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可不惯着他,抬腿将人踹下炕。战事在即,准将领窝在暖炕上沉溺儿女情长可还行?还不赶紧去书房!去校场!
京城的春天远比阙州来得早,清明过后天气就眼见着回暖,明锦把府务都接了回来,让婆婆彻底放轻松,跟着她娘和大伯母一起逛逛街喝喝茶听听戏,好好享受一番京里的好生活。
镇北王妃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旁观了两天,见她一边带孩子一边游刃有余地打理家里家外,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叹服之余心中大喜,春风得意地跟着亲家母吃喝玩乐,就连采购药材的任务也被明锦接了过去。
明锦这边有条不紊地忙着,却也没忘记关注着昌王府。确切地说,是青葙的情况。
江仲珽近来的处境颇有些得意,老三年前回京后接手假钦差的案子,大刀阔斧彻查下揪出了太子私下勾连吏部、礼部、贡院等有司操控科考,甚至直接卖官鬻爵的特大丑闻。老四端王也因催缴国库欠款不力而被当庭训斥,免了差事。
太子被禁足于东宫,朝堂之上废黜之声渐起,就连之前的公田所、乃至平康坊北曲命案的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参劾太子的奏疏如雪片般涌向御书房。
他倒要看看,父皇这次还要怎么保下太子!
江仲珽看着从东宫传出来的暗信,随手凑近火烛点燃了扔进脚边的铜盆。
火光跳跃中,想到今天早朝上父皇当众下达旨意,大比武排名前二十人官加一级,并两人一组前往九大边镇学习练兵。
学习练兵是假,领兵抗击草原南下骑兵才是真。
江仲珽端起茶盏徐徐呷了口茶,眼底缓缓浮上阴鸷。
刀剑无眼,战场上的生死可是再寻常不过……
与他阴暗的想法不同,世子府今天的晚膳格外丰盛,镇北王妃小酌了两杯,离开时竟有些微醺。
甘州虽偏远,又是抗击草原汗廷的要冲,但江既白终于能挣脱出京城这个藩篱,能去真正的战场上淬炼,镇北王妃发自心底地高兴。
“吾儿,娘亲后日就要离京回阙州了,之前同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走在熟悉的通往劝勤斋的青石小路上,镇北王妃的酒意被夜风吹散了七七八八,牵着小儿子的手慢慢散着步。
江司勤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嗯,想好了。我想留下来跟着老师读书。”
并不意外的结果。
镇北王妃轻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老师?人家好像还没正式收你做学生呢吧?”
江司勤小脸一红,“会收的。”
镇北王妃哪里还舍得调侃他,弯腰抱起他,略有些后悔,“不然咱们过两年再来拜师?”
在阙州时,她不在家一日,他都要哭闹不休,如今把他留在京城,镇北王妃反而不适应。
江司勤无限依恋地揽着母亲的脖领,脸贴着脸安慰道:“娘,等入秋我就回家了。”
“小没良心的!”镇北王妃失笑,轻轻拍了他屁股两下,心里确是百感交集。
孩子长大,还真是一瞬间的事。
明锦得知江司勤的决定一点儿也不意外,一来对自己二哥的魅力有信心,二来对自家小团子粘小叔叔的功力更有信心。
第107章 醉翁之意
阿勤懂事归懂事,但在镇北王妃离京这日还是哭花了小脸,江既白抱着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目送载着母亲的车队在官道上越行越远,单手将幼弟揽进自己宽阔的怀里,轻拍着他单薄的后背,“咱们的镖局和商队常年走阙州,你若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去,住够了再回来。”
他的弟弟是自由的,永远不必像自己一样被桎梏束缚。
“当真?”江司勤的小脸立刻阴转晴,随即想到什么,又克制地抿了抿嘴,小声道:“老师说了,读书贵在坚持,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江既白朗声大笑,双脚轻磕马腹,策马掉头往回走,“无妨,咱们跟老师是亲戚,回阙州的时候让他多布置一些功课给你就是了……”
仗着明锦没在现场,江既白纨绔作风又冒头了,乱没边际地给自己弟弟往在路上拐。
世子府这边,明锦一阵阵眼皮狂跳,田妈妈揪了块小纸片蘸了层米糊贴上她眼皮,江小团子喝足了奶,四脚八叉躺在母亲臂弯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明锦眼皮上的小纸片,眼里满是好奇。
明锦把他放到暖炕上,用包被重新把他包裹好放回摇床里,轻轻拍着裹被哄他睡觉。
时樱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禀道:“刚刚曹医官派人送来口信,稳婆和乳母被召进昌王府了。”
明锦闻言眉毛微挑,飞快算了算日子,“青葙还没到日子吧?”
“是还没到,但来人说孩子足够大了,这会儿提前生产也无大碍。”时樱道:“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是情况有变,曹医官不得不提前行动。”
日子没到,肚子里的孩子却足够大了……
明锦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想到了上一世跟丁明媚交好的惠妃,生产时因为孩子长得过大,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再来一世,这样阴损的招数她竟然如此早就会了。
明锦略感意外,却并没有什么愧疚悔恨。对于青葙,她可以开一扇善心之门,给她一线生机,最主要的原因是于自己大业有用。
明锦从不认为自己良善,这辈子也没做善人的打算,她只求无愧于自己的心。
“既然这样,那咱们也准备提前接人吧。”明锦道。
时樱应声,先行退下去做安排。
江既白兄弟俩一路溜溜达达回来,进门看到明锦眼皮上贴着小纸片的模样都来了兴致,尤其是江既白,问来问去不说,竟然还上手,明锦终于忍无可忍,当着江司勤的面把人给撵了出去。
江司勤捂着嘴偷笑,轻手轻脚溜到摇床边看小侄子。
“你们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没遇上什么事吧?”明锦坐回暖炕上,手上翻开账簿,注意力却是放在摇床边的小孩儿身上。
嗯,还好,看样子没哭。
江司勤转过头,看着嫂嫂垂眸看账簿时眼皮上格外显眼的纸片,再想到她之前说眼皮跳的原因,目光转了转,起身爬上炕坐到炕桌另一边,老老实实把他亲大哥给卖了个底儿掉!
自己在读书方面不着调也就罢了,还想带歪弟弟?呵,江既白,还真是不靠谱。
明锦脸色不变,暗暗却在磨牙霍霍。
眼皮直跳的原因找到了!
不过,事关阿勤自由这方面,明锦坚定地跟江既白站在一起。
“你大哥有一件事说得很对,想家了咱们就回去,方便得很,跟嫂嫂说一声就行。”明锦这轻松的口气,听起来很江既白如出一辙。
江司勤没来由地心头一片开阔,好像一下子就没那么想家了。他偏过头看了眼躺在摇床里睡得呼呼呼的小宝宝,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元元长大了,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吗?”
明锦看着小孩儿的眼睛,澄澈中夹杂着一丝早熟通透的轻愁,忽的眼底一热。没想到他一个小娃娃,竟敏感至此!
“会的,等元元长到咱们阿勤这么大时,就能跟你一起回阙州了。”明锦答得笃定。
江司勤闻言眉眼缓缓舒展开,笑脸生动如画,重重点了点头,“嗯!”
炕上换了新的炕桌,比原来的加宽了足足两倍有余,为的就是方便明锦放账簿和江司勤做功课。
王妃离开了,明锦不放心让阿勤自己住在劝勤斋,便让人将东厢房收拾了出来给他做寝房,白日里就在正房暖阁里跟着她读书做功课。总之,不会让他落单孤寂。
对于这样的安排,江司勤再高兴不过,尤其是白日里小侄子的摇床就放在暖阁这边,一抬眼就能看到。
从劝勤斋搬到主院的江二少过得充实又惬意,从滇南大老远入京迟迟不得脱身的江言昭却闹心得很。
“你说,我这案子也给查明白了,怎的还不肯放我走?”大门一关,江言昭不顾形象地瘫在大椅里,眼底满是郁色。
一下朝就被强揪过来的江既白幸灾乐祸地啜了口茶,“让你查案,可没让你把案子查得这么明白。太子如今被架上火堆,你想拍拍屁股就跑,哼,想得美!”
江言昭撇嘴,“一开始我可就明确请示过了,皇上金口玉言,说得清清楚楚,让我一查到底。”
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上的话,不是向来如此吗。”江既白捧着茶盏缓缓摩挲着,道:“你这一步,走得是不是有些急了?”
江言昭维持着躺在椅背里的姿势抬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眼底的玩笑渐渐被坚笃取代,“你不用总想着为我负责,君淮,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既然做了决断,送到眼前的机会,总不能再轻松放过。咱们且看看,皇上能回护太子到何等地步。”
江既白学他,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江言昭这一步的确将皇上置于了两难的地步。
保太子,必定让更多的良臣寒心失望。
不保太子,按罪,太子不止要被废黜,恐怕连性命都得折进去。
皇上左右为难,于江言昭而言,却是哪种情况都得利。
只不过,短期之内他还是得避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让意图“摘桃子”的兄弟们互相消耗几轮。
更重要的是,他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呢,得赶紧回去,不然被人趁虚而入,哭都来不及!
再看眼前这个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兄弟,江言昭是越看越不顺眼,又得看在明锦的面子上维持好脸色,“明儿你陪我去丁老将军府上走一趟?听说老太太身子不大舒坦。”
第108章 最大的优势
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江既白心里无情嘲笑。
不过看在多年的兄弟情份上,又可怜他千不挑万不选、偏偏选了个无心嫁人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丁明岚苦追,江既白决定就不打击他了。不过也没心情继续看他这张老脸,喝完了茶拍拍屁股就走人。明旨虽然还没颁布,但听皇上的意思,不用多久他就该外派北上了,还有很多事需要提前安排。
天气在倒过一轮春寒后真正变暖,白昼也明显变长,江既白踩着傍晚最后一缕余晖走进院子,进屋换了外袍第一件事就是去抱儿子。.
“儿子欸!爹爹回来啦!”江既白听说小东西又睡了快一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从摇床上给抱了起来,蛮横得特别不讲武德。
元元小宝贝闭着眼睛蹬了蹬腿,小身子扭扭,挣脱不开,花瓣一般娇嫩的小嘴扁了扁,握紧两只小拳头做事就要开哭。
江司勤正好下学回来,进门看到此情此景,极其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大哥真的是被嫂嫂纵得愈发幼稚了!
“元元?是小叔叔呀。元元睁眼看看小叔叔好不好?”江司勤走上前,拉着大哥的袍摆让他坐下,自己凑上前捏着宝宝的小爪爪软着嗓音耐心哄道。
元元听到熟悉的声音,吭叽了两声就抿抿小嘴,小爪爪胡乱揉了揉脸,勉力睁开眼睛看向熟悉的声源方向。在看到江司勤的瞬间大眼睛一亮,咧着小嘴就朝他挥舞小胳膊。
亲爹江既白吃味地捉住他一只小爪爪轻啃了一口,反手就把热情求抱的儿子塞到了弟弟怀里,自己扭头去媳妇倒酸水。
江司勤熟练地伸手抱住,照例贴贴宝宝的小脸,然后在田妈妈的帮助下把他又放回摇床里。
屋里伺候的田妈妈和时樱几个刚开始的时候还被世子爷这般举动吓得手心直冒冷汗,可像夫人说的,冒着冒着也就习惯了,甚至觉得能看到小大人一般的二公子露出符合年龄的活波劲儿很是有趣。
江司勤却觉得这样的大哥和嫂嫂越发不可靠,对小侄子的未来成长之路甚为忧心。尤其像现在这样被小宝宝全心依赖地攥着手指,江二少愈发觉得肩上的责任很重大。
江既白在书房找到明锦,委屈地凑上前去告儿子的小状。明锦对这戏码早就习以为常,熟稔地顺了顺毛,而后正了正神色,问道:“外派北上的旨意这两日应该就要下来了吧?你可想好了让谁随你一起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待他开口,明锦当即反对,“不行,卢远和春诚你必须都带着,孟统领和秦宇你二选一。别说府里和镖局那边离不开他们,跟战场相比,都算不得什么。况且,我已经探过他们二位的口风了,手下都有信得过的暂代人选。”
得,这是一点找借口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他们两个也都带上。”江既白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如果多带两个人能让明锦稍稍放宽心,晚上能睡得安慰些,他何乐而不为。
明锦闻言心下一喜,立刻请来林大管家,让他通知孟统领和秦宇准备随行北上。
“我还以为你会把林叔也塞给我。”江既白看她脸上又恢复了笑模样,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还有闲心打趣起林叔来。
明锦白了他一眼,“想得美,府里现在离得了你我,可一天都离不开林叔。”
她这话说得可是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两位主子都是甩手掌柜的作风,以至于家里家外很多具体事务都是林大管家在一把抓。
而且,京中也不是全然安全之地,有林叔在府里镇着,大家都心安。
“朝堂上的这波风雨且还得吹打些时日,明儿我陪言昭去将军府,正好跟二哥议一议。”江既白说道。
又陪滇南王去将军府?王爷这积极性,是不是太高了?
如今在将军府附近的街面上随便问问,十个人里恐怕有九个都知道滇南王看上了丁家大姑娘丁明岚,上赶着求娶呢。
大宁虽说民风相对还算开放,但像丁明岚这样不爱红装爱武装的贵女,依然免不得备受诟病,脊梁骨没少被戳。及笄后大伯娘为了她的婚事没少操心。
如今江言昭这般积极高调宣示他的态度,明锦由衷为他的体贴赤诚感动。难怪上一世明岚为了他甘居侧妃。
不过,打着这个旗号出入将军府,倒也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次得益于王爷明察果决,朝堂之风为之一肃,空缺出来的职位不填补上,陛下恐怕不会轻易放他回滇南吧?”明锦问道。
江既白颔首,略有些遗憾,“机会难得,奈何言昭手里没人。”
明锦轻笑,他呀,打仗在行,对朝堂权术却是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