了指湖里，方晴若低下头，便看到几条白色游鱼正在水中追逐着他们的倒影，她心中忍不住感叹，还好自己刚才没贪吃，“原来这湖里的鱼，就是洪泽大师的弟子啊。”
洪泽瞪她一眼，“你到底是笨，还是傻？”
“什么意思？”
沈星迟拉着自家师姐，面色凝重的解释道，“师姐，不是鱼，是这石头，这湖里的石头，应该都是舍利子。”
他这话说完，方晴若低头一看，头顶有阳光倾泻下来，那湖底大大小小的各色石头反射着光，瞧着十分漂亮，可这些漂亮的石头，竟然……都是舍利子！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寿元耗尽？那洪泽一人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舍不得自己的徒弟么？不对啊，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徒弟，一般大师不是只收一两个弟子的么……
她因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惊讶的表情倒是取悦到了那位坐在金座上的小祖宗，“你在可怜我么？还是在害怕我？在想，为何我的弟子都会死在这里？”
“不是……我在想，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弟子，正觉禅宗现在整个宗门也才四五百人。”
她这脑回路将洪泽噎的够呛，对方甚至还有些生气，“当年，我座下有三千余众弟子，像你们这样的资质和修为的，我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佛修好像是没有女弟子啊……”
这话快要聊不下去了，方晴若也不是真的要气他，她只是觉得刚才的气氛实在有些古怪，这么多名弟子，全都死在了这里，化为无数舍利子铺在这片湖的底部，而洪泽一人不仅活着，还在此处孤零零的守了不知多少岁月，难怪这小和尚脾气这么变态。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看他实在可怜，就算是个祖宗，也是个徒子徒孙都死光的祖宗，放在二十一世纪，那也该算是个空巢老人了，的确要多关照一下。
“好，”洪泽问道，“我师兄他当真成佛了么？”
原来这么多年，这位最记挂的居然还是禅宗的开山祖师啊，“这我也没见过，但是几乎所有知道，洪启大师当年悟得正法踏破虚空离开此界的事儿。”
“佛子又是什么，当年禅宗里我并未见过。”
这可就难解释了，方晴若见洪泽似乎十分纠结此事，想了半天措辞，才勉强解释道，“传说佛子注定能成佛修成世尊，这也是如今的宗元方丈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们佛修的事情我实在不太清楚，但佛子的确是个品性十分好的小伙子，我看他身上的确自带圣性，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呢……毕竟也是你们禅宗未来的接班人。”
“把你手上的佛珠给我！”原本刚才还算好好说话的洪泽，听到他夸了一通佛子之后，就突然变了态度，这开口的语气，简直就是明强嘛。
见她不愿意给，对方也客气，手指一抬，那菩提佛珠瞬间便从她手腕上退了下来，飞进了对方怀里，全程方晴若都无法抵抗，这就是境界压制！
洪泽抢了那佛珠，十分认真地看了又看，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竟然越看越是激动，脸上表情几经变换，却又死死捏住那串珠子，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毫无羞愧的就把抢来的佛珠套在了自己手上。
“如今十大仙门中还有哪个人飞升过？”对方又继续问道。
“没听说过，我就知道你们佛修里面有，要不是禅宗收徒要求多，还得爬一万八千多级的台阶，怕是多少人都想入禅宗当佛修吧！”好歹佛修里有成佛的先例啊，其他仙门中，可是没什么先例，更别说，他们现在的掌门宗元方丈，也差不多将近飞升了吧。
听她这回答完全不似作伪，洪泽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得道飞升。”
他这话方晴若听了就有些不服，好歹她可是知道，女主以后注定是要飞升的，就算她没看到小说都结局，但司徒念能够飞升，应该毋庸置疑。
也许这位洪泽大师，自己无法成佛，又困在此处，对自己信仰修行的佛法产生了怀疑，才会产生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们二人该说的也都说了，对方问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后，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倒也不再问其他东西，只是指着这片湖的正西方说到，“你们如果真的要找出路，可以去其他方向看看。”
方晴若觉得他知道许多事儿，却又不说出来，对方指的方向，他们本来也是想着空了的话，定会去看看，可如今洪泽指了出来，她自然想多捞点信息出来，“大师，那其他方向都有什么？为何要我们去其他方位看？”
她这般明问本没想过能得到太多答案，倒是没想到，洪泽竟然回了她，“此处东南西北各有一方湖，其余三个方向也有同我这处一模一样的湖水，西方那湖底铺满了白银，湖水凡人饮下可驱除百病。北方那湖周围长满水晶，湖中之水每饮一口，便可延寿百年。南方那湖底则有各色琉璃，入水中洗浴一次便可返老还童。这三处地方的水，所有来到此处的人都可以随意取用。还有此处天气，若不使用术法，每日都是这般清朗，无风无雨，你们若想取用美食，从这里向南走约莫三十里，就能看见一片林子，那树上会结出各种珍馐美食。怎么，是不是比外面好太多，若是看了这所有地方，还想不想再离开此处？”
他口中所说的每一样都是常人梦寐以求的，驱除百病，延年益寿，返老还童……这怕是可以解决几乎一大部分人心中所追求的东西，包括他们这些修真者。
可若是如此，洪泽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他座下一千多名弟子又为何会全部坐化，只留他一人，还有他如今这孩童一般的躯体，难道正是饮下了那返老还童的湖水？
她最好奇的，其实是东方这座湖，“你为何偏偏不说这片湖的功效？”
洪泽笑道，“你是看中了这片湖里的水?若我说，饮下此水之后，便可永生不死呢？你要喝么？”
方晴若摇头道，“不想。”她真的没想活那么久。
一直未曾说话的沈星迟此时却突然开口，他看向那端坐在金座上的童子，郑重道，“若此处当真仿若极乐，你的这些徒弟，又为何都会死去？”
洪泽面对质问未曾回答。
倒是一旁的方晴若此时突然打断二人，“等等，我觉得，我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
第三十二章 万宝金莲
两人都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只是很快洪泽就觉得她这话里没几分可信度,不禁睨了她一眼，但也未曾出言讽刺。
毕竟他一个在此处呆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都尚且不知道这是哪里，对方这么一个看着连百岁都不到的小姑娘又怎可能知道？
沈星迟却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家师姐,“师姐说知道,定然不会有错。”
方晴若见二人都抬头看向自己，便开口解释道,“我听佛子说过，禅宗的经书中曾记载,此界之外还有无数大小世界，其中心一界名为须弥山,山中住着诸多神佛，周边更有九山八海四洲，而其中有一洲,叫北郁单越。”
她说到此处时，看了一眼洪泽,对方脸上有些许迷茫,看来他对这地名并不熟悉。也就是说禅宗初始建立之时，或许还没有这些记载，但现在应该是有了，玄明也的确跟她讲过。
“那里的人寿数均千岁起步,一生无病无灾,也绝不会夭折，他们生来就无忧无虑，纵情享乐,没有追求，没有苦难，自然也无法被佛法教化。生在此处,禅宗的真法无法触达，对于任何佛修来说，都乃大难！”她每说一句，洪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也许这些他都已经见识过了，若是如此的话，她大约就可以明白为何洪泽会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去，他的那些徒弟，又为何会全都死去了。
这北郁单越听着似乎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极乐之地，可那些东西说到底，只是对没有任何修行的凡人来说才算有用，若是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这里更像一个囚笼。
无论是佛修还是道修，亦或者其他修士，都是夺天地造化机缘，为的是要跳出规则于人的束缚。这里虽有四方湖泊，或可帮你永葆青春，无病无灾，但你终究也与旁人不会有什么不同。
而且说到底，寿数再长，也终究都是凡人。
只是这里的凡人比普通的凡人们好过太多，他们此生都长寿无忧，无欲无求。当与之相对的，便是他们也终生无法悟道，更别提飞升成佛，生出什么圣人世尊。
甚至，那些已经有了道行的修士到了此处，无论佛道，皆因得不到顿悟，此生修为都难再进寸许，等待他们的结局，必然是寿元耗尽，守着本心一点点被熬死。
虽然，这也非无可解。你也可以抛弃所修的佛法或道心，跟随此处的人一起，饮了四湖的湖水，变得如同他们一般，成为一个空有着绵长寿命不老青春的普通人。
每一种选择都注定无法回头，但那些坚持自己信仰的人，必然是值得尊敬的。
洪泽那两千多名弟子中，应该大部分都坚守本心，以至于他们都耗尽寿元，坐化离去，才会留下这湖底一片舍利子。
果然，对方眼中渐露悲伤，“你说的对，我来到此处，见此情此状，便知此处无佛。”
一开始，他看着有些资质甚佳的弟子为了活命抛却佛法，只觉得可惜。但很快，第一批修为低的弟子老死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弟子寿元耗尽，他们坚守自己的本心，念了无数经文，修为却始终无法精进。
最后，他身边终于只剩下几名弟子，这些人明明比他年轻，却因为寿元将近，个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我曾想过救他们，若佛渡不了我们，我们尚可自渡，但此处根本没有出路，我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我却无能为力，当初，是我带他们走上登山梯，才会害他们落到此境……”
洪泽面露痛苦与懊悔，方晴若知道他绝对不仅仅只是看着，而什么都不做，否则他不应该是如今这样子，“你是不是，也喝了此处的水？”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洪泽的痛楚，他狼狈的抬起头来，目光凶狠的看向方晴若，脸上悲伤尚未退却。这人如今这张脸，明明就是孩童模样，可此刻却有着与面容十分不匹配的狠戾。
“是……”他倒也不曾否认什么，毕竟最终他的确也抛弃了自己坚守的佛法。
难怪，他七情六欲外露如此明显，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佛修，原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但明明饮了此地的水，都会变成无欲无求的凡人，洪泽却似乎除了样貌之外，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修为术法似乎都还在，脾气也看着十分不好，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但看他一人守在这湖畔，就知他定然应该不是为了活命才喝了那返老还童的湖水。也许是想以身作则，让徒弟们放弃坚持，留下性命，可结果似乎并不如人意。
想想倒也挺可怜的，无法渡人，更无法渡己，明明已经不是佛修了，却还要穿着袈裟，坐在须弥座上，看见菩提佛珠，也不管身份的硬抢过来……
方晴若心中纵然好奇，也没办法继续追根刨底下去，那小祖宗此刻眼眶通红，竟然是流了泪，哎，也许是恰好勾起了对方不好的回忆，她还是闭嘴比较好些，省的在人家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谁知洪泽难受了一阵之后又忽然变了脸色，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还面带微笑不知算是安慰还是嘲讽的冲方晴若说道，“既然知道此处是哪里，你二人就无需费力了，留在此处陪我，比出去遇到这里那群愚昧的凡人要好。”
“其实吧，我觉得我们是有机会出去的。”方晴若悄悄举起手。
洪泽听她这话，仿佛看一个笑话似的，他在此处遍寻数千年，这里的每个角落，他比谁都清楚，有没有出口他能不知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