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少年听来,应该是沅沅在刁难她,让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深冬寒夜里跪在这冰冷的地板上。
“求什么?”
少年继续询问。
她也是为数不多,引起少年生出对话念头的人。
纤芷鼓足了勇气,抬起细长的眼眸和少年那双冰冷的黑眸对视道:“奴婢想求沅沅姑娘,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想完成小姑奶奶的遗愿。”
“帮珠珠完成遗愿?”
郁厘凉盯着这个显然与其他丫鬟都不太一样的女子。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的模样看起来充满了诚挚与坦荡。
柔弱的肩,坚韧笔直的脊背,还有那双努力不在他注视下闪躲的眼眸,她所表现出来的气质看上去比那手段不堪的绿云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郁厘凉仿佛终于被她引起了注意力,用正眼打量了她。
少年薄唇微启,只答了她三个字。
“你,配吗?”
想要帮珠珠完成遗愿,她竟也不掂量掂量她自己……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了纤芷的脸上,让她顿时如坠冰窟。
在看到少年隐约流露出杀意的眼神,她浑身一颤,终于反应了过来,额头惊恐地磕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地面,竟不敢轻易抬起。
“你喜欢求人,那就磕吧……”
“磕到她高兴了为止。”
郁厘凉敛去眸底阴冷,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随即迈过了门槛,进了屋去。
未过多久,那扇门便在纤芷的面前悍然合紧。
沅沅许是在等少年回来,她并未睡在榻上,而是趴在了长椅上迷瞪了片刻。
室内生着暖炉,是以并不会感到冷,她穿着薄绸珠光的裙子,后腰上也仅仅搭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少女卷翘的睫随着呼吸一颤一抖,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听见了一些动静,沅沅才慢悠悠地转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发觉自己被少年横抱起,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外面是什么声音?”
沅沅揉着眼儿,好像听见了砰砰砰的声音,不像是敲门声,但又有点怪异。
在她生出好奇心之前,郁厘凉皱眉道:“吵到你了?”
少女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又过了片刻,纤芷面前的那扇门被人重新打开。
得了吩咐的碎花从屋子里出来,对着地上可怜的女子说道:“殿下说了,让你不必再继续磕了。”
纤芷终于颤抖地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额,只当自己磕头终于打动了里面的人,正要生出几分希望的时候,又听到碎花略带讥讽的声音。
“因为咱们姑娘嫌太吵了,所以今晚上你只跪着便可以了。”
碎花传完了话之后,门再次砰地合拢。
纤芷蓦地脸色发白,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将冻得发紫的唇咬得几乎要冒血。
不得不说,这是她受到的前所未有的羞辱……而这羞辱恰恰就来自里头那个和她同样丫鬟出身的沅沅。
第二天早,沅沅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纤芷时竟还吓了一跳。
她平时也不会起这么早的,这不……最近因为一些原因锻炼上了,这才跟上了闹钟一样,短暂地摆脱了咸鱼的气质。
“纤芷?”
“你怎么会跪在这里?”
纤芷神情憔悴,她看着少女白润里透着粉红的娇艳模样,只觉刺目之极。
她勉力张开了干裂的唇,却突然看到了二皇子从少女身后走来。
他的目光透过沅沅的身侧,冷冷地扫向了地上的纤芷。
纤芷到了唇边的话,顿时也硬生生地扭换成另一句,“是……奴婢自己想要跪的,奴婢昨日冒犯了姑娘,惭愧不已……”
她勉强说完这几个字,便立马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沅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却撞到了一个滚热的怀里。
郁厘凉的一只手臂顺势搭在了她的腰上,将她轻轻地裹到了怀里。
沅沅没有回头,也知道是他。
碎花让人将纤芷抬走。
沅沅却很不安地向身后的少年提议,“不如把纤芷也送走吧?”
倒也不是容不下旁人。
就是单纯地觉得纤芷这样下去好像会死?
她虽然对纤芷没有多大的同情心,但她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也没法接受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自虐……
郁厘凉垂眸瞥了她一眼,答了个“好”。
于是宫里的陈公公很快就又受到了退货x1:病倒的纤芷一只。
理由是,不想要了。
陈公公:“……”
得,这前前后后送进去都还不到七天,殿下这次退货是连个正经的理由都懒得给了。
那边三皇子接受了一大堆美婢之后,和美婢斗鸟,赌博,玩蟋蟀,虽然还不怎么开窍,但好歹也和那些美婢们相处得甚欢。
这边二皇子府里,伤的伤、病的病不说,甚至还把这收下来唯二的两个给退回来了。
陈公公觉得伤脑筋,天子也感觉到了有一些伤脑筋了。
“你说,他喜欢那个丫头能喜欢多久?”
天子心不在焉地问道。
陈公公语气迟疑,“奴才觉得这初时总是热络的,大抵也是陛下极力想要阻挠着,这不就激发了二皇子的逆反心理,毕竟这东西就是越是得不到就越好……”
天子:“是这样么……”
他忽地轻轻笑出了声。
可万一少年就是喜欢上了呢,喜欢到,永远也不放手,他也得和自己的儿子杠一辈子?
这显然不现实,至少天子不觉得自己的身体能硬朗到那个时候。
沅沅第二次被天子召见。
这次却是光明正大地来到了二皇子府下了道旨。
沅沅想到上一次被天子支配的恐惧,心头难免又再一次地感到不安。
郁厘凉不在,沅沅不可能叫人托话给他,再等他回来,再让他陪着自己进宫去面圣。
所以这次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她是郁厘凉的解药,若上一次天子还没有忌讳的话,这一次,怎么也得顾忌着自己儿子的情况了。
还是那熟悉的金殿。
天子威仪十足地端望着少女。
和上一次比起来,她不仅变得更白嫩更水润,被养得比娇小姐看上去都要更加像是个娇小姐。
沅沅手里揣着个小暖炉,跪在地上还是感到有些冷的。
好在天子这次没耽搁太久,开门见山道:“大理寺卿舒大人的女儿十年前走丢了,你想嫁入二皇子府,就去做大理寺卿的女儿吧。”
沅沅顿时当场就懵住了。
什……什么?
“这次,朕不会再阻挠你们。”
天子决定成全郁厘凉和沅沅,也是出了多重因素的考虑。
除却其他身家背景不匹配的种种因素,最大的因素就是他实在是拗不过少年。
想做二皇子妃可以,但她永远都不可以以丫鬟的身份去做。
他说完之后,也未见沅沅脸上有惊喜的神情。
天子反而有些疑惑,“你不高兴?”
沅沅下意识地摇头,“不是不高兴……”
她感觉跟做梦似的。
“这样一来,我不就得和殿下分开一段时间了……”
她说着,反应过来后自己也是小脸一红。
果不其然,天子的目光瞬间变得很是怪异。
小年轻的感情,真是永远都是那么黏黏糊糊,让人讨厌……
沅沅进宫来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全都白准备了。
天子不仅没有再为难她半分,反而还松了口,答应要成全她和郁厘凉。
回途的路上沅沅难免会感到些许的唏嘘。
果然,灰姑娘终究还是不能嫁入豪门的吧?
至少像沅沅这样的例子,留给历史的记录,也只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嫁给了二皇子而已?
等郁厘凉也回来之后,沅沅立马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然而出乎沅沅意料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少年竟然比她知道得还要早。
郁厘凉这次是打算答应天子的。
沅沅诧异:“你不怕我跑了?”
少年抿着唇角,没有回答。
沅沅心里一软,顿时把心一横。
“其实我不要名分也是一样可以的,哪怕在别人眼里,我就只是殿下的丫鬟,做一辈子的丫鬟都行。”
只要他们俩能守在一起,没有名分一样会在一起,如果他们后面没有了感情,就算有了名分,也还是会分开。
郁厘凉却微抬起眸,他抚了抚少女嫩嫩的脸庞,低声道:“不行。”
沅沅有些惊讶。
因为这次是郁厘凉反过来拒绝她了?
“沅沅,我的一切,都只能由我们的孩子来继承。”
如果他们不成亲,她不仅没有名分,就连他们的孩子都没有名分。
而他身边的位置,就永远都会有人觊觎。
沅沅愈发迟疑,“那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你不会生气吧?”
生不生气上其次的,其实是担心他又犯病这点才是真的……
郁厘凉这次口吻略是果断,“不会。”
他自然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会一味地把少女绑在身边。
更何况,她自己亲口承诺过他……
她是他的。
确认下了这件事情,沅沅和少年之间顿时产生了一种即将分开前淡淡忧伤的感觉。
第二天沅沅找了个画师给自己画了副画像,然后兴冲冲地去书房给郁厘凉看。
这个年代没有照片,也不能视频,更不能打个电话听听声音什么的。
要是事情发展的顺利,他们恐怕要等到成亲才能再见面。
沅沅怎么想都觉得也许要好长时间……
所以她分外自恋地产生了忧虑,万一这期间少年再害了相思病怎么办?
“喏,这是我的画像。”
郁厘凉看了看沅沅,又看了看画像,缓缓说道:“不像。”
沅沅:“……”
其实是有些不太像。
这是她特意找画师润笔,把她画得比本人漂亮一点,相当于变相地给自己开了个美颜。
沅沅盯着画像愈发脸热,“哪里不像了?明明就很像……”
郁厘凉认真地指出来五官,“这里,还有这里……”
沅沅:“那你要不要?”
少年眨了眨眼,老实巴交地答了个“要”。
被小奶狗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沅沅这才勉强解释道:“确实……这个画像更漂亮一点,但这样我离开之后,你每次打开来看一眼之后,就会更加记得我的好。”
而且看时间长了,只要少年一想起来她,即便因为太久不见印象模模糊糊的,那也都是自动开了美颜滤镜的她。
“是这样么?”
沅沅当然告诉他,是,这还是她们那儿当地一个叫做心理专家的巫师在网上说的。
郁厘凉半懂不懂的,直到少女忸怩地让他下次也给她一副。
这样他们都可以有个睹物思人的东西了。
郁厘凉答应了她。
待天黑下来后,冷清高贵的二皇子下线了,朴实勤奋的大黄牛上线了。
沅沅热得头发丝儿都粘在了细细的脖颈上。
她的手臂绵软地推拒着,声音都黏黏糊糊得像是糖丝一般。
“可以了可以了……”
少年顿时垂下长睫,语气失落,“我们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
沅沅:“……”
好的……她又可以了。
然后得逞的小奶狗就不甘心自己单方面舔小羊羔了。
它还提出自己虽然是条狗,但也是条肉质鲜美的狗。
外头火热的狗肉馆可以作证。
所以它想让小羊羔也尝一尝自己的鲜美之处。
小羊羔拒绝了它。
毕竟羊吃狗是违背大自然的现象。
小羊羔觉得自己不能开这个先例,破坏了小绵羊在人们心中吃草的固有印象。
而且小羊羔不吃荤。
小奶狗顿时哼哼唧唧,发出了可怜的嘤嘤声,对小羊羔发动了精神攻击。
小羊羔心口发软,只好在小奶狗热情的邀请下,尝了尝小奶狗鲜美的味道。
事实证明,羊就是羊,只能本本分分的吃草。
腥荤的东西对于羊来说,也还是太过于重口味了。
……
安排沅沅“认亲”的事情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总之很快便迎来了这一天,从府外来了辆马车要将少女接走。
沅沅对郁厘凉道:“那个,我们只是短暂的分开哈,但你私下里可以给我偷偷写信的。”
就好像要丢下家里的留守自闭儿童。
沅沅对少年一个人在府里很不放心。
郁厘凉“嗯”了一声。
沅沅:“那你应该不会舍不得我吧?”
郁厘凉:“嗯。”
沅沅:双重否定句的肯定回答……意思是真舍得?
“那你应该也不会想我吧……”
少年:“嗯。”
沅沅:行罢……
在这一刻,他和天底下所有拔掉无情男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沅沅语气干巴巴地暗示他道:“你就没别的话要和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