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听上去好像是在唱戏,但又不太像的样子。
唱戏的腔调犹如古琴音韵,而门外传来的旋律却节奏紧凑,且朗朗上口,只重复了一遍就让他难以忘记。
甚至,让他还有些跃跃欲试……
宁崖张了张嘴,想到自己患有结巴的口疾,顿时冷下了脸。
这口疾不是一天两天,是从小就患上的毛病。
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汤药,早就无药可救了,不是么?
在这些与药相伴的日子里,家里人越是同情于他,他就越要拿出不在乎的姿态。
可……即便嘴上不说,宁崖的心里何尝不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正常说话呢?
但是……
宁崖朝门外的方向瞥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旋律怎么好像充满了一种不可描述的魔性呢?
门外,沅沅抖着嗓子小声的在唱歌,试图制造出一点噪音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
“小门儿乖乖,把兔子开开,快点开开,姐姐要进来……”
语无伦次的腔调,颤抖的嗓音,愣是把一首可可爱爱的儿歌唱成了惊悚恐怖片里的背景音乐。
沅沅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好像还自带回音?
但这回音怎么好像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难道她上辈子是个男人?
沅沅慢慢捂住嘴,就听见身后传来鬼气森森的冷气,像是冬天还在持续制冷的空调,忽然对准了人脖子后面使劲儿地吹。
“小恁儿乖乖,把裤子开开,快点开开,姐姐要进来……”
沅沅:“!!!”
这不是去恐怖片的路上,妈妈,我要下车!
一只手按在了沅沅的肩膀上。
制冷空调问:“你在做什么?”
沅沅震惊回头,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大公子。
难道她的前世是大公子?
不……这不是鬼,这是真的大公子。
沅沅瑟瑟发抖问:“大、大公子,刚才是你在唱歌?”
宁崖没有回答,但沅沅看他的眼神却很是悸颤。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上茅厕的时候看见shi,但突然发现shi里藏着一块金疙瘩的惊天反转一样。
他眼底的情绪越来越复杂,推开她指着外面说:“滚。”
哦,原来是嫌她滚得不够远?
沅沅连忙爬起来,继续滚向更远的地方。
沅沅裹着小被子滚出去老远,一直都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沅沅想不起来,不过接下来总算不用继续睡在门外被活活吓死。
揣着回狗窝睡觉的快乐想法,沅沅头也不回地往下房跑去。
只是没跑出多远,就让她撞见了最不想撞见的一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色流淌的血液。
从尚有余温的尸体里,新鲜温热地涌出,积出一滩血水洼挡住沅沅的去路。
沅沅僵在原地,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了芭蕉交代过的事情。
晚上不要随便出门。
因为,春天是魔王的猎杀时刻。
第4章 春天是魔王的猎杀时刻……
月黑风高,夜风嚯嚯。
漾在血水里的尸体前站着一个少年,背对着沅沅一动也不动。
是沅沅的小童养夫,大根哥。
可能是刚下班,也可能是在加班的路上,比沅沅更先撞见了这具还带着温度的尸体。
想到老槐树下挂满的手手脚脚和人类知名器官,沅沅牙关开始打颤,磕哒磕哒起来。
少年听见了动静,他要动时……
沅沅冲了上来。
沅沅一把握住少年。
嘶,真大……她是说他的手。
少年微怔,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人拖跑。
平生第一次被人握住手的郁厘凉也是面无表情地感受平生第一次被动拖走的滋味。
沅沅拔脚狂奔,直到将小童养夫拽到了一个阴暗的假山腹洞里。
恐怖片里看见凶杀现场还站在旁边聊天等死的那是炮灰!迅速离开凶杀现场,才是保命的第一要诀!
沅沅后背紧紧贴着石壁,气喘吁吁。
她这个时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她的小童养夫。
他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场恐怖凶杀现场中回过神来,垂眸看着自己与他五指相扣的手。
沅沅表情逐渐呆滞。
上一次摸人家身体,这一次握人家手,还不小心五指相扣……
如果她告诉他,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防止他们在奔跑的过程中失散,他能信不?
大概是不信的。
因为要是哪个男人牵了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五根手指扣在一起可以增加阻力,她绝对会一记豪油根把他打到哭为止。
沅沅张开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把自己嵌入对方指间的小爪子剥离。
沅沅选择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放心吧,这里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郁厘凉垂着眸,反射弧前所未有的漫长。
因为饥饿,他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才杀人的那一幕——
夜风那样的凉,将那血腥的气味送入他的鼻息。
少年绣着暗色饕餮纹的翠碧袍角上洒落星星点点的血渍,血色与翠色交映,恰如碧叶间绽放出的簇簇鲜花,猩红冶艳。
他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中年男人。
“七十三。”
泠泠翡玉般的清脆嗓音温吞地报了个数。
大概是耗费的力气太多,他舔了舔齿尖,饥饿带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恍若有什么东西在那黝黑深渊底下不断翻涌,就要破土而出……
饿……
真的好饿。
从那幽暗处渗透出的本能,让他渴望去尝一尝从未尝过的鲜血滋味。
“啊……”
在他的背后忽然响起少女压抑的短促惊呼。
郁厘凉眼睫一颤,抬眸。
是上上次赶走了他仆人的少女,是上次摸他肚子的少女。
郁厘凉对她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她……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真是麻烦……
“……你放心吧,这里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假山石内,少女清甜的声音仿佛透过了湖面层层波纹无限放慢地传到了郁厘凉的耳中。
那样的柔软的声音,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碟甜而不腻的梨花酥。
四下里没有其余的人在。
少年慢慢拈着指尖的血迹,很满意这样的环境。
谢谢她帮他确认过了。
他不吭声,沅沅只有一个人默默用脚趾在心底抠出四室一厅。
定然是还不肯原谅她吧?
“府里最近一直在死人,你说……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们俩?”
拉近两个人之间距离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恐怖的氛围。
虽然不能和童养夫看一场现代版的恐怖电影,但他们就在恐怖现场。
匕首冰冷的银质花纹染上了指尖的血迹。
“也许会呢?”
某位恐怖片主角垂首间冰冷的吐息喷到了沅沅的脸侧。
感受到忽如其来的压迫,沅沅的易尬体质瞬间让她尬到头皮发麻。
虽然但是……
她是想在感情上拉近距离,并不是身体上拉近距离。
难道他……
毕竟是有名有份的未婚夫,只要一想到这个身材秀颀窄腰精壮长了八块腹肌的美人很可能想要对自己酱酱酿酿为所欲为沅沅顿时就红到了耳根。
“啊……哈哈,人家逗你玩的啦。”
沅沅尴尬又娇羞地推了他一把,结果少年脸色一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沅沅愣了愣,发现掌心多了一片湿濡,在月光下细看,竟然是血。
沅沅:“……”
啊这。
推到他伤口了。
娇羞失败.jpg
“那个,你还好吗?”
少年:“……”
郁厘凉微微蹙眉,语气轻轻道:“疼。”
疼?
沅沅连忙把少年扶起,对他道:“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少年没动。
就像沅沅印象里那些害怕人多的社恐朋友,需要被鼓励才能勇敢迈出一步。
“那个地方也没有其他人在……”
虚弱的少年目光阴沉地被扶起来了。
扶着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杀人狂魔·反派,沅沅心里还挺甜蜜。
大晚上的终于叫她找到机会和童养夫和好的契机了。
沅沅将他带到他自己住的下房,她从桌上摸索出一根蜡烛,“刺啦”点燃。
“大根哥”坐在榻旁,袖子上还在滴答着血。
沅沅卷起他的袖子,才发现他肩膀上有一道血痕。
天太黑了,他磕碰到哪里也不奇怪。
沅沅看到这道血痕,顿时想到了大魔王。
“大根哥,你今晚上怎么会在那里?”
少年听见她的问话,缓缓回答。
“饿。”
沅沅诧异。
饿到半夜出来找东西吃?
她摸了摸身上,摸出一把……瓜子。
嗅到一股煎炒的香味,少年的目光微微一动。
沅沅递过去一小把,“吃吗?”
少年:咔嚓咔嚓——
沅沅松了口气,给他伤口上撒草灰止血,然后用帕子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的小童养夫怎么会活得这么凄惨?
她抬头朝他看去,陡然发觉他四周连瓜子壳都没有。
沅沅:“瓜子壳呢?”
少年没有回答,茫然地望着她,头上仿佛浮现了一个问号。
沅沅:“……”
他竟然饿得连瓜子壳也一块吞下去了!
她瞥了一眼他肚子,语气试探,“大根哥,你每天……都很饿吗?”
少年扯了扯手臂上奇怪的蝴蝶结,“嗯”了一声。
但只要再多杀一个人就可以吃梨花酥了……
他颇爱怜地抚着袖子里的匕首,却见一只白嫩的小手又递了把瓜子过来。
烛光下微微俯身的少女眼波莹润,唇瓣鲜红,肌肤白腻如剥壳鸡蛋,黛眉秀鼻,犹如画上走下来的小妖女。
“喏,再给你一点。”
郁厘凉垂下眼眸,接过她手里的瓜子,被她按住手腕。
他蹙起眉,不高兴地紧抿起唇。
就听见“咔嚓”一声,她示范给他看。
“你看,瓜子壳不能吃。”
在沅沅的手把手教程下,两个人并排坐,一起和谐地“咔嚓咔嚓”起来。
退婚的话题到了嘴边,看着可怜的少年沅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根哥,你生辰在什么时候?”
沅沅记得,书里的大根哥在沅沅陪他过完生辰后,他便离开了府里。
少年:咔嚓咔嚓——
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没再搭理沅沅。
沅沅:“……”
等他终于嗑完了瓜子,漫长的反射弧终于给了回应,“生辰?”
“是啊,你不过生辰吗?”
少年摇头。
“为什么?”
郁厘凉语气平静,“我母亲的忌日在那天。”
“……啊,节哀。”
“父亲又给我找了个母亲。”
沅沅:“……”
是后妈?
想到前几天有人在群殴他,沅沅诧异,“所以,是你后妈派人去打你的?”
少年没有回答。
沅沅自动脑补出一堆当代深受广大爷奶姨妈欢迎的气到脑溢血系列苦情戏。
沅沅登时怒其不争道:“大根哥,你得反抗!”
少年一脸纯良无害,似乎天生不知道“反抗”两个字怎么写。
沅沅深吸口气,把自己浸淫多年电视剧小说的套路传授给他。
她举例说明:“比如说,她让你倒茶,你就给她倒开水,烫她一层皮,她让你做事,你就摔烂东西,浪费她财产,她敢骂你,你就胖揍她自己的孩子,让她苦不堪言!”
比起天真无邪的少年,她简直极尽恶毒。
“学废了没有?”
少年可怜的遭遇,仿佛瞬间拉近了沅沅与他之间的距离。
少年乖乖点头,“学废了。”
沅沅:“……”
不要模仿她的口音喂……
郁厘凉说,但是他今年应该会过生辰。
沅沅才暗暗松了口气。
很好,大根哥的人设还在。
既然今晚不方便提起退婚的事情,那么只好再等一等了。
好在下人和下人们的房间都靠在一处,沅沅从这里回去并不算远。
屋里的烛焰被风吹得连连跳跃,几瞬之后,屋里才又多出个玄衣男子。
郁厘凉盯了他半天,始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