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谢老师微微吸一口气,无视去接水的霍景泽,对燕安道:“那边刚好有个空位置,你就先坐那边,以后再根据情况调整。”
空位置就在燕黎音正后方,原来的同学已经出国位置便空了出来,孤家寡人的同桌喜笑颜开,尤其新同学还是个漂亮女孩,心口小鹿扑通扑通乱跳。
殊不知前面的燕黎音心跳也乱了,双拳寸寸握紧。
燕安高高兴兴地走过去,经过燕黎音时,要笑不笑地溜了一眼。
燕黎音彷佛被冻住,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和哥哥出奇的相似。
接水回来的霍景泽就见燕黎音的脸色十分苍白,立刻把热水递过去:“去医务室?”
燕黎音紧紧握着水杯,汲取里面的热量,她努力让自己笑着说:“去了也就是吃止疼药,我不想吃,我喝点热水就好。”
她抱着杯子抿了一口热水,听见身后的贺一鸣在献殷勤。
“你好啊,我叫贺一鸣,就是祝贺我一鸣惊人的意思。”贺一鸣同学逗乐子。
燕安捧场地笑:“真是个好名字。”
贺一鸣忽然扭捏起来:“你的名字也很好。”
燕安用力点头:“那当然。”跟她哥一听就是兄妹,亲生的那种。
贺一鸣噗嗤笑,觉得新同桌怪有趣的,随口问:“你以前在哪里上学,怎么高三了还要转学?”
燕安回:“我之前在A国读书,想考公安大学,必须得回来啊。”
贺一鸣哇了一声:“你想当警察?”语气很不可思议。
燕安灿然一笑:“对啊。”
贺一鸣被晃了晃眼,不由自主劝:“当警察又辛苦又危险,待遇还低,不太适合女生。”
燕安眼眸明亮:“可总要有人当啊。”
贺一鸣愣住了,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握拳:“那我也要当警察。”
少年人啊,是如此的天真可爱。
燕安笑弯了眉眼:“那我们一起努力。”
真的只是为了考公安大学,所以回国?
不!
燕黎音不信,那么多学校那么多班级,怎么可能那么巧。故意,肯定是故意的,秦亚男故意回来报复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告诉别人她是燕家的亲生女儿,流言蜚语就会席卷重来,自己又要遭受一番唇枪舌剑,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会毁于一旦。
瞬息之间,燕黎音毛骨悚然,呼吸都变得凝滞。
上了一节英语课之后,就是体育课,高考体育考四项。100米、800米、5米三向折回跑,这三项必考;篮球、足球、排球和体操四选一。
燕安排球打得很好,性格又爽朗,很快就和打球的女生熟悉起来,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燕黎音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想她们是不是在议论她,不安游走全身,她眼眶渐渐红了,眼底泪光闪烁。
霍景泽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高高跃起打球的燕安,自从转校生来了之后,燕黎音就变得不对劲,他问:“你认识她?”
霍景泽对燕安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只知道秦亚男,这几年来,燕黎音在他面前不只一次提起过这个人,带着愧疚不安的心情。
其实燕黎音早就知道秦亚男已经改名成燕安,可她从不曾改口,似乎这样,秦亚男就永远都是秦亚男。
“她就是亚男。”燕黎音哽咽着开口,“我不知道她会转到我们班来,爸爸妈妈哥哥谁都没有告诉我,没人告诉我。”她的眼泪慢慢滚下来,伤心又无措。
饶是情绪寡淡如霍景泽都惊了下,燕家那个亲生女儿?他望过去,阳光活泼,实在很难和传闻中的小可怜联系起来。
霍景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燕家亲生女儿转学过来,燕黎音却现在才知道,的确伤人。他只能说:“你还有我。”
燕黎音睫毛颤了颤,是啊,我还有你,幸好还有你。
“阿泽,是巧合吗,还是,”燕黎音恰到好处的抖了抖,“故意的,她就是冲着我来的。”
霍景泽沉默了一瞬,他不信有这样的巧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燕家亲生女儿一来,那些陈年旧事会再次被翻出来,因为两个当事人都在,流言蜚语可能会比四年前更加猛烈,燕黎音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你别怕,我来处理。”霍景泽声音平静,神情却极为郑重,誓言一般,“我会保护你。”
终于等来这句话,燕黎音热泪盈眶,激动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阿泽,阿泽,只有你会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也好,你保护过我,我会加倍保护你。”虽然他忘记了,但是那种感激深深刻在灵魂里,他一定要报答她。
抵在霍景泽肩头的燕黎音神色变得僵冷。
结束一球,燕安去厕所方便,不经意间扫到远处腊梅林里相拥的鸳鸯,哦豁了下,挺恩爱的嘛。
一起去厕所的同班同学丁梓涵留意到她的神情,跟过去一看,撇撇嘴:“谁又惹林妹妹难过了。”
燕安面露疑惑。
丁梓涵不屑道:“你前桌燕黎音,动不动就红眼睛,一幅被欺负的小可怜样,那些男生就觉得是我们女生欺负她,可茶了,你跟她坐这么近,小心点。她男朋友,就那个男的,叫霍景泽,脑子开了挂一样,每次都考第一名甩第二名几十分,家里还特别厉害,老师都不敢惹。霍景泽特别护燕黎音,之前有个女生说燕黎音鸠占鹊巢,把燕黎音惹哭了,霍景泽一杯水直接泼过去。”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尤其燕家和霍家都不是无名之辈,燕家养错女儿的事很快就传开,燕新鸿想保燕黎音便没说燕黎音隐瞒的事,可架不住燕宁拖后腿,亲朋好友致电,他实话实说,可诚实了。
燕宁这一诚实,可就害苦了燕黎音,把她彻底推向风口浪尖,光光偷换,还会有人觉得当时只是个婴儿的燕黎音无辜,可隐瞒不说,她绝不无辜。
以至于过去都好几年了,这件事的影响依然还在。
燕安眨眨眼:“鸠占鹊巢。”
丁梓涵探头瞅瞅,觉得燕黎音霍景泽肯定听不见,才八卦兮兮道:“这个鸠就是指杜鹃,杜鹃古时候叫鸤鸠,这种鸟不筑巢不孵蛋,你知道吗?”
燕安没说话。
丁梓涵就当她不知道,继续说:“杜鹃都是把自己的蛋生在喜鹊窝里,喜鹊不知道啊,就傻乎乎地孵蛋。因为杜鹃比大多数鸟孵化期短,所以小杜鹃会最先孵出来,本能地把喜鹊的蛋推到鸟巢外面,好独占喜鹊的喂养。够狠吧?”
燕安点头,太狠了。
丁梓涵:“燕黎音那情况就和小杜鹃一模一样,她亲妈在医院生她时,偷偷把她和燕家亲生女儿换了。几年前燕黎音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燕家亲生女儿,可她没说出来,不让燕家认回亲生女儿。你说这是不是活脱脱的人类版鸠占鹊巢。
她做了这么恶心的事,那就该躺平任嘲,怎么有脸觉得委屈,该委屈的明明是燕家亲生女儿好不好。也就霍景泽和那些男生,三观跟着五官走,才会觉得燕黎音可怜,她可怜个鬼嘞。”
燕安再赞同不过,燕黎音可怜个鬼,以前的她才可怜好不好。
“欸,你也姓燕,这个姓挺少见的。”丁梓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鬼使神差来一句,“你和燕黎音不会认识吧。”不等燕安说话,她哈哈两声,“怎么可能?”
燕安嘿嘿一笑,笑得丁梓涵脸绿了,她才笑嘻嘻开口:“我就是你口中那个该委屈的燕家亲生女儿。”
丁梓涵裂了。
燕安有被她的表情愉悦到。
放学回家,燕安见燕宁也在家里,喜形于色:“哥你今天不加班?”
“转学第一天,总要表示下关心。”燕宁懒洋洋道。
燕安挥挥手:“安啦,谁能欺负我,我这些年可不是白练的。”
燕宁注视活力四射的燕安,轻轻笑起来。
曾经的燕黎乐满怀期待地进入那所学校,迎接她的却是排挤、嘲笑、捉弄种种霸凌。燕安却不是燕黎乐,她受过良好教育,不会自卑胆怯缩手缩脚,她开朗活泼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她更不会逆来顺受,要是谁敢不长眼欺负她,她肯定会以牙还牙,自己还不回去,她会回来搬救兵,而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燕宁戏谑:“你很狂嘛。”
“我这叫自信。”燕安骄傲一扬下巴,不怀好意睨过去,“要不,我们比划比划?”
燕宁没听见不一般,无比自然地转移话题:“见到燕黎音了?”
燕乐不可支,哥哥整天研究他那个游戏,要不是她生拉硬拽,每天半个小时的运动量都保证不了。别看人高马大,战斗力也就0.5只鹅,不能再多了,她却是能逮住鹅现场表演铁锅炖大鹅的人,战斗力绝对大于一只鹅。
“哥你没看见,燕黎音瞪着我那样子,恨不得当场就把我人道毁灭。”善良的燕安配合地转移话题。
燕宁不觉得她夸张了,燕安的出现,就意味着燕黎音那些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会被重新翻出来鞭尸。
“我以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多少人知道那些事,哪知道班里就有同学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特别鄙视燕黎音,她这几年,怕是过得也不咋地。”燕安颇有些欣慰。
燕宁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非分明。”
燕安用力点头:“也就少数人眼瞎,比方说那个霍景泽。我听同学的意思,要没霍景泽护着,燕黎音会更惨。那霍景泽够痴情的,都这样了,到现在还不离不弃,以后不会真和燕黎音结婚吧?”
燕安顿时有点不高兴,看着自己讨厌的人过得好,谁能高兴的起来,反正她不行,她没那么宽广的胸怀。
坐在沙发上的燕宁正了神色,直视燕安:“就算她成了霍家少奶奶又怎么样,只要你足够优秀,燕黎音就会芒刺在背,你越优秀,刺扎得就越深。”
燕安怔住,片刻后缓缓点头。
燕宁笑了笑,神色柔和下来,他往后一靠,语调幽幽:“霍家的门没那么好进,霍景泽眼瘸,霍景泽的父母可不糊涂。”
当年燕新鸿直到亲生女儿死了都不肯认回来,就是不想让燕黎音陷入尴尬的处境。身处顺境,很多人都会变得善良美好,可在逆境之中却是未必,燕新鸿怕燕黎音变得不善良不美好。霍家也许能接受身世有瑕的儿媳妇,但不可能接受身世有瑕人品也有瑕的儿媳妇。
燕黎音在霍家父母那边已经有了不小的瑕疵,这些年想来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些不满。
如今燕安这个刺激源回来了,以燕黎音的性格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燕宁再次叮嘱:“校外我会安排人,学校里你自己小心点,免得她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感受到来自兄长的关心,燕安甜甜一笑,点头说好。
*
燕黎音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中,这些年,哥哥从来没有回来过,妈妈一年半载回来一次,来去都匆匆,就是爸爸也经常出差,更多的时间里,这幢豪华的别墅里只有她和佣人。
她是留在了燕家,可她的家在秦亚男出现在那一刻就没了。
现在秦亚男又出现了,她彷佛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分崩离析。
秦亚男,燕黎音咀嚼着这个名字,牙齿咯咯作响。
深吸一口气,燕黎音拨打燕新鸿的电话,把秦亚男转过来是什么意思?让她难堪吗?
“爸爸,我今天看见安安了,她转到我们班了。”
燕新鸿呆住了:“她转到你们班?”
这下轮到燕黎音呆住了,燕新鸿不知道,她突然有点想笑。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被排挤在外,燕新鸿和她一样被排挤了,燕黎音咧开嘴,无声大笑。
燕新鸿打电话问黎汀。
别说转学到英华高中,他压根都不知道兄妹俩回国了。
黎汀没有回国,这两年在燕宁的怂恿下,她渐渐喜欢上到处走走看看,而不再像从前那样围绕着丈夫儿女打转,她眼下正在南半球的外甥女家中看刚出生的外甥孙女。
接到燕新鸿电话的黎汀也吃了一惊,她单知道燕安回国准备高考,并不知道她就读的学校和燕黎音是同一所。黎汀沉默了几秒才道:“已经转进去了,难道你想让安安再转到另外一所学校?”
“……我就不信事前他们不知道黎音也在那个班里,明显就是故意的,他们到底想干嘛?”燕新鸿薄怒。
黎汀也不知道。
燕新鸿:“你也说过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状态,这几年不就挺好。”
“你真的觉得这几年挺好?我们这个家真的好吗?”
燕新鸿突然没了声音,妻子儿女都在国外,妻子倒是还跟他联系,儿女却彷佛跟他断绝关系一般,剩下一个养女怎么都亲近不起来。这四年,他活得就像个孤家寡人。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偶尔他也会扪心自问,后悔吗?
他不后悔,搭着霍家的顺风车,他的生意扩大了一倍。他这些家业还不都是要传给儿女,将来他们就会明白他的苦心。
燕新鸿说:“好不好也就这样了,黎音马上就要高考,这节骨眼上何必让她难堪影响复习。”其实他更担心燕黎音情急之下又出昏招,四年前她就有自己摔下来想栽赃燕安的前科。她那名声可不能再坏下去,霍家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如果真怕黎音难堪,四年前你就应该同意她离开B市,她自己都想走了。是你,你为了讨好霍家不让她离开,你让她留在B市承受闲言碎语带来的难堪。”黎汀悲不自胜,这几年她不回去,不仅仅是难以面对黎音,同样难以面对的还有丈夫。曾经她以为丈夫舍不得黎音是出于感情,后来她才明白丈夫是舍不得霍家。
“你不是心疼黎音,你是怕霍家夫妻又想起那些事加深对黎音的不满。”听着那边变重的呼吸声,黎汀闭了闭眼,“我不会劝安安离开,安安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黎音的地方,没理由让她避让。该避让的是黎音,是她对不起安安在先。我会劝黎音离开,如果你对黎音还有一丝感情,那就让她离开B市吧。流言猛于虎,长期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对她没有好处。送她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给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