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见他珍而重之地将扇子连同扇袋一起收进袖兜,不自觉笑弯了眼。
作别江既白,明锦依旧从角门进的府,直到双脚踏进绣阁,卿云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明锦换下武袍,重新梳好发髻,便去找她娘,将得到的消息如实告知。
崔氏听罢脸色阴沉如水,气得想骂人,却生生忍了下来。
三房这一次次的,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老太太这两日精神头不太好,这件事就先不要惊动她老人家了,我让人去庄子上递个口信,剩下的就由着她们自己想法子应对吧。”崔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
明锦握上娘亲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娘,你也别发愁,流言蜚语不过是一阵子罢了,哥哥们的亲事不急,就算是相看姑娘,也是选那知根知底的人家,咱们家什么样,人家也清楚,没得恁大影响。”
崔氏气归气,让人去庄子上给薛氏送口信的时候还是给捎去了不少珍贵的药材。
然而,就在当晚,薛氏便带着丁明媚赶在宵禁前从南院角门悄悄回了府。
第25章 孔雀乱入鸡窝
第二天一大早,明锦就听到了消息,陪着母亲来给老太太请安时,一进寿安堂的正院就看到了跪在明堂里的丁明媚和薛氏。孙妈妈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让薛氏带三姑娘先回去歇着。
薛氏本就不舍得让女儿这个时候出门,经孙妈妈这么一劝明显意动,可丁明媚却固执地冲她微微摇头。薛氏无奈,只能陪着她跪到底。
朱氏恰好也在这时过来,看到明堂上的情形不禁蹙紧眉头,低声道:“她们娘俩这时候不在庄子上好好待着,跑回来做什么?还跪在明堂的风口上,不想好了是吧!”
明锦叹气,她们不是不想好,只是借此逼着老太太心软不忍罢了。
果然,画桡从里间走出来,说是老太太让她们进去说话。
薛氏忙不迭起身去扶明媚,察觉到院子里的几人,匆匆低下头招呼都没打就往内间去了。
朱氏见她如此,不知怎的忽然生出感慨:“一次次的,都是仗着老太太和善心软啊,我们真是不孝!”
显然这是想到明岚抗婚时的情景了。
“大伯娘,明岚的事可完全不一样。”明锦及时纠正她的想法。明岚从来没有逾礼,就算是抗婚也反抗得态度鲜明,光明正大。硬碰硬,看着很蠢,但这就是明岚的风格。
朱氏感激地看了眼明锦,明岚临走前偷偷告诉她二房私下里给她铺的路,尤其是明锦,在关键时刻坚定地推了她一把。朱氏是流着眼泪听完的,送走明岚后她非但没有颓唐,反而愈发振作,有人这么帮扶着,她更要自己立起来。
“明岚最近可有书信捎回来?”崔氏问道。若说谁最欣喜看到朱氏如今的转变,非她莫属。
朱氏想到昨儿下晌刚收到的家书,无奈笑道:“书信是捎回来了,心怕是野到天边喽!”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单凭明岚每次捎回来的书信字迹,就能想象得出她在外头过得多惬意舒展。
这一世没有了家里的后顾之忧,相信明岚会过得更精彩。如此想着,明锦也不由得大受感染。
低声说着穿过中庭,几人走进正房,东梢间里,丁明媚腿上盖着薄被坐在暖炕上,见到朱氏和崔氏走进来,作势就要起身,被崔氏先一步出声拦了下来。
荒唐事已成定局,事后苛责也于事无补。丁老太太竭力安抚下闻讯后暴怒的老爷子,此时面对薛氏和丁明媚,却由心生出一股无力和厌烦,没说几句话就让薛氏带着明媚回去好生将养着。
就在她们走出东梢间时,一个二门门房处当值的妈妈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与她们见礼后直奔梢间。
丁明媚脚步微顿,不多时便听到里面的婆子笑着禀道,镇北王世子差人来递帖子,说是请二姑娘去听戏,稍后亲自登门来接人。
昨儿傍晚二房给她们送口信,今儿世子爷就登门请丁明锦去看戏,意图再明显不过。
丁明媚迈过明堂的门槛走到廊下,深秋清晨的阳光透过屋檐照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明亮得让她有微微的眩晕。她在心里一遍遍宽慰自己,为江仲珽至今都没来看自己一眼寻找种种理由,但当听到镇北王世子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好坏不能只看眼前,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任是两世的脸皮叠在一起,被老太太她们那般打趣,明锦也不禁有些脸热,赶忙寻了借口逃开。
“甭管外面风评如何,在明锦的事上,世子起码顾全了礼数。”明锦离开后,丁老太太叹息道。
尤其是有昌王这个参照,江既白在三人心中的印象可谓直线上升。
崔氏身为准岳母也不得不承认,昌王这种人前君子,着实不是良婿之选。
可问题是,世上又不止昌王和镇北王世子两个男儿,干嘛非要在他们中间选?
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家女儿亏了。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离开寿安堂时,二门的婆子又来通报,说是世子爷到了,想来给老太太请个安。
丁老太太笑着瞄了崔氏一眼,吩咐婆子立刻请人过来。
明锦换好裳裙,听说江既白先去了寿安堂,牵起的嘴角就没落下来。
江既白从寿安堂出来,迎面就看到明锦站在路口笑眯眯朝他挥手,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却明显加快了速度。
“顶风口站着,你也不怕冷。”江既白看她在裳裙外加了件薄披风,心里暗暗满意。
时近初冬,北风越来越硬,明锦之前又落过水,最是吹不得风。
两人并肩往大门口走,明锦细心发现,江既白一直稍稍落后她半步,仗着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
“这时候出门是不是早了些,梨园应该还没挂牌子呢。”明锦上车坐定,对随后进来的江既白道。
马车是冬日里用的暖车,江既白进来后关紧车门,风啊寒啊就都被隔绝在门外。
“左右出来一趟,顺便带你去吃个早茶。”
明锦眼尾一挑,“去平康坊?”
江既白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爷不止在平康坊混!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多的是!”
“哦,是我狭隘了,以后还请世子不吝赐教。”明锦全然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江既白却直觉不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一时抓不到头绪,只得作罢。
临仙楼,京城有名的茶楼,每到早茶时间可谓一桌难求,江既白一行进店后掌柜的亲自将他们迎上楼,言语间对江既白颇为恭敬。
“这间茶楼是我早年兑下来的,从掌柜到跑堂的伙计都是信得过的,你以后请朋友吃茶消遣尽可放心来此,这间厢房常年留着自用。”
临仙楼竟然是他的产业!
明锦有些意外,即便上一世久居宫中,临仙楼的名号她也是有所耳闻,曾有一度她还让人暗中调查过,以防它成为某方势力安插在京城的眼线。结果自然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是上一世江既白根本就没有盘下临仙楼?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现在想来已经没有意义,明锦笑笑便作罢。
早茶和茶点上得很快,茶是暖胃去腻的红茶,茶点极为丰富,必不可少的自然是干丝,此外还有鱼汤面、鲜肉小馄饨、萝卜丝包、虾仁蒸饺、糯米烧卖、蒸凤爪等等,明锦挨个试了试,当真名不虚传。
“喜欢吃凤爪?”江既白见她埋头将一碟蒸凤爪啃得见了底,眼底不自觉噙上笑意。
明锦也不矫情,点头道:“这凤爪做得很好吃,世子也尝尝?”
江既白摇头,唤屏风外间的春诚让伙计再送一份蒸凤爪进来。
明锦闻言很不见外地纠正:“再来两份!”
卿云候在屏风这边,听到自家姑娘的声音默默埋头不语,心里忍不住想挠墙:姑娘挑食的毛病又犯啦!
哟呵,胃口是真不错!
江既白看她露出来的纤细手腕,寻思着婚后是不是该从临仙楼调个大厨进府……
凤爪经过一炸一蒸,发得饱满松嫩又不失嚼劲,轻轻一吮就脱骨,配上独家调和的酱料,吃起来齿颊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江既白将桌上的吃食扫荡了大半,终于发现了明锦的不对劲。除了一开始点到即止碰了碰别的碟子,她的筷子就没从蒸凤爪上挪开过。
嗯?挑食?
明锦啃得正香,面前的蒸凤爪突然被拿走,随即换了碗鲜肉小馄饨。
“我突然想吃凤爪了,你换馄饨吃吧。”江既白夹起个凤爪就咬,嗯,软软腻腻的,难为她怎么这么爱吃!
明锦很想说,你如果想吃,可以自己再要一份,但见他吃得牛嚼牡丹,甚至还有点嫌弃似的,动动念头就能明白他的用意。
“好啊,世子喜欢吃,那就一定要吃干净啊,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要一份。”
江既白微不可察地哼了声,抬抬下颌示意:“咱们谁也别浪费!”
明锦早膳向来吃的不多,一盘蒸凤爪的份量虽然不多,但她已经连着吃了两盘多,再加上多半碗茶,眼前这一整碗小馄饨着实超出了她的饭量。
江既白见她对着馄饨碗运气,顿觉好笑又可怜,拿了个干净的瓷碗舀了小半碗出来,明锦迅速拿起汤匙又舀了两个馄饨到他碗里……
江既白认命地叹了口气,果断收回瓷碗。
坐着还没太大感觉,一站起身,明锦就发现自己吃撑了。
临仙楼距离他们听戏的庆和园并不算远,她便打算走过去,顺便消消食。
明锦习惯了外出素行低调,奈何身边这位锦衣玉冠,身高出众又相貌堂堂,走在街上俨然如孔雀乱入鸡窝,想不乍眼都难,隔着帷帽明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包围而来的目光。
啧啧啧,真招摇!
庆和园是京城最大的梨园,常驻戏班子就有六七个,每天同时开三个戏台,另有一个戏台供贵人包场。
江既白此行是为了陪明锦在人前露露脸,自然不会包场,而是选那最热闹的戏台订了个最醒目的包厢。
两人由伙计带领着走进戏台所在的园子,迎面就遇上了老熟人。
“明锦,你也来听戏啦?今儿真是巧到一处了!”身着宫装的圆脸少女见到明锦欣喜地笑道,不过目光一转看上她身边的江既白时明显热度骤降,“世子也在啊,真是难得见你一面。”
明锦嘴角可疑地抖了抖,忽略另一边江仲珽和丁明媚看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圆脸少女跟前,福了福身笑道:“是挺巧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嘉宁公主您。”
第26章 尾巴可要藏好哦
嘉宁公主一扫面对江既白时的冷脸,笑意盈盈上前两步虚扶起明锦,亲近地拉着她的手,轻嗔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母妃说你要忙着备嫁,不许我给你添乱。今儿正好碰上了,说什么你也得陪我听两场戏。”
江仲珽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他走上近前,明锦总不能再视而不见,只得福了福身见礼,不待他反应,便转头对嘉宁公主:“好啊,公主可订好了包厢?”
嘉宁公主闻言小脸一垮,“今儿是临时起意过来的,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但园主说,位置最好的那个大包厢已经被人提前预订走了,只能现选包厢了。”
那个大包厢价钱不菲,通常情况下当天清早来预订就来得及。
明锦看了眼江既白,目光询问他的意见,江既白心领神会,虽不情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巧不巧,那个大包厢正是咱们预订的,公主若是不嫌弃,就一起过去坐,怎么样?”
咱们?
从明锦嘴里说出来,自然指的是她和江既白了。
嘉宁公主纳闷:明锦什么时候跟那小魔星如此不见外了?
江仲珽愤愤磨牙:她怎么能随便跟人称咱们!
反观江既白,一脸的春风得意,抖开折扇避着明锦的方向轻摇,大度地朝嘉宁公主露齿一笑,“对啊,公主若不嫌弃,不妨就跟咱们一起。”
嘉宁公主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给江既白两爪子,抓花他脸上讨人厌的笑。
他们俩这势同水火的架势,让明锦忽然想起来了,嘉宁公主确实最讨厌镇北王世子,每每提及他便咬牙切齿,是因为公主小时候略胖,又天生圆圆脸,冬日里穿得厚一些,远远瞧着就像颗圆滚滚的团子,江既白在南书房陪读时,经常被皇上召过去一起用膳,碰上嘉宁公主没少借此打趣她,初时嘉宁公主气得只会哭,长大后就学会了反击。不得不说,嘉宁公主的好口才,起码有一半功劳要归于江既白。
上一世她的心思几乎都扑在江仲珽身上,嘉宁公主分明每次见面都要提及江既白,她却始终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笑笑敷衍了事。
现在看他们面对面斗法,竟然还挺有趣。
“好啦好啦,外面也不暖和,咱们还是进包厢说话吧。”明锦从中调停。
嘉宁公主狠狠瞪了江既白一眼,表示不稀罕跟他一般见识,转而对明锦道:“我能再带一个人吗?今儿本是跟容华郡主约好的,她有事离开一会儿,马上就能回来了。”
明锦依旧先去看江既白,这次听到容华郡主,他的脸色虽然没变,但眼底却浮上了明显的不耐和......厌烦。
“既然是跟公主约好的,那便带上吧。”见明锦犹豫,江既白率先开口替她解围,并飞快给了明锦一个安抚的眼神。
江仲珽默默将他们的互动尽数看在眼里,心头被两股暴烈情绪拉扯着,一边是对江既白的嫉妒不服,另一边是对明锦的不舍和幽怨,以及越来越克制不住的悔恨。如果……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与明媚保持距离,没有那些牵扯,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不是就是明锦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千里之堤破开一处蚁穴,越冲击溃面越大……
“明锦,既然碰巧在这里遇上,让我们也跟着凑个热闹如何?”一直默不作声的丁明媚缓声细语开口,面带微笑地看着明锦,脚下往江仲珽身边轻挪了两步,似在无声宣告某种属权。
明锦看着她异常厚重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的苍弱脸色,无所谓地勾了勾唇,“好啊,既然都这么多人了,也不差再多几个,人多些更热闹。”
江仲珽也有心跟着一起,故而明媚主动开口时他还满意地松了口气,可听明锦这么一说顿时有如乌云罩顶。自己在她心里,就是个凑数的?即便情谊不在了,他也还是正统的皇子王爷!他江既白算什么?一个异姓王的世子!别说他这个受质京城被养废了的儿子,便是他的老子镇北王,乃至往上数的几辈祖宗,说到底,也不过是给他们皇家守边疆的狗!凭什么丁明锦如此高看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