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道:“许多战役都没记全,还有阿爹的来历也没人肯告诉我,仿佛……对我说了,我就会吃了他们一样。出息!”
皇帝不快的心情压了一压,也有点好奇她的想法,问道:“不告诉你,免得你尴尬。”
公孙佳道:“我倒想多知道一些,知道得越多,他在我心里就活得越久。不就是喂马的事儿吗?有什么好避讳的?”
延福郡主道:“是呀,谁不是阿翁的臣子,要为阿翁效力的?他们这么畏畏缩的,倒显得咱们不够大方了。”
公孙佳摇摇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这就像两个人赶路,穿着鞋、骑着马的,没跑过光着脚、饿着肚子的,嫂嫂说,哪个人更有本事?我爹有本事,我有什么好尴尬的?一把好牌把得稀烂的人都不脸红,他们也配替我担心?好意恶意,我还分得清,只要不是恶意攻讦,我都容得。跟我讲实话,难堪也要听进去,故意恶心我,腿给它打折!”
皇帝笑了:“小小年纪,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公孙佳道:“那,总是要长大嘛。难道我说的不对?”
胡太妃一向偏心,摸着公孙佳的后颈说:“对对,说的都对,你爹是跑赢了的。你也是跑赢了的!”后一句是对皇帝说的。
皇帝被姨妈夸了,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有没有赏?”
胡太妃道:“给他拿块糖来!给大家伙儿都拿糖来,咱们都是跑赢了的!”
就很生气啦,荣华富贵都有了,权势地位也有了,独独会被人嘲笑泥腿子出身太土气。“出身微贱”四个字总是跟着他们,老太妃很是厌恶这种说法。偏偏他们反驳起来也只有“天命眷顾”、“新贵已经开始向学了”、“老子就是拳头大”、“现在我是老大了”之类的话,听起来就很气弱心虚。
因为老太妃与皇帝等人,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人都是认可“讲出身”的。皇帝都需要有人给他往上从神话传说里找祖宗攀附。
公孙佳这话就解气!
老太妃自己也含了块糖,一口贺州口音,含糊地道:“咱们就是赢了!”
皇帝也说:“赢了!”
太子妃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老太妃还笑眯眯地说:“快,给娘娘把糖也端过去。”
太子妃行礼、坐定,拿银叉子叉了一小块糖,拈在手里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皇后道:“阿姨在给我们分糖吃呢,你赶上了。”
太子妃口角带一点笑,将手里的糖送入口中,轻轻地衔住了。心道:恐怕有事。
结果直到圣寿结束,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太子妃很是疑惑:难道是我想错了?
然而接下来,老太妃也窝在家里不动,公孙佳也回家继续“休养”,她一改前阵子像是有意社交的样子,几乎足不出户了。连进出公孙府的人次也少了,跑得勤快的也只有钟源与钟佑霖两个表兄。
钟源是要照顾孤儿寡母,钟佑霖就是陪表妹玩儿解闷,然而太子妃还是有些担心——如果钟家想亲上加亲,怎么办?
钟佑霖出身很好,长得不错,也得皇帝喜欢,也近水楼台,也性情和顺。就很门当户对、金童玉女。
太子妃心下有些不安,将延福郡主叫到了东宫。
第70章 知悉
延福郡主乐意回娘家, 只是不愿意见太子妃这个名正言顺的“娘”。太子妃不叫她的时候,她有事没事自己都会找个借口回东宫,与娘家人联络一下感情, 再打探一点消息之类。“联络感情”这个选项里, 甚至可以包括章昺和吕氏,但从来不包括太子妃。
她与太子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怕嫁了钟源, 延福郡主还是姓章, 身上“皇族”这个身份是强于“钟家媳妇”的, 她实在是没有必要为钟家与纪家杠上。但是不知怎么的,她从来都与太子妃亲近不起来。
今天,接到太子妃要她回宫的消息, 延福郡主的脸色就不大好。先将钟源打发去上朝, 自己再跟婆婆兼姑妈常安公主抱怨:“她好烦,一准没好事儿。”
常安公主道:“你那脸, 收一收。”
延福郡主道:“阿娘,在自个儿家里您就让我先烦一烦了, 等回了宫里, 我不收也得收了。”
常安公主道:“心浮气躁,易失智。静则生慧,动则成昏。她是你的母亲,如何与她生分了?因为良娣?”【1】
延福郡主一口否认:“不是。我打小就与她不亲近, 并不是因为良娣抚养我。抚养都与挂名差不多了, 良娣自己还有孩子呢,哪里亲近得过来?是我总觉得那位‘母亲’冷冰冰的,对我们兄弟姐妹都这样,哪怕是大哥, 她也不冒热气儿,顶多是温的。你看她也是个人,可是焐都焐不热,真是邪了门儿了。要说虐待,她也没有虐待过我们,可就是亲近不起来。”
常安公主道:“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哎!”延福郡主笑了,抱着常安公主的脖子撒娇,想哄常安公主开心,“等我回来,要是没有什么麻烦的事儿,咱们去药王那里好不好?娘总是不肯出门,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我习惯啦,你们年轻人,趁着年轻四处玩玩并不碍事。可是有谁说了你们什么?不必理会,我为你们担着,就说是我的意思。”
延福郡主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药王生日不也快到了么?她又在修新园子。您和她都是平日不肯动的人,到时候咱们一总乐一乐。”
常安公主叹道:“她又长了一岁啦。”
延福郡主听到婆婆话里的惆怅之意,有点奇怪地说:“她长大了是好事呀,您为什么叹气呢?她只有长大了,变厉害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总是小小的、病歪歪的,是会被欺负的。”
常安公主轻笑一声:“说的是。好啦,你该去宫里了,别在我这里磨蹭啦。”
延福郡主的脸皱成了一团:“她只有遇到什么事才会找我,且一定不是好事,我真不想去。”
“再不愿意,你也躲不开的。好事坏事,你也长大了,心里总有个数儿。要是吃不准,什么事都别接,她要说‘孝’道,你就说,你现在是我的儿媳妇了!让她来找我!”
见婆婆真有出头的意思,延福郡主反而怂了。钟家与几乎所有的勋贵暴发户一样,长辈极护短,对晚辈十分溺爱。太子妃找她有什么事还不知道,她就是跟婆婆撒个娇,万一因为这个闹过火了,平白让婆婆和太子妃起了冲突,岂不闯祸?
延福郡主忙说:“不至于,不至于,我先回去看看,一般的事儿,我也能顶得住。”不再多抱怨,妆扮一下就去了东宫。
一路上还在想:这会有什么事找我呢?难道是要我家那位帮大哥?还是要他帮助监视大哥?又或者二郎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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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东宫的时候,延福郡主还没能猜透太子妃的算盘。
太子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除了比往日稍显得上了一点年纪,鬓边添了一点不显眼的白发,并没有什么改变。她总是这个样子,遇事不急不慌,喜事也不特别的喜,听到噩耗也不会悲痛欲绝。
延福郡主给她见了礼,往她下手一坐,客客气气地又询问了一下:“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妃道:“还在抄经。”
延福郡主又问:“阿福还好吗?”
太子妃轻笑了一声:“让他们带着先认点字,现在正在写字呢。”见不到亲娘,阿福哭闹了几天之后就渐渐的好了。在太子妃手底下,阿福也规规矩矩的认字,学得也不算慢。太子妃养着孙子,就像养着未来五十年的上上签。
延福郡主道:“大哥小时候也这么好学。”
太子妃的笑容淡了一点点,有点怀念地叹息:“是啊。”
延福郡主懵了,她的印象里,太子妃最重视的也就是章昺了。她把章昺一家三口都问完了,太子妃也没接着话头说章昺,这是出乎延福郡主意料之外的。她心里有点慌,生怕太子妃想出点别的事儿来,那就真的有可能是她毫无准备,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太子妃回过神来,说:“不要总说他们啦,你呢?怎么样啦?”
“啊?我?就、就那样啊,阿娘这是……”
太子妃道:“你大哥前阵子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如今总算给他理顺了。我就想呀,你也是出嫁的女儿,千万不要像你大嫂那样。”
就这?不像吧?延福郡主心里嘀咕着,我跟我们家那位挺好的呀,您又不是看不见。口上说:“大嫂也只是一时脾气上来了,谁还没个脾气呢?”
太子妃严肃地说:“那不一样,你们都是冢妇,高过所有妯娌,也要担着祭祀的重任,怎么能使小性子呢?你在婆家,也不能有一点不顺心就犯了犟脾气。”
“呃,是。”延福郡主越发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了。
太子妃又问道:“家里,兄弟媳妇们都还好吗?”
“我们日常也不住在一起,不像住在一起的人家要日日打交道,磕磕绊绊的也就少了。阿娘不必担心我。”
太子妃揉揉额角,问道:“你家兄弟多少来着?我几乎要记不清了。”
延福郡主道:“我们家大郎只有自己一个,堂兄弟连他一起有二十七个。”
“哦,多少娶妻了?”
延福郡主十分警惕,心道,怎么,您要做媒还是想把我哪个妹妹也嫁过来?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像,钟、纪两家的关系一向不好,谁也不会不长眼找太子妃来给钟家做媒。至于东宫郡主,就更扯了,这事儿得是太子或者皇帝跟钟祥谈,没太子妃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延福郡主放心了一些,答道:“有十个已经成家了,其他的好像也有定了亲的,只是堂兄弟的婚事没有按照齿序来,有他们的父母做主,这个我倒知道得太清楚了。”
“也该关心关心,嫡长子之妻为冢妇,诸子之妻为介妇,以后她们也是襄助你的人。”
“是。”难道真是想表现一下“慈母”的范儿?延福郡主心情更加轻松,暗道幸亏早上跟婆婆没有继续撒娇,万一婆婆脾气上来跟着进了宫,岂不是自己办错了事?
哪知放心得太早了,太子妃道:“八郎定亲了吗?”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钟佑霖的亲娘湖阳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还跟太子妃很不对付,姑嫂俩不说是天敌,也是不同种类的生物。太子妃要是打钟佑霖的主意,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延福郡主道:“啊?没听说啊,怎么?您知道什么消息?还要给他保个媒?八郎一向得阿翁喜欢,哪家的小娘子嫁给他都不算亏。”
太子妃一挑眉:“哪家小娘子都不亏吗?要是公孙家的呢?”
延福郡主被一道天雷给劈了,心说,合着您老算计的是她?!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看了一眼太子妃,太子妃也看向她。一对母女一个眼神,又都心知肚明。太子妃知道,延福郡主明白她问的是公孙佳;延福郡主也知道,太子妃知道了她已经知道太子妃要问的是公孙佳。
还好,延福郡主反应也不慢,就势说:“阿娘,她那是要坐产招夫的,弟弟们都是皇孙,这事儿不行!”
太子妃道:“我说的是八郎、你的小叔子,你说什么你弟弟?你的弟弟们,我已有打算了。不要给我绕弯子。”
延福郡主心里已将这位“母亲”撕碎了八回,还要强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八郎是常去看望姑母,并不是看中了表妹,您是听到什么小人嚼舌头了吗?就该将那口条都剪了喂狗!平白的编排人!”
说着说着,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生气的情绪是真的,说话就很自然,将“小人”翻来覆去骂了好一阵儿。说:“表妹的亲娘还在呢,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哪个不能给她做主?这些长辈,哪个心里没数呢?这个拉郎配的话,阿娘可千万不要再提了呀。传出去了,又是一番是非。表妹前阵子病了,才将养好,听了闲话又要生气了。到底是谁跟您说的这个事?”
太子妃轻轻地飘下来一句:“我们娘儿俩闲话,怎么就招来你这许多话了?”
延福郡主一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喘了几口气,才说:“阿娘,她就个小姑娘,也碍不着谁。我婆家阿翁的意思,让她好好的就行,并没有想让她嫁入钟家的意思。您别担心。”
太子妃语气更平缓了:“我担心什么?”
延福郡主张了张口:“呃……”
太子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呀,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要稳重。”
“是。”
说到“当娘”太子妃又问了一下“外孙”近况,延福郡主道:“淘气,不如阿福这么乖,头疼。”
“长大一些就好了。”
“哎。”
太子妃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手一摸茶盏,侍女就装作有事要回报的样子进来。太子妃道:“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打理家务、抚养子女,才是正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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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郡主一出宫,就催着车夫:“快!快点回家!”
她一头扎回了钟府,钟祥等人此时还在前朝理事都没有回家,延福郡主直接找上了婆婆常安公主:“阿娘,不好了!那个人真是恶毒到家了!”
常安公主常年礼佛,自从丈夫过世之后这就是她的每日功课,很好找。檀香缭绕间,常安公主捻着念珠说:“坐下,慢慢说。”
延福郡主坐下了:“她要打药王的主意。”
“啪!”一声,常安公主将念珠狠狠地拍在了手边的桌上:“她想做甚?”
延福郡主道:“我看她是想拿捏药王,应该是婚事。”
“原话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