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春花怔然。
  “樊霜, 你擒了那两人与祭品回来,本尊尚可赦你一命,莫要执迷不悟。”
  樊霜冷笑:“回去,是不可能了。妖尊,就让属下最后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盘踞的海龙蓦地跃起,顺着财神金像盘桓而上,矫捷的身躯将神像紧紧围住。
  甬道内大呼:“樊霜!你敢!”
  霍善见状亦是大惊:“且住!”
  话音未落, 海龙浑身绷紧, 如百炼钢索紧紧箍住神像, 无数的裂缝从神像眉心延伸出来,姣好的眉眼身手登时化作制作粗劣的汝窑。
  “嘭”地一声,神像爆裂开来,海龙的身躯随之断成数段,如雪中红梅,萧萧坠落。
  巨大的爆炸将财神殿的屋顶炸出个窟窿,石块金块自簌簌而下。神像所在之处顷刻积作一堆乱石,海龙的身躯被深深掩埋在下面。
  春花抱着小狐狸,眼疾手快地躲在一座倾斜的柱梁下,不知何时肩上挨了一记落石重击。她也不及呼痛。
  “樊霜!”
  八卦法阵中,众人凝神聚力,正僵持不下,不敢擅动。
  霍善双目通红:
  “你们……竟敢渎神!”
  铜钱剑杀意更甚,挟着怒气向严衍攻去。
  春花见状疾呼:
  “道尊,你侍奉多年的财神实乃妖物,你才是真正的渎神者!”
  霍善闻言,心神一恍,铜钱剑势头减弱。严衍吃力挡下这一招,突觉丹田处一阵剧痛,胸前伤口一片湿滑冰冷。
  他心知自己法力尚未完全恢复,如此消耗不了多久,分神向春花喊道:“快走!”
  春花一怔,再看一眼神像残骸,底下毫无生命迹象,心中更是一沉。
  她抱起小狐狸,掉头向殿门跑去,刚踏出一步便顿住,看向严衍:
  “你尽力撑一撑,我去搬救兵!”
  严衍一怔。
  断妄司以严守天道为己任,护佑黎民。他手中办过案件无数,所遇对手较眼前更为凶险的亦不在少数。“黎民”逃命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搬救兵的,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地底再次传来怒吼:“一个也走不了!”
  神像的残骸忽然急剧收缩,石块如磁石般向中心聚拢,汇聚成一座小山般的石头怪兽,拦在春花面前。
  “你们以为本尊出不了安乐壶,就奈何不了你们么?”
  后无退路,小狐狸皮毛一炸,从春花怀中跃出,挡在她身前,狺狺露出白牙。
  石兽轻蔑一呵,张开大口,小狐狸便如一片红色指甲盖儿一般消失在它口中。骨碌碌咽了下去,还打了个响嗝。
  “……”
  春花脚下如同灌了铅,竟是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石兽吞吃了小狐狸,又向自己扑过来。
  心中霎时一空:她长孙春花,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生死之间,最放不下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掠过:爷爷的旧症,哥哥的前程,长孙家的荣光……没有了她,他们会难过很长时间吧?但总算还有一份不小的家业,其后,总会各有福祉,各斩牵绊。
  这也是极好的呀。
  春花快速地决定,自己对前头这二十年毫不拖泥带水的人生,十分满意,亦无遗憾。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厉喝,不知怎地,她身子一轻,飞了起来,竟躲开了石兽的攻击。
  再落地时,她才发觉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怀中,脸颊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胸膛。猛然抬头,严衍如霜雪般苍白的脸映入她眼帘。他双眉一跳,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严先生!”春花失声。
  澄心道尊霍善尚在呆愣中。
  法阵中人忽然生受了他一掌,旋即突破了法阵,却不攻击,而是跃向了被石兽追击的女子。
  石兽滞了一滞,看向八卦法阵,霍善立时领着众道士拜下,口呼神尊。
  石兽冷笑了一声,再看向角落里相拥的男女。
  “去死吧!”
  石块攒成的巨爪挟着劲风袭来。
  严衍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身将春花护在身下,闭上了眼睛。
  意识逐渐消散,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刚被师父收入断妄司,跪在妄念碑前,随着师父声声诵读司训:
  “不轻纵、不枉杀!”
  师父朗声问:
  “红尘于我何有哉?”
  小小的少年高声答道:“护佑黎民,严守天道!”
  他记忆中的黎民,愚昧而脆弱,为私利蝇营狗苟者不胜其数。黎民于他是责任,千万人来来往往,亦无不同。
  然而在他将死的这一瞬间,“黎民”凝结成了怀中女子的形象,满心计算却鲜活真实,值得一切善心护佑。
  他在红尘中走了二十余年,此刻真切地觉得,死于卫道途中,心悦而无憾。
  巧的是,凡间这日,在九重天上,正是福禄寿喜四位星君约在瑶池畔的小亭子里打麻将的时辰。
  福禄喜三位早早到了,单是寿星久久不至,半晌才捎来个仙诀,说是养的小仙鹿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来不了了。
  老神仙们三缺一,恼得无事可干,一同将老寿星骂了个臭头。
  而后,喜星神神秘秘地掏出一面镜子:
  “话说,小春花下凡很有些时日了。看天时,她也差不多该功德圆满,寿终正寝了。我从司命那儿顺了一面观世镜来,要不咱们……一同观赏观赏?”
  观世镜浮尘一散,便现出此时凡间的情形来。
  三位老神仙齐齐愣了神。
  喜星搔了搔脑袋:“啊这……”
  “按照司命新写的本子,春花不是被这石头妖怪一口吞吃了么?”
  “是呵是呵,怎么咬了个空?”
  “艾玛她竟然没有死么?”
  喜星忧从中来:“春花在凡间风生水起地混了二十年,已是没按本子来了,这下连新排的死期都错过了。……这、这司命也太不靠谱了吧!待天衢圣君回转天庭,可是要怪罪的!”
  “……”福星颤颤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老禄啊,你眼神好,快瞅瞅,那坏了小春花命格死期的,不就是天衢圣君么?”
  “……”
  “……天衢圣君是要死在石头妖怪手里么?”
  “哦么哦么……他死了,岂不是就要回天庭来了么?”
  “……”
  老神仙们面面相觑。
  谁还不想多浪几天呢?
  还是禄星脑子转得快,左右张望了一番,眼尖地盯上了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小神仙。
  “兀那小仙官!”
  小仙官生得眉清目秀,扛着扫帚,一身墨绿衫子:“几位上仙有何吩咐?”
  禄星倚老卖老地咳了一声:“我看你很眼生,何时飞升的啊?”
  “小仙刚刚飞升,不过半个时辰。”
  “啊哟,正新鲜热乎着呢!”禄星大喜,“正好我们几位上仙有件要事,交由你下凡去办。”
  小仙官一愣:“小仙……刚刚飞升,私自下凡……不太好吧?”
  禄星瞪他一眼:“我让你去,怎么是私自下凡呢?何况……咳咳,咱们天庭上最爱管事儿的那位不在,最近大家都过得……嘿嘿,很是松快。”
  小仙官目光从观世镜上飘了飘,微微一怔,旋即好脾气地笑了。
  “那么,几位上仙,究竟有何吩咐呢?”
  仿佛乘着一叶扁舟,在宽阔的大江上漂流,严衍的意识在流水中打了几个转儿,从舟中持桨站起。低头再看手中,桨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持桨亦是无用。
  于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竟出现了一个江心的小岛。
  小舟如系,理所当然地滑入小岛的渡口。
  严衍下舟,登岛。
  小岛不大,只有一棵参天大树在岛的中心生长,树干可由十余人合抱,枝节修整,茂密沉郁。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是无数个修炼打坐的深夜里,他曾到访的所在。师父说修行者修道至深,及至登仙之时,便能在灵识中生出一片隐秘灵台。
  他从未对人说过,他自幼便有一处灵台,正这棵江心岛上的巨树。
  严衍负手站在树下,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他双目投向江上碧波,毫无意外地单调沉寂。
  蓦地,身后有人唤他。
  “严先生!”
  他皱了皱眉。
  离京之时,韩抉给他造了个假身份,又让他取个假名。他于是将本姓“谈”字拆开,取“言、炎”二字谐音,故名严衍。
  被叫得多了,偶尔会忘记原本的身份,真以为自己只是个姓严的账房先生。也许是因为那唤他“严先生”的人,对这红尘中存在的一切人事,都太认真,太当回事。
  身后那人又唤:
  “严先生。”
  他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
  “别叫了。”
  蓦地愣住。
  一处虬结古朴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绽出了一粒不易察觉的鹅黄骨朵。
  严衍蘧然睁开双眼,大汗淋漓。
  作者有话说:
  咳咳,来更文~
  感谢在2021-04-22 22:54:54~2021-04-27 17: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地雷、micasal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宇宙无敌甜甜奶 23瓶;韶华旧梦、地雷 10瓶;大婷广众1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兰芝长生
  腊祭仪式告终, 除了观中道士,其余人都已离观。闻桑和李奔在观中寻摸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严衍和春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正灰心丧气时, 忽听数声巨响,有一座殿宇的屋顶炸了。
  两人连忙赶来, 从屋顶窟窿里往下一看,惊得是魂飞魄散。
  闻桑总算没有掉链子,立时摸出无定乾坤网, 扔了出去。那是韩抉亲手研制的法器, 果然将石头妖怪阻了一阻。
  严衍闭目倒在春花怀中,不知生死。闻桑飞跃而下,急问:
  “他怎么了?”
  春花被闻桑一问, 有些发懵,半晌喃喃道:
  “他……被我捅了一刀, 中了老道士一掌, 又被……那妖怪啃了一口……”
  闻桑:“……”
  他按住严衍手腕, 惊觉脉息已几近于无, 连忙先出手封住他周身大穴。再看一眼春花,一时也说不好她是友是敌。
  李奔已从身后抢过来,要把春花拉起:“东家,咱们先走!”
  一拉,却没有拉动。
  春花低头,怔怔望着严衍的脸,只觉他浑身滚烫, 不由得紧紧揽住他的肩。
  她一时也不知身在何处, 要去何方。但让她撒手放开严衍, 是万万不能的。
  殿门前,众道士已重新建起八卦阵,严阵以待。霍善伸出金钱剑,朗声道:“你们这些渎神之人,一个都别想走!”
  石头妖怪轰隆隆在殿内乱撞,拼命挣开无定乾坤网的桎梏。若是等它挣脱,那就真是谁都走不了了。
  闻桑与李奔对视一眼。
  闻桑想的是,他本是个孤儿,自幼被断妄司抚养,师伯和师父对他有再造之恩,□□碎骨亦不能报。
  李奔想的是,他一家都是逃荒来到汴陵,由长孙家收留,教会他习武,今日若不能以身护主,回去也无颜见家中父母姐妹。
  两人虽是初识,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于是抽出兵刃,迎上霍善。
  “铮”地一声,无定乾坤网在强力之中,碎裂了。
  石头妖怪履着地面,呼隆隆向春花和严衍奔涌过来,口中瓮瓮有声。
  只有春花听见了它的怪叫,似乎是:
  “财神春花!”
  蓦地,自屋顶昏暗的天际洒下了莹白的点点碎光。光芒所到之处,仿佛延缓了时间,所有的人、妖,动作都慢了下来。春花茫然地望着那石头妖怪渐渐趋近的丑陋躯体,不知何时停滞在了面前。似乎有层透明的光幕,如铜墙铁壁,挡在了她和石头妖怪之间。
  碎光如雪,顷刻洒满了地面。莹白的光堆中如水银凝结一般,缓缓立起一个人形来。
  “春花老板。”仙人兰荪向她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
  “小仙与你尚有一段因缘未尽,特来相救。”
  春花一向以为,只有那些写话本子的肚里没词儿的时候,才会天降个神仙,碾压一切妖魔鬼怪。没想到这回,轮到自己撞大运了。
  她问:“你能救严先生么?”
  兰荪笑笑:“不能。”
  “你能……杀了妖尊么?”
  “亦不能。”
  春花深吸口气:“……那你能做什么?”
  “我能救你。”
  兰荪微微一笑,那神情是高不可攀,无关痛痒,却又仁慈宽厚。
  “你今世历劫,原本尘缘已了,该命绝于此,却阴差阳错,错过了死期。我今来问你一句……”
  “长孙春花,你还恋栈这红尘么?”
  这声音如高山擂鼓,震得春花耳膜发疼。她赫然醒悟,这是梦中白猫反复问过她的话。
  恋栈么?
  她低头看严衍。
  “若我死了,他……会怎样?”
  “自然也没有活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