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媳妇是什么意思?昌王不给个名分,就让明媚去死?这是拿死威胁老爷子?
丁老将军的目光从薛氏母女身上掠过,落在一旁的丁三爷脸上,“老三,你也这么想的?”
突然被点名,丁三爷打了个激灵,囫囵应了声。
丁老将军站起身,“行,你们做父母的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劝的。明日若昌王殿下无意给个名分,明媚便自行明志吧。念她忠烈,我可向族老求情,让她牌位入家祠供奉。”
薛氏闻言如遭雷击,刚要开口哭辩,就被丁老将军一记眼刀震慑得哽住了喉咙。
丁明媚也被惊得脸上褪尽血色,但愣怔过后,她只深深一叩首,似是认命。
夜已渐深,众人陆续走出寿安堂。
薛氏悲痛得几欲晕厥,被老爷子传了辇轿将她们母女先一步送了回去。
明岚拉着明锦走在最后,犹不放心地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明锦笑着摇头,“我真没事,再者,我与世子已有婚约,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时移世易,这一纸赐婚,反而成了保护伞。
“明媚这回,算是站在生死的岔路口上了。”明岚低叹,“可我总觉得,她应该没这么容易认命。”
丁明媚这人,何止不认命,她信奉的向来是操纵命运。
“这件事咱们也插不上手,还是静观其变吧。”明锦道。
明岚颔首,她自己还是尊泥菩萨,哪有能力去渡别人过河。更何况,明媚的事,她直觉上不想沾边,总觉得表象之下没那么简单。
这一晚,寿安堂的烛火亮了一夜,南院三房的哭声也断断续续响了多半宿。
翌日,正巧没有朝会,丁二爷便差人去京军衙署请了半日的假,吃过早膳后就去了寿安堂。这样的事,总不好让老爷子独自面对昌王。当然,也不适合有太多人在场,像丁贺扬、丁长轩兄弟俩,就正常去上衙了。
至于丁明锦,更是有多远躲多远,反正该说的她昨晚都说明白了。
崔氏早早过来陪明锦绣嫁妆,却频频走神,显然心思都在寿安堂那边。
临近辰时三刻,昌王果然来了,卿云从门房那边听到消息,当起了传声筒。
“这么一对比,世子做事似乎还挺有分寸。”崔氏悠悠发出一声感慨,试探着询问道:“锦儿,你说咱们该怎么谢谢人家世子?设宴?还是送份谢礼?”
明锦吮了吮被针刺到的手指,“娘,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准备。”
“你对世子倒是挺上心!”崔氏本不想说,可看着女儿对人家热乎,心里忍不住替她委屈,“听你大哥说,昨儿世子进宫去求见皇上了,看意思,对你们的婚事是极不愿意的。你大哥本来也打算求皇上收回成命,但一看到世子那般,脾气就上来了,若是真收回了赐婚,那岂不是坐实了你被世子嫌弃......”
崔氏越说越觉得发愁,这桩婚事,当真是进退两难。前两日官媒奉命取走了明锦的年庚八字,崔氏恨不得日日焚香,祈求她和世子的八字合不上。
明锦猜到母亲的想法,不由摇头。上一世她和江仲珽想杀到那般程度,当初谈婚论嫁合八字的时候合出来的也是大吉。由此可见,合八字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夫人,姑娘,寿安堂乱了!”卿云一溜儿小跑着进来报信,“三姑娘在房里悬梁了!”
崔氏手一抖,险些将茶盏碰翻,“人没了?”
卿云喘匀了气,忙摆手道:“没,幸亏发现及时,给救回来了。不过三奶奶又哭到寿安堂去了。奴婢回来的时候,三奶奶正在哭求昌王殿下救三姑娘一命......”
明锦发现她面含难色似有隐瞒,便追问了句。
卿云吞吞吐吐道:“奴婢听说,三奶奶哭着求昌王殿下时,隐隐约约提到了什么请陛下做主......”
“糊涂!”崔氏猛一拍案,面有愠色,道:“这分明是要拿皇上威胁昌王。”
昌王的生母是宫中一名低等的宫婢,遭皇上醉酒后临幸才怀上了昌王,生产时大出血而亡,死后也仅赐了个贵人的封号。他虽自小养在容嫔膝下,但因其生母的原因,出身仍时常遭人诟病。皇上对他也始终疏离淡漠,前阵子过完万寿节,才想起来准他随朝观政,他今年已然二十一,与他同年的三皇子已经跟着上朝观政快四年了。
身份一直以来都是江仲珽最为敏感自卑的逆鳞所在,同时也是他此时最大的软肋。丁明锦暗暗佩服丁明媚的出手决绝。即便江仲珽这一刻恨极,但为了维持住在皇上面前的形象,丁明媚这个责任他就不得不负。
是的,以薛氏的脑子和手段,根本走不出这一步。
背后真正的执棋者是丁明媚,薛氏,充其量只能做个马前卒。
不出意料,丁三爷是第二步掩护棋,最后压轴的是丁明媚自己。
一套组合拳下来,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昌王被柔弱无辜又善解人意的丁三姑娘打动。
当然,丁明锦跟母亲讨论时,隐去了丁明媚的主导地位。
即便如此,崔氏仍不相信,直到临近午时,丁二爷从寿安堂回来,将情形一说,崔氏吃惊地看向她闺女。神了,竟然跟她推测的一模一样!
丁明锦反应很淡定。
毕竟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对手。
卿云站在屋里,时不时就要扫一眼时辰。好不容易送走了老爷和夫人,她急着提醒道:“姑娘,午时二刻了,世子的汤该送到了。”
江既白说到做到,昨晚在船上口头约好了,往后每天午时派人送汤上门,卿云只需去西角门取。
丁明锦收住凤凰翅膀最后一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绣绷子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活动活动身体,坐了一上午,脖子都僵了。”
将军府整个西院都属于他们二房,平时为了图出入方便,都是走西侧门,西角门很少走,因为它出去后是条幽僻狭长的巷子,墙壁那头是邻家的院墙,整面墙都没开一个角门。
江既白一开口就挑中了她家西角门,明锦断定他亲自过来查看过地形。
哼哼,小子,背后没少耍动作啊。
卿云拉开角门,一眼就看到了提着食盒候在门口的春诚。
行过礼,春诚将食盒递给卿云,道:“劳烦姑娘明日过来时,将食盒一并带来给我。”
这食盒是百味斋特别定制的,外带的话,一个食盒的押金就要二十两!
丁明锦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问道:“你家世子吃过午饭了吗?”
春诚摇头,“尚未。”
“那正好,我也还没吃,你去跟世子说一声,我请他吃饭。”明锦说着,眼尖地发现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人从里面挑了起来,笑着伸手朝那边挥了挥。
下一秒,窗帘子就被撂下了。
明锦:......还挺腼腆。
第15章 莫非,丁明锦贪图的只是……
会樊居,藏在京城深巷里的老饕圣地。这里有着最地道的浑羊殁忽、葫芦鸡和臊子面。
通常来说,会樊居每日的待客桌数是一定的,想吃,得提前预定。不过也有特例之人,譬如丁明锦。
“二姑娘当真是好人缘。”待引路的伙计退下,江既白环顾室内,一看这内廷雅室就是给特殊的贵客专用的。
明锦闻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只早前帮了点小忙,东家仍念念不忘。”
她说得轻巧,显然不想就此多提,江既白便也知情识趣地打住话头。
明锦招呼他落座,亲自给他斟了盏茶,“以茶代酒,多谢世子昨日搭救之恩。”
她这般郑重其事,江既白反而有些不自在,端起茶盏同她碰了碰,“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明锦也不同他过多客气,端过来一小碟瓜子捻着闲磕牙,“世子今儿进宫求见皇上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既白伸向瓜子碟的手在半空顿了顿,随即捞起一把嘎嘣嘎嘣连着嗑了十来个,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磕谁的骨头。
“去了,没见到。”江既白倒也不隐瞒,瓜子壳得太用力,牵动下颌,隐隐还有些疼,“哦,对了,勘合八字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最迟明儿上半晌,媒婆就能登门讨喜钱。”
镇北王铁了心替江既白讨媳妇,这回进京,可是连着聘金、礼金和聘礼都一并带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个儿媳妇。
种种情况证明,他和丁明锦的婚事,基本没什么回旋余地了。
屏退春诚和卿云,江既白扔下瓜子抿了口茶,难得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二姑娘,趁着还没有过大礼,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如果你不能接受,后悔还来得及。”
明锦听他这么说,当下也端正了态度,“世子但说无妨。”
江既白:“成婚后,后院你说了算,我保证不会往家里抬人,但我在外面如何,你不能管。”
这是没小妾,但养外室自由?
明锦没有半分为难之色,点头:“可以。”
江既白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府里中馈你做主,我会定期给账房一笔银钱,其他的,你不能管我。”
这是要自己存小金库?
明锦依旧答应得很爽快,“可以。”
无趣。
但得她稍微迟疑一下,答应得勉强一点点,江既白也不至于如此质疑她嫁给自己的动机。
越是不在意,越是大度。
丁明锦这架势,大度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尽量配合。”江既白讪讪道。
姑娘家的大多讲究面子,他猜,丁明锦大概会让自己配合她在人前扮一扮恩爱夫妻吧。
明锦搜肠刮肚,终于发现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没有提,便问道:“世子是否打算与我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江既白眉峰一耸,“忘了说了,我娶了亲,就没合离休妻的可能,更不可能有非嫡出的孩子!”
还好还好。
明锦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惯有的微笑模样。
江既白却懵了。
让她提要求,就这?
莫非,丁明锦贪图的只是自己的好相貌......
也不是不可能,京中不乏就有这样的女子,专门找那相貌好的男子嫁,为的就是下一代生得漂亮出众。当然,男方的家境不错就更好了。
江既白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再看丁明锦此时笑眯眯瞧着自己的模样,哼,可以确定了。
接下来,再地道的葫芦鸡、浑羊殁忽,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
“我觉得,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匹仅供配种的马!”芙蓉楼二楼厢房,江既白猛灌一口酒,根本无心听戏。
厢房里另外一人闻言被没来得及咽下的半口酒呛得猛咳不止,又忍不住狂笑,眼角都带出了泪花儿。
江既白凤眼一横,骂道:“裴长思,你还是不是个人?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裴韫笑得直不起腰,连连握拳捶打自己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这口气,揩了揩眼角的泪,道:“你做初一,就不许人家姑娘做十五?没这个道理!”
“我——”江既白一时无力辩驳,只得恨恨又灌了两杯酒。
“要我说啊,这样挺好。门当户对不说,人又想得开,不跟你吵不跟你闹,各取所需,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裴韫呷了口酒,幽幽叹道:“你呀,知足吧。”
江既白横了他一眼,伸胳膊同他碰了碰杯,衷心劝道:“那个谢五姑娘,你既没法娶人家,便早点让人断了念想吧。”
裴韫的爹,端阳侯,京里出了名的宠妾灭妻糊涂蛋一个,裴韫的娘将所有的希望尽数压在裴韫身上,可他来年就弱冠了,端阳侯仍然拖着没有请立世子,端阳侯夫人便将目光放在了他的婚配上,决意为他寻个得力的岳家。
谢五姑娘的祖父谢老将军,虽然曾任岭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但如今已荣退,且谢五姑娘的经历也有些坎坷,她早年在兵乱中幼失怙恃,走失后又被人贩子辗转卖进了绣坊,最后虽然被老将军寻回,但有这段经历在,端阳侯夫人是决计不会选她做儿媳妇的。
裴韫闷头着喝酒,久久才叹了口气,“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江既白狠狠蹙眉,不可思议道:“你,你把人碰了?”
片刻的沉默,无声给出了回复。
“你他娘的洗干净准备把人娶进门吧!”江既白一仰头喝光杯里的酒,扔下句话起身就走。
在他身后,裴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娶她?怎么可能。
那样的丫头,勾勾手指就自己贴上来,从一开始,他就只打算玩玩而已。
“诶,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北营报到?”裴韫回过神,冲着大敞的门口喊。
不一会儿楼廊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回应:“没心情!”
没心情。
裴韫唇边抵着酒盏,舌尖把玩着这三个字,哂然一笑饮尽杯中酒。
本想找裴长思喝酒求安慰,结果雪上加霜,去哪儿都提不起兴致的江小王爷只得打道回府。怎料一进家门,就险些被红绸缎子晃瞎眼。
绑着大红绸缎的一抬抬聘礼整整三面游廊都没放下,还有十几抬放在庭院里。
江既白顿感大不妙,抬腿撒丫子就往库房跑。
春诚看着满院子的大红绸也眼晕,反应过来后就去追主子,一路追到内院库房,就看到世子爷扶着库房门框直打晃,吓得他赶忙去扶。
偌大的库房,除了青铜冰鉴、八仙过海博山炉这种又沉又占地方的大物件,但得拿得出手的,都没了影儿!
知道的,是他爹看重未来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江既白多不堪,得靠这么多聘礼笼络个媳妇回来!
继雪上加霜之后,江既白脆弱的神经再遭三杀,拖着沉重的脚步蹭回寝房蒙头大睡。
这时候,唯有梦里能安慰他。
明锦自会樊居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府,卿云不知道姑娘和世子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吃过这顿饭,姑娘的心情好像更好了。嗯,世子爷好像没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