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太子妃又看了一眼公孙佳,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女孩子在这个年纪正是抽条长个儿的好时候,脸上的稚气都消散了不少。太子妃听纪夫人说过,公孙佳并不是个娇滴滴的假姑娘,纪夫人对公孙佳很有一点小意见,也有一点提防之心。太子妃思之再三,再看到公孙佳,还是认为,这人还是得捞到自己家才能安心!
她在这儿一肚子的主意千愁百转,延福郡主这个女儿已经问候了一圈,问到她跟前来了。太子妃关切地问延福郡主身体如何,延福郡主也很恭谨地回答一切都好。
接着,容夫人等陆续赶到,见到皇帝也都吃了一惊,心里埋怨丈夫居然没有提前通知。她们并不知道,皇帝对谁都没有提前说这个事儿。
皇帝自有考量,皇帝很善于运用各种明言暗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见公孙佳就是一种暗示。公孙佳的事儿摆在他心里有一阵了,不过他沉得住气,哪怕已有成全靖安长公主的意思,也没有明确的说出来——这事出格,它且得费一把子力气。
别的不说,纪炳辉那里有的是理由反对,纪炳辉甚至不用自己出面,自有腐儒代为声张。女儿袭爵,它不合理法。
皇帝心里明白自己时日不会太久,仍是耐下性子,想先花一点时间给所有人营造出一种“越来越重视”的印象,让朝臣能接受他对公孙佳的偏爱。最后再寻个借口降旨,以减少阻力。公孙佳为什么得人青眼?皇帝相信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公孙佳是圆是扁,看她都是看中她背后代表的势力。想吞一个孤女的势力,就得让她名不正言不顺,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皇帝来了。全程都笑吟吟的,他心情不错,公孙佳也给他挣脸,全程都表现得合乎规矩。在这场礼仪之外,公孙佳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皇帝已下定了决心,纵使他突然驾崩,遗诏里也要写上这一条,对了,要提前写好。
写遗嘱这种事,在他的征战生涯里写过很多次,都是为了安排后事,那些东西都没用到,其中几份还被老婆扯烂了扔掉。没想到做了这些年皇帝,又要写了。
不过,如何能够安排好,那也不错,相信在协助钟源、制衡纪宸这件事情上,公孙佳也不会让他失望。
思及此,皇帝的心情更好了,看公孙佳一遍一遍地换了礼服,又佩上簪子,犹有心情与皇后点评:“她真是长大了,这样妆扮起来比小时明媚多了。”皇后道:“这孩子性情很好,平日也很节俭,您看她朴素的时候看多了,这一郑重起来就显眼了。”
钟佑霖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还是往外公身前凑的。他在宫里就是领了个守卫或曰侍卫的职,他认为自己要保护外公的安全,巴巴地凑在皇帝的身边。听帝后这般讲,插了一句嘴:“外公,这差不多了吧?这么厚重的衣服、这么多的头饰,她头都要压地上了。”
皇帝道:“你懂什么?压不倒她。倒是郑重起来好看。”
“不好不好,体弱,”钟佑霖反驳道,“挽起来就行啦,或者跟平日似的,戴个小冠。”
皇帝撩了他一眼,心说,真是个傻孩子。可这傻子招人疼,皇帝切了块烤羊腿往碟子里一放:“吃,别说话!”
一直呆到了最后开宴,他与皇后往上座坐了,饮了几杯酒,动了几口菜。对钟秀娥道:“味道淡了!”
钟秀娥忙命厨下重新整治。
皇帝就对公孙佳说:“滋味淡了虽说是养生之法,可人生要是没尝过些别的味道未免太过无趣了,偶尔也要尝尝,知道重滋味是什么。”
公孙佳乖巧地坐在一边,认真地听着,柔顺地点头,一副模范姑娘的样子。菜重新铺上,皇帝又尝了几箸,对钟祥说:“今天我很快活,又一个后辈长大了。”
钟祥也略吃力地点点头,说:“快活,都快活。”
皇帝笑笑,握着钟祥的手说:“你也不要过于忧心,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什么事儿让他们操心去吧。”复又在钟祥的手背上拍了几下,示意自己要回去了,让钟祥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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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一来,仿佛伸了根棍子进河里搅了一搅,搅得暗流涌动。公孙佳虽除了孝、又过了十五岁生日,依旧是“休养”。
既要及笄,十五岁的生日就算是个大生日。钟秀娥有着钟家暴发户一贯的张扬作派,给女儿连办了三天。皇帝来的那一天是正日子,此后一天是亲朋,一天是故旧,安排得满满的。这些人,公孙佳都得亲自见上一面。
公孙佳扶着杖,为“养病”作准备,无论谁扔下什么话她都不接。即使是公孙昂的旧部,她也只有:“陛下自有安排。”一句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这里岁月静好,别人那里却无法安宁。
太子妃找了个理由就回了娘家。纪家的人口比钟家还要多一些,人多,生日就多,太子妃就近指了一个生日就回了娘家,她得跟父亲好好谈一谈,纪炳辉近来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
太子妃出宫就得预先通知,宫里宫外都知道了。皇后听说了之后,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转头又跟自己的娘家人商量起另一件事情来了——皇后已是皇帝的三娶,家世不错,却又不像纪氏那般势大,在开国勋贵钟、纪互殴等等吸引眼球的事件之下,皇后娘家显得低调又无害。
但皇后毕竟是有个娘家的,娘家人还不少,也有一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的人。皇后娘家人是比较着急的,皇帝近来的衰老是有目共睹的,一旦皇帝驾崩,新君必是太子,纪氏成为新的皇后。在纪氏耀眼的光环之下,谁还会注意到一个“皇太后”的家人呢?到那时候,无论是做官还是联姻,恐怕都要不如现在。
他们想趁现在订点亲事,其中一件就是想将皇后的小侄女嫁给公孙佳四舅的儿子。两家私下已经透过气了,今天是娘家人来找皇后商议。
皇后哪还有心情管太子妃?且她也没那么大的底气去管。
太子妃毫无阻碍地回到了娘家,纪家全家相迎。公孙佳及笄时皇帝亲临的事纪炳辉已经知道了,太子妃给他带来了赵家等几位夫人也出席的消息,纪炳辉听了,撇撇嘴:“他们可真是会添乱。”
太子妃道:“这些人都是谦和君子,世代名门,阿爹,您要慎重啊!”
纪炳辉道:“我自有安排。”
太子妃休说在东宫,就是在整个皇宫说话也都是算数的,亲爹这姿态她也不痛快了起来,必要问一个明白。
纪炳辉道:“赵司徒他们也老了,也该荣养了。我养士三十年,这一批人已历练得很好了,正好替上。赵司徒他们的子孙还显稚嫩,且还挑不起大梁,该磨练个十年,再慢慢选上来,到那时,才可依次递进。”
他又指指点点,给赵司徒等人的学生、子侄都安排了他认为合适的位置,问太子妃:“难道这样不好?难道我有揽权?不过是因为不合适。陛下毕竟是戎马出身,虽好学,长处也不在文事。他当年身边真有几个军师人物,有些宰相之材,可谁叫他们死得早呢?这才不得不用了赵司徒这些人。这些前朝的旧臣,带着前朝的味道,占着本该功臣据有的高位,合理吗?”
他一一分划:“朱勋也老了,你弟弟正好长成,待他凯旋归来,封侯有望。你看,咱们家也没那么多人将这许多位子都占满,那些个不还是他们的吗?既是谦和君子,他们的脾气就不会发得很大,现在小有委屈,他们也能忍得。待尘埃落定,他们再看我非但并没有如何损伤他们,还为什么安排好了子孙,就知道我的心了。”
太子妃想了一下,道:“阿爹擘画得长远,只是眼下咱们也难捱,总要受些冷眼了。”
纪炳辉笑道:“好言抚慰就是,只要过了这一阵,他们发现咱们并没有怎么样,也就过去了。”
太子妃道:“也好……”忽然心头一动,又劝纪炳辉,“侄儿侄女们也都大了,是不是要定几门亲事了?李岳、容逸已有了主了,赵朗似乎还空着?”
这倒是个好办法,婚姻一结,两家就算合一家了,亲家之间许多事就都好商量了。
纪炳辉道:“也好。不过……”
“嗯?”
纪炳辉心里头还有一件一直意难平的事,问道:“东宫还有郡主、郡王未婚的么?”他家除了一个太子妃,别的什么都没捞到,嘴上说着更倾慕世家名门所以与高门联姻,心里还是有疙瘩的,想再结姻帝室。
太子妃道:“容我想想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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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荣校尉现在叫主人声音都更坚定了,“太子妃出宫去了纪家。说的什么不知道,不过呆了很长的时间。”
公孙佳点点头:“好。知道了。”
“章晃又到园子里去了。”
“燕王这么有钱吗?”公孙佳问,她是收章晃的游园费的。
荣校尉道:“他传了个消息,想见您。”
公孙佳道:“我就知道。”她与章晃一直保持着一种友好的表兄妹的“友谊”,燕王现在与钟源可是在一起,多少也算是个消息渠道,且东宫又没有很坚定的表态支持她的诉求,她又为什么要与燕王家断绝往来?
皇帝对她明显是有盘算的,太子多少应该知道一点,知道而不对她讲,这就不太厚道了。好歹她给东宫提了醒让太子别在皇帝面前因为燕王失态,还帮东宫那个大宝贝平了不少事呢,吴选的面具都快能摘下来了,还要怎样?
“走!”公孙佳说,她要看看章晃这回又能说出什么贴心的话。
第117章 失踪
荣校尉不是很乐见公孙佳跟章晃见面。
这种不乐意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纯然是觉得章晃不值得公孙佳这么重视。荣校尉做的是细作的事,见过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也就对公孙家父女耿直一点,旁的时候并不比单良驽钝。章晃这小子, 一看心就不正。
他是跟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看凤子龙孙也没有别人那么深的敬畏。燕王一脉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 章晃这小子尤其可恨!他知道世间有许多阴暗, 但是当这些事落到公孙佳身上的时候,荣校尉心里憋着一团火。
动了动唇, 他说:“属下可以传话。”
公孙佳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荣校尉有些灰心, 轻叹了一声,说:“属下明白的。”
公孙佳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个人,必须得我亲自去见。我现在顶好不要在他们面前展露得太多, 他们越不防备我越好,我越傻越好。”
荣校尉说出了一句本该是单良说的话:“我看您也没能藏住聪明劲儿。”
公孙佳这回真笑了:“形势不饶人呐, 走吧。”
荣校尉不敢再让她催第四次, 赶紧上前开路,阿姜将公孙佳扶上了车, 公孙佳在车里对薛维说:“守好家里, 什么乱人都不许靠近。”薛维抱拳一礼:“是。”
公孙佳对的这个就是前些日子被余盛称为“游乐园”的乐游园,这儿是她公开的产业。章晃在这里寻的一方僻静之地乃是临湖水榭,现在是水景正妙的时候,章晃对着湖面站着,手背在身后, 身姿颇为挺拔。王孙公子,玉树临风。
公孙佳坐着步辇过来,近了才扶着阿姜的手落地。章晃已含笑缓步上前:“劳妹妹走这一遭,快进来坐。”
公孙佳搭着阿姜的手走进了水榭,脸上浮一点浅笑,问道:“那哥哥有什么事呢?”
两人上个月就已经兄妹互称了,章晃说太礼貌了弄得仿佛还呆在王府里,公孙佳也就当不知道,将他跟章明一样待,都叫哥哥了。反正她的哥哥数不清,叫一声“哥哥”得有十八个回头的,倒是那个亲生哥哥,如今没有太多的机会叫了。
两人在临湖的美人靠上坐上,阿姜手脚轻快地将一张小小的矮桌往两人中间一摆,示意人上茶点,巧妙地在两人中间隔了点东西,使二人不至于坐得太近。章晃依旧是面带亲切的笑容,他看了阿姜一眼,阿姜低眉顺眼,垂着手退下了。再看公孙佳一眼,她却仍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脸上带着些许的天真好奇,对荣校尉说:“阿荣,你看,那儿水上有只鹅,为什么只有一只?”
荣校尉道:“属下这就去查!”
章晃愕然,旋即浅笑摇头,心道:怪道她看什么都新鲜,若是我身边都是荣校尉这样刻板的人,怕是也没机会见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他又不提荣校尉,而是问公孙佳:“我看你气色还好,近日却不怎么出门,在忙什么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公孙佳讶然:“没有呀,我的事儿也多呢,要常看看嫂嫂。”
她嫂子也不老少,章晃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是谁:“哪一位?可是有什么事么?”
公孙佳道:“就是大嫂呀,她又要做母亲了。”
章晃暗道一声惭愧,延福郡主是他的堂姐,他差点给忘了。又觉得年龄这个东西真的很讨厌了,凭什么人只能排这种完全没道理的排行来确定身份呢?大伯早生几年,就是太子,自己的父亲不过晚生了几年,就只好做藩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章晃觉得自己的亲爹也是允文允武,样样不差的,反观大伯,就整天在京城里呆着,泥菩萨一样,凭什么?
将手里的折扇束成一条紧紧捏着,章晃道:“安国公不在家,她一定很挂心的。”
“还好,”公孙佳说,“哥哥在燕王殿下帐前效力,又有老前辈指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章晃道:“可我却担心呢,今天是不得已才请你到这里来的。是有事相求。”
“?”公孙佳不明白章晃要求她什么,从认识开始,章晃从未对她提过任何的要求,相处也颇为自然。
章晃道:“我和母亲却很担心父亲,听说,你往宫里献过图籍的?可有备份?”
“怎么?燕王殿下手里没有吗?陛下要是觉得需要,一定会给的呀。我手上的都已献出去了,可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吗?”钟源还在燕王身边呢,不能够吧?钟源北上,钟家、公孙家能堆的资源都往他身上堆了一波了,钟源手上的东西,恐怕比燕王还要硬。而钟源,绝不是一个不顾大局的人!
章晃忙说:“没有,是我在担心,总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