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冬天里还是冷,元铮也还是等。
公孙佳上朝的日子不多,但是随着新年的临近,她出行的时刻变多了。余盛回府了,虞清这个老师也就放了假,元铮没得课上,天天跟着车喝西北风。有事做,他心里反而踏实了。
除夕,公孙佳进宫领宴,他也在宫门外候着。不过公孙府应付这种事有经验,给他们都带了食盒,避着风,也算吃了点东西。回到府里,又有热汤热饭,元铮觉得人生十几年,此时最为安详。
本以为要像荣校尉、小林这里熬着资历,从跟车到带徒弟,哪知正月初十这一天,他护送公孙佳去了园子里宴客,他要在园外守护,公孙佳却说:“小元。”
小林推了他一把,元铮不解:“是。”
小林翻他一个白眼:“叫你跟进去呢!”元铮算是小林的半个徒弟,小林有点生气元铮怎么突然就不机灵了!元铮道:“我?你还没……”小林踢了他一脚:“废什么话?”
小林跟荣校尉的关系更亲近,自荣校尉处隐约听到一点风声,知道府里对元铮的栽培方式不一样,那么君侯要抬举元铮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么?让去就去!小林只恨元铮不够争气,义子也不肯当,不然早该有更好的前程了。这货是自己半个徒弟,徒弟争气,师傅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林又踢了元铮一脚,送他进了门。
元铮扶好腰间佩刀,跟在公孙佳的身后走了进去。阿姜侍在公孙佳身边,离公孙佳差半步,阿姜身后就是单宇与元铮两个半排,两人“走着瞧”的人互看一眼,都挺直了腰杆。
公孙佳今天是请了她那一群纨绔同僚,大家日常一起站班,除了头一天,其他时候都挺照顾她,她也要回馈这些人。朝上有谁被骂了,她也给大家说个话,散了朝,谁要请客吃酒地方不合适,她这园子也日常留个场子给他们。酒肉朋友们相处甚是和睦。
今天,公孙佳除了新年请客,还有一件事——吴选。
酒过三巡,公孙佳便说:“我有一件事,你们须得给我一个面子。”
朱瑛又飘了:“你只管说!我们都给你办了!”
公孙佳命人将吴选领了来介绍给大家:“你们知道的,广安王也是我表哥,他的事我们也要上心的。这是他府里吴孺人的弟弟,吴瀹,以后在京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不许欺负他。当个事儿办!”
朱瑛脸上挂起一个坏笑,要说什么,公孙佳一个眼风已扫了过去:“九叔!”
信都侯和乐陵侯以及几个酒肉朋友是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爱好的,日常就活得糙,对吴选也没什么兴趣,信都侯甚至不知道吴选是个什么人。见朱瑛模样不对,公孙佳又有点不开心,一起把朱瑛给按了下来:“你是驴么?就爱唱反调!公孙说什么就是什么!”
信都侯还跟朱瑛咬耳朵:“你是不是傻?多大点事儿?公孙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她的主意什么时候有过错?”
朱瑛咽了口唾沫:“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几个兄弟手里爬出来,他还跑到吴选跟前拍了拍人家的肩膀:“成!大侄女发话了,以后你就放心大胆地在这京城里混!”
知道朱瑛不着调,公孙佳没想到他能不着调到这样,摆摆手,命人重整杯盘再上新馔,示意吴选也入席,就坐她的下手。又让元铮拿着一张写着“吴瀹”字样的字周示众人:“以后他就叫这个名字了,都记住了。”
信都侯扫一眼,就疯了:“这是个月字?”
朱瑛这点比他强,嘲笑了他一回,告诉他就是这个字。信都侯说:“这字儿也太难认了!”
这也是为什么吴选改了名字,但是余盛还是记他叫吴选的原因。这个字对于许多学渣来说真的太难了!信都侯是个什么鬼呢?亲爹死得早,全家没一点文化素养,奏本都要别人代写,自己写就是错别字一大堆,他既不知道什么庄子的典故,也不明白瀹字的含义。记得住才有鬼!
瀹他是不认得的,但是他跟朱瑛熟,可以问朱瑛吴选的来历,就记住了“吴选”这个名字。日常的称呼里,他还是叫人家吴选,后来写奏本,他写人家“吴月”。就因为他这样的人多了,明明已经改了档案,吴选这名字还是流传了下来。
公孙佳道:“那你就多看两遍,以前的事,翻篇了,谁都不许再提了!再提翻脸!”
众纨绔一齐说:“好!”
信都侯看吴选长得还挺好看,人也斯斯文文的,想起他是章昺的小舅子,提着酒壶过去要跟他喝两杯:“吴兄弟……”
话才出口,外面又是一阵喧闹,这一下,公孙佳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请客,在她的园子里,居然有人闹事?这么多的勋贵子弟,带着这许多的护卫,居然有人还敢不老实?这不见鬼了么?
公孙佳对元铮道:“你去看看。”
钟佑霖也在宴上,不过他现在也矜持了些,看酒肉朋友们瞎闹他也不跟着闹,到此时才说了一句:“等一下!王二,你带两个人,陪着这个小娘子一道去!”
他是好意,想“阿静”一个妖娆的小娘子去看闹事的不知道什么粗人,谁晓得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刚才,阿静拿着吴瀹的名字给大家展示的时候,就有些人眼神不大对了。要不是因为阿静是公孙佳的侍女,恐怕有些人就要开口调戏了。
单宇好笑地看着元铮,想知道这位竞争对手会怎么做。哪知元铮居然大大方方地说:“谢郎君关爱。”
真的带着王二走了!
单宇:……我以后要是不如他得势,一定是因为我太要脸!
第141章 参奏
公孙佳没有封园子, 一旦封了园子,大小就算个事儿,会引来特意的关注。她没想把吴选的事儿弄得太大, 这一天这园子有别人预定也接待。一般请客、出游么, 都是各玩各的, 除非隔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 再派仆人等去互通个信儿, 觉得有必要见面了,两家主人再移席相见,投缘了就交个朋友。
现在这个不一样,听那动静就是打起来了。公孙佳自己请客已不喜欢被人搅局,再在自己的产业上有人闹事, 就更不开心了。
元铮深明此理,按着佩刀便往声源去而去。
出事的地方已经被陆续赶来的健壮家丁围了起来,公孙佳这儿的守卫要么是家将褪下来的, 要么是精选的健壮家丁,事发突然, 他们略失先手,反应过来之后动作非常迅速。
元铮到了先从人缝里扫了一眼被围起来的人,眉头就皱了一下,这情况略眼熟。守卫围成的圈子里一看就有两方人, 一方是衣着整齐的青壮年男子, 手里持着武器, 另一方则是两个瑟缩的人影。想当年, 元铮混进京城,刚被公孙佳带回府的那个新年,他也是这么惶惶地被一群人追赶。
展平了自己的表情, 元铮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先问自家守卫:“君侯问,有什么事?”
守卫凭衣服认出这是自己人,凭脸认出了他是谁:“小元?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又不知道轻重,开始当街拿人了!”
因为元铮是代公孙佳来问话的,守卫就解释得详细了一点:“那两个,是要上京告状的。他们家里的主母生得好看,上香的时候叫个路过的二傻子瞧上了,抢回了京里……”就是一个升职要到京城任职的人,志得意满太飘了,路过抢了人以为没什么,被抢的这家不干了,一路追索追到了京城。
追得太烦了,抢人的倒先恼了,沿途打一顿打不走,眼看追进了京城,索性派人要将苦主一家捉了打出京城。
在京城,这种事情也不算罕见。无论是当年李铭那样的,还是一些才找到了门路发迹,到了京城做官的,才到京城不知水深,就容易干出些不该干的事儿来。京城的权贵们强抢民女的事儿也没少干,但是多半互相之间有点交情,不至于一路追杀到别人家的园子里。
元铮沉声问道:“是哪家抢人的?”
这抢人的就厉害了,虽被围起来却还不怯,居然大声嚷嚷:“我们是纪将军麾下……”
守卫一声嗤笑:“不过是个杂号将军罢了,就是纪宸,也不过征北而已……”
在公孙府的人面前提位号就是自取其辱了,纪宸升职到现在也只是征北将军,他麾下的杂号将军就更数不上号。哪怕公孙佳现在只是袭爵而未开府,手下如今都还是昔日骠骑的旧班底,哪会觉得杂号将军有什么可以夸耀的?
元铮点点头:“按住了,我去回话,别让他们再惊扰到了他人。他们不体面,咱们要体面。”
“放心。”
元铮又按着刀回去了,身后,守卫们一拥而上,将追人、被追的一齐拿下,嘴一塞,世界都清净了。
元铮去后不久,那边声音就消了,公孙佳已是比较满意了。待元铮回来附耳汇报完了,公孙佳点点头:“原来如此。”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吴选了,他深恐自己的运气不好,明明是给他做个脸的事儿再遇到个搅局的,功亏一篑,岂不要亏死?他紧紧地盯着公孙佳的反应,生怕自己又走背运。哪知当钟佑霖问:“怎么了?”
公孙佳却微笑了一下,说:“好事。”
朱瑛问道:“什么好事儿,我也要听!”
他叫了几声也要听之后,纨绔们都静了下来,也不盯着舞女看了,也不卷袖子吆喝赌钱了,都听公孙佳说是什么好事。公孙佳道:“往常都是咱们被参,如今咱们也做一回道德先生,怎么样?”
众纨绔一齐叫好!
叫完了,由朱瑛发问:“那咱们怎么做?”
公孙佳先下令把苦主带过来,让他们写状纸文书,按了手印、确认无误。再低声吩咐单宇,单宇领命,去寻被抢走的妇人。有人名、有地址,问了相貌衣着,先将人找到。
这事在吴选看来是办得周密,比他那个争宠失败的姐姐要厉害得多,但是在朱瑛等人的眼里就不够痛快了。信都侯在座上挪了好几下,有点坐不住了,问:“不打上他们家吗?”
公孙佳道:“何必去打?”今时不同往日,这家苦主也不是穷到叮当响,还薄有产业,也曾递过状纸的。这些东西,她现在能通过赵、李、容的关系网把证据给它搞到、坐实。她要做的,可不是一味的打杀。
不过看朱瑛等人的样子,不出出气是不可能的。公孙佳看看钟佑霖担忧的表情,这表哥又要跳出来骂人了,她摆摆手,说:“凿冰,开到三尺见方他们还不滚,都填进冰窟窿里去!”
朱瑛高兴了,咧了咧嘴,信都侯却摇了摇头:“公孙,你真是太善良了!”这不就是吓唬人么?就得拿着这些走狗打上纪家的门才好。
信都侯等人这么样子是有原因的,他们与纪家也不是特别的和睦。说起来,“贺州同乡”是有大贺州、小贺州之分的。小贺州是最早围绕皇帝的那一群人,其中之佼佼者就是钟祥、朱勋,后来又多了霍云蔚他爹等人。大贺州是连同纪氏一同算在内的,纪氏的势力与贺州相邻,两家联姻之后可谓一家。本朝立国之后,皇帝为了照顾自己的家乡,将这一片地方划入了贺州的辖区,并成了一个比较大的行政区,贺州成了个上州。
然而纪氏不大瞧得上这些老贺州人,日常跟大家说不到一块儿去,纪炳辉更以他的门第为傲。举个例子,御史。纪炳辉是开府的实权人物,但是与文臣的关系又不错,对御史的影响也是有一些的。但是,御史常年参奏老贺州的纨绔们,对新贺州的子弟就比较宽容。
要不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快接受公孙佳的呢?底子就在这里。
凭什么大家都是渣,只有我挨打?
遇到个纪氏的部将犯事儿,又有人要追究,信都侯等人都等着公孙佳开一把大的呢。公孙佳此时又只是赶人,拿证据,也不亲自动手了,就有点小失望。
公孙佳对上信都侯的眼睛,又笑了,她要是让这些人都猜到了,还混什么朝廷?这些人在朝廷里都是垫底的脑子。她对钟佑霖道:“哥哥,得你跑一趟。”
钟佑霖挺起了胸脯:“做什么?”
“把小姨父请来!”
延安郡王是正经的京兆,京里有什么事儿得归他管。公孙佳又多说了一句:“记得跟表哥说一声。”这表哥说的是章明。钟佑霖道:“好嘞!”瞪了自己的狐朋狗友们,“你们不许支使药王!不然我回来跟你们算账!”
他走了,公孙佳对信都侯道:“不解气?”
信都侯哼哼了两声,公孙佳说:“小元,去,看着他们,走脱了一个,今天咱们回家就好好说道说道。”
元铮靴跟一碰,抱拳道:“是!”
信都侯还没反应过来这命令是什么意思,吴选已经完全明白了,目光里闪着丝惊恐。冰洞开到三尺,人还不滚,就填进去。按住了不许走脱,还怎么滚?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人塞进去了?想到一群人被告知冰洞凿好就要塞进去冻死、淹死,却被死死钉在原地不能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洞凿好。
一声声凿冰的声音就是催命的钟声,一点点裂开的冰面就是吞噬生命的巨口,这种具象化的等死的绝望……
吴选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朱瑛是个行动派,已经拖着乐陵侯跑在元铮后面跟着看热闹了,一群人呼呼啦啦都跑了去,眼看着冰窟窿凿好了,人塞了进去。噗通一个,噗通又一个……
公孙佳问吴选:“你不去看看热闹?”
“我、我……”
公孙佳说:“不愿意就算了,也不必太合群。今天的事儿,就这样吧。看来他们也没心情做别的人,好在你们都认识了。以前的事,翻篇了。”
吴选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地颤抖。公孙佳道:“阿姜。”
阿姜上前:“吴郎君,请吧,我给您安排车马。”
~~~~~~~~~~~~~~~~~~
吴选被送走,压根不知道被塞进冰窟窿里的人最终被捞了出来,根本没有死。
信都侯等人看了一回,过了瘾,对再把人捞出来也就没有太大的意见了。回来重整酒宴,那边单宇也已经侦知了被抢妇人的位置,回来复命。公孙佳道:“好,等郡王来了,让他带人去解救!状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