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瑕躺在狐皮椅上,指尖仍旧拈着棋子。
“想来属下不在的时候,那些觉得公子分辨不出旁人面孔的人,才会暴露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吧?”
脸盲的宁瑕看人需要借助眼力过人的来福才能认人,这件事在府里几乎都不是秘密。
而来福这段时日一直不在,确实也叫宁瑕听到了许多往常听不到的消息。
譬如他们兄弟几个的姑姑、二皇子的生母,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又譬如,二皇子所需要的解药极有可能不在其他人身上,而在东苑那个老太太的身上……
他一个人在这府里游荡的时候,即便是沅沅那个丫鬟,不也一样敢在冒犯了他之后,打量他认不出她,就敢肆无忌惮地逃跑?
“大哥觉得卫国公府应该投靠三皇子的阵营,所以要与那暮北王勾搭上了……”
“可我却觉得卫国公府只有依靠当今圣上才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那个人人忌惮的二皇子……那才是圣上的最终选择吧?
宁瑕将黑子置入棋盒当中,然后又从棋盒里抓起一把黑子往那棋盘上一抛,将那白棋哗啦打散。
所以说啊,卫国公府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
约莫是三个月前,赵贵妃派人去打扫二皇子生母的萱明宫时,被二皇子安排在里面的侍卫给打了出去。
那几个嬷嬷本想撒泼强闯,却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在后宫里传开之后,简直和打了贵妃的脸一样。
这后宫的气氛一下便微妙了起来。
有说贵妃蛮横,欺虐无母之子,排除异己,也有说贵妃委屈,如民间继母难为,被二皇子百般刁难。
还没等天子问责,二皇子便又按时按点地出宫去卫国公府杀人。
于是回来之后,天子让内侍交给郁厘凉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采薇宫向赵贵妃贺生。
这种明显让二皇子要低赵贵妃一头的事情,二皇子殿下也仅仅是轻声答了个“好”。
内侍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匆匆退下。
郁厘凉神情平静地走进了游廊。
身侧范湍迟疑,“殿下这次不直接拒绝,又要如何应对……”
少年却说,有人教过他了。
少年垂眸慢慢看完了宫外寄回的信,才将东西交给了范湍销毁处理。
范湍诧异,“比如说?”
比如说,她让他倒茶,他就给她倒开水,烫她一层皮。
她让他做事,他就摔烂东西,浪费她财产,她敢骂他,他就胖揍她自己的孩子,让她苦不堪言。
听完二皇子转述了别人的话后,范湍:“……”
所以到底是谁,教废了他们纯洁的主人。
范湍委婉表示:“那些普通老百姓的方式可能……不太适合皇族。”
而且二皇子也不会做出这种胡搅蛮缠的事情。
范湍觉得很扯,于是又默默地跟上了二皇子的步伐。
采薇宫中。
在郁厘凉到来之前,三皇子便已经来到了赵贵妃的宫中,为她贺喜。
见郁厘凉到来,郁厘泽便亲自过来迎接皇兄,“父皇希望皇兄可以向母妃贺喜,消除彼此先前的不愉,所以我把父皇要皇兄献上的玉如意早早取来,待会儿皇兄只需要亲手递给母妃就可以了。”
郁厘泽今年十六,待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郁厘凉的面前之后,发现自己的个头才到郁厘凉的肩膀。
郁厘泽:“……”
他的脸色狰狞了一瞬,而后退后几步,重新展露出和煦的笑容,“我好想皇兄啊。”
郁厘凉低头扫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默许了弟弟思念他的念头。
等到郁厘凉进了屋去,郁厘泽才又重新露出了阴暗的眼神。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呵,待会儿他就会为自己来这里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郁厘泽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放完了狠话,才跟了进去。
赵贵妃今日穿了一身彰显华贵气质的紫色。
她是贵妃,从进宫开始就是贵妃。
可她离皇后这一步足足等到了今天,始终也没有能成功的跨过那一步。
如今是她又一岁的生辰。
赵贵妃也不是没有反思过,天子为了她遣散后宫,赏赐待遇都偏爱三皇子,且从来都只爱喝她亲手做给他的补汤,十几年来从未间断,就如同她这从未间断的盛宠一般。
所以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贵妃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三皇子。
她明艳精致的脸上浮起矜持的笑意。
也许只要等自己皇儿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她就可以跨上最后那一步了。
“儿臣祝愿母妃永展笑颜,青春美丽。”
郁厘泽抱着一只长长的锦盒奉上。
赵贵妃笑得嘴合不拢,打开锦盒看到了里面一副出自江南大家的名画。
她夸赞了郁厘泽几句,郁厘泽便又重新入座。
这时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只见二皇子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了长案旁拿起了红色锦盒里那只翠□□滴的玉如意。
然而变故却在下一刻突如其来。
玉如意被拿起的那瞬间便“吧嗒”从二皇子的手里掉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郁厘泽确定如意预先被切好的断面没有被人察觉,这才躲在一旁幸灾乐祸了起来。
赵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
赵贵妃看向郁厘泽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拿个东西都拿不好,害得你二皇兄都摔烂了!”
一旁嬷嬷顿时安抚,“娘娘莫要生气,想来殿下也是无心……”
赵贵妃气得心口起伏不定,“好好的一个生辰,摔烂了如意岂不晦气?你叫本宫怎能不气?”
“母妃,儿臣是让人擦拭干净才拿来这儿的,许是擦的太过干净,才叫皇兄不小心滑了手吧……”
赵贵妃凉凉地瞥了一眼郁厘凉后,怪里怪气道:“你的意思是说怪你二皇兄咯,真是个废物……”
他们几人一唱一和,在这儿指桑骂槐,表面上怪的是郁厘泽,实际上却显然说的是郁厘凉了。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默默地落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郁厘凉盯着地上的碎片,慢慢回过神来。
他抬起眸,问赵贵妃:“贵妃可是在责怪皇弟?”
赵贵妃抬手抿了抿乌黑的鬓角,笑说:“是啊,他连东西都拿不好,殿下觉得这样的人是不是个废物?”
话虽如此,可现场拿不好东西的人却并不是三皇子,而是摔碎了玉如意的二皇子。
众人暗暗抽了口气,这指桑骂槐就差指到了二皇子脸上骂了。
可见赵贵妃这三个月心口憋了一口多大的怨气。
郁厘凉却转头吩咐下人:“鞭子。”
下人肃着脸,便反手取出一条鞭子。
然后众人就瞧见那条并不算长的鞭子毫无征兆地甩了出去之后,鞭尾直接抽在了三皇子的侧脸。
鞭子极细,刚抽过的时候,三皇子的脸上还没有什么反应。
但仅仅是过了一会儿,三皇子的脸上便立马浮现出了肿起来一道红红的鞭痕。
赵贵妃险些把一双眼珠子给瞪了出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众人就听见二皇子殿下清冷如水的声音缓缓响起,“大喜之日,怎可惹母亲生气?”
赵贵妃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就见天子未让人通传,直接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众人瞬间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上前行礼,迎接圣驾。
“陛下……”
赵贵妃委屈地迎上前去。
天子神色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可气着了?”
贵妃用劲儿点头。
天子道:“朕训斥他就是了。”
赵贵妃顿时松了口气,就见天子瞥向了郁厘泽,“还不向你母妃与皇兄道歉!”
三皇子的脸霎时青了。
赵贵妃的脸更青了。
慢悠悠瞥过他们的脸上,二皇子殿下舔了舔齿尖,感觉好饿。
好想吃青团子。
过了晌午,待赵贵妃的生辰宴结束之后,郁厘凉才兀自来到了天子的昭德殿中。
天子将他带到内殿,打开了冰窖的门将少年带了进去。
里面挂满了扒了皮的鸡鸭鹅,天子回眸扫了少年一眼,问他:“还饿吗?”
少年道:“不饿。”
天子闻言沉默了一瞬,又说:“父皇带你进去看看罢。”
好在少年虽然没有回答,但也默默地跟着他进去逛了一圈冰窖。
照例看了一遍天子这次收集的各种动物尸体。
见少年没有太大的兴趣,天子才把他重新带回了殿中。
天子语气少见的温和,叮嘱他道:“如果想吃人,也要和父皇说。”
“母亲不喜欢。”
少年极其平静地提起了那个已经逝世的小傻子。
天子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嗯,你皇兄应该也不喜欢。”
“皇兄……”
这个困惑就像是一个未解之谜,所有人都知道天子膝下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以外,还有一个长子。
但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长子的模样。
即便是郁厘凉,打从出生到入宫,他亦是从未见过的大皇子。
“你是有皇兄的,以后朕会让你们见面的……”
天子这样回答。
父子俩简单的对话结束之后,郁厘凉才慢慢走出了大殿。
终于完成任务一般,把勾心斗角的事情过了一遍,郁厘凉才拿到了宫外送进来的信件。
上面写着少女离开了卫国公府,主动去和暮北王私会。
范湍道:“她背叛了主子。”
郁厘凉:“不会。”
“可她勾引过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
少年搓碎了信纸,仍旧没有一丝恼火,“没有。”
因为少女亲口说过,只喜欢他一个人。
范湍迟疑。
郁厘凉吩咐道:“十五那日,我要出宫。”
范湍:“殿下要出宫,殿下放心,属下定然会为殿下安排妥当……”
少年“嗯”了一声,并且告诉范湍,他要和别人私奔。
范湍表示好的,他这就去安排……然后愣住。
范湍:“什么?”
少年:“私奔。”
范湍:“什么……”
少年:“私奔。”
范湍:“……”
范湍抽了口凉气,他没有耳聋。
他只是脑子坏掉产生幻觉了吧?
即便知晓少女在遇到二皇子之前,一直在勾引其他男人,即便知晓少女攀上了暮北王,即便知晓她的水性杨花……
二皇子竟然还要去赴约,甚至私奔吗?
时间线回到前一天的卫国公府。
一晚上过去了,拿到了卖身契的沅沅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宁二到底想做什么……
但沅沅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逃离卫国公府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她的最后一搏。
在芭蕉回来之前,沅沅不再犹豫,果断地借着出府采买东西的理由领了对牌顺利的离开了府里。
沅沅头也不回,出了府便直奔郊外,很快,便在河边找到了渡客的小船。
沅沅记得书里就是这里有个老头子在这儿常年拉客。
即便是女主从土匪窝里回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乘的船。
所以沅沅对这条交通路线很是放心。
老头说:“俺船上已经有客人了,姑娘要是不介意,就一起?”
沅沅当然不介意,爽快地答应交钱,老头子这才把船划靠了岸,让沅沅上船。
老头子撑的船是普通的乌篷船,那乌篷底下设置了几张坐凳,坐在里头可以遮阳,光线就难免会不太好。
沅沅坐进去时,发现里面的客人好像是个男人。
沅沅抱着包袱略有些唏嘘地同他搭话,“大哥,你也是要过河?”
男人说:“对呀,我来接我的小通房回家。”
沅沅:“……”
乌篷船掉了个方向,被篷子挡住的阳光从另一个方向直直地打了进来,将男人一直陷在阴暗里的脸照亮了起来。
噢,是男主角皇甫傲天。
沅沅弹了起来要跑,哪怕是跳河里去也要逃跑。
可她的裙子被人踩在了脚底下,惯性导致沅沅呈OTZ的姿势一下子绊倒在了地上。
在男人开口之前,沅沅狼狈地爬起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重新坐在了他的身侧。
看着他踩得严严实实的裙摆,沅沅忍住绝望表示:“我们谈谈。”
皇甫傲天松开了紧皱的眉心,答应了她。
小船划到了湖心。
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慢慢传来,“做我的通房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沅沅保持冷静,“我已经赎回了卖身契。”
“可是,暮北王府遣散你们这些通房的时候并没有给契纸。”
“现在的你没有了卫国公府的卖身契凭证,若要说你是暮北王府逃跑的通房不也是可以?”
沅沅:“……”
“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向你这样抗拒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