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兰垂下头,把脸埋在双手之间。
说得轻巧,可她一个女人怎么养活孩子,她没法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只能那么做。
自己的女儿和别人的女儿,怎么选,不是很明显么?
张桂兰理所当然地认为,为了自己的女儿就可以伤害别人的女儿。
隔壁审讯室里,和张桂兰一起从面馆被‘请来’协助调查的秦志勇可不这么认为。不过他不是认为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女儿去伤害别人的女儿,而是认为根本不值得为了个女儿去犯法,一个丫头片子,至于吗?
现在好了,被抓了,有个犯法的妈,他家斌斌还怎么见人,张桂兰这个女人脑子有病,还病的不轻。
“这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压根不知道,我要知道,肯定不能让她这么干。”秦志勇心急如焚地喊冤叫屈,惟恐被当成同谋。
秦志勇不知情,于这点,警方倒是相信的,从他们掌握的情况来看,秦志勇的确被张桂兰瞒在鼓里。偷换孩子的罪牵扯不到秦志勇,他真正的麻烦在于虐待秦亚男。
秦志勇情真意切地懵了下,打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叫虐待,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响,秦亚男不是他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女儿。
秦志勇叫屈:“警察同志,这我事先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亚男不是我的女儿,我肯定不会打她。我是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对吧?”
“就算是你女儿你也不能打。”审讯的警察来气。
秦志勇缩着脖子讪讪道:“小孩子不听话我才打她的。”
“你这是虐待!”
秦志勇煞白了脸,嘴角阖动了下,艰涩咽下一口唾沫。
他不知道那是虐待吗?他当然知道。
邻居社区工作人员都对他说过,有两次还被多管闲事的人报了警,不过也就是被教训两句而已。他自己的女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谁管得着。
可警察说秦亚男不是他的女儿,人家亲哥哥找上门了,告他们全家虐待秦亚男。
秦志勇浑身发凉,就像是泡在冰窟窿里,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
燕宁陪着秦亚男做完了笔录,拿着伤情鉴定委托单准备去指定医院。
“燕先生放心,我们会尽快取证。”孙警官亲自送燕宁出去,这案子难度不大。秦家都有两次家暴出警记录了,只父母打孩子这种事,警方也很为难,所以那两次都只能以口头教育结束,这一次秦亚男坚决要告,他们就好办了。
燕宁与他握手:“那一切就拜托警方了,请你们务必替我妹妹讨回公道。”
秦亚男鞠躬,小声道:“麻烦警察叔叔了。”
孙警官目露怜惜之色,本该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却沦落到秦家那样的人家吃苦受罪,小姑娘的遭遇实在令人唏嘘。
“好孩子,你放心,警察叔叔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孙警官安慰,“一切都过去了,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谢谢叔叔。”秦亚男再次鞠躬,抬起头时,勃然色变。
走出审讯室的张桂兰猝不及防看见秦亚男,愣了下,随后低了低头。
秦亚男手握成拳,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就是这个女人把她从亲生父母身边偷走,明明对她做了那么坏的事,对她却没有一点愧疚之心,稍不顺心就对她破口大骂拳脚相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张桂兰慢腾腾地走来,避无可避地在走廊里和秦亚男相遇。
秦亚男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稳却满满的庆幸:“你不是我妈妈,真好,你不是我妈妈,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妈妈,你知道吗,哥哥告诉我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我有多高兴,我快高兴疯了,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这样高兴过。”
张桂兰依旧低着头没吱声,她从来没把秦亚男当成自己女儿过,自然也就不会因为这句话有所触动。
“你知道我们家是怎么知道你偷换孩子的吗?”
这下子,张桂兰没法无动于衷了,她猛地抬起来,惊疑不定看向燕宁,不是翟樊玲被抓后说出来的吗?
燕宁眼底暗含审慎,缓缓道:“是音音告诉我的,她很愧疚,所以把什么都说了。”
一瞬间的反应最真实,尤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
“不可能!”张桂兰反驳,“她不可能告诉你们,她怎么可能说出来。”
怎么可能说出来,而不是她怎么可能知道。
也就是说张桂兰认为燕黎音知道真相。
燕黎音果然知道真相。
意识到燕黎音对H市的抗拒,燕宁就开始怀疑,这种抗拒从两年前开始。两年前燕家回过一次H市,他怀疑当时可能发生了什么,从此让燕黎音抵触H市。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宁大胆猜测和张桂兰有关,随口试探,反正,猜错了也没损失。
结果,一猜即中。
两年前,燕黎音就已经从张桂兰那里知道身世真相。
但是她佯装无知,继续若无其事地当她的燕家大小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可笑燕家人为了维护燕黎音,让亲生女儿当干女儿,还要哄着燕黎音接纳秦亚男,却不知人家早就心知肚明所谓干女儿其实才是亲生女儿。
“你说得对,燕黎音当然不可能告诉我们,她怎么可能告诉我们。”燕宁望着惊疑不定的张桂兰,微微一笑,“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善良。”
张桂兰狠狠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卖了亲生女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慌乱:“你骗我!”
第32章 八零年代科学家9
燕宁去学校找燕静, 和她说转学的事,燕静得知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郁闷得跺脚:“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燕宁:“你不是在上学么?”
燕静理所当然:“我可以请假啊,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在场, 要我在,我肯定狠狠骂死沈丹红,亏我之前以为她是个好, 还想方设法安慰她, 没想到都是她设计的, 那会儿不定怎么嘲笑我呢。她怎么能这么坏, 背叛哥哥就算了,还联合谢向东那个流氓坑你,太可恶了。”说着她拳头都硬了。
“行吧,那下次通知你。”燕宁说的很敷衍。
燕静不高兴地瞪一眼。
燕宁无视之,问:“转学你不反对吧?”
燕静其实有些不安, 陌生的学校难免让人发怯, 可奶奶哥哥在身边, 又是去更好的学校, 她有什么理由反对,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于是燕静点头:“当然不反对, 去省城重点学校上学, 我干嘛不乐意。”她一把抓住燕宁的胳膊,笑颜如花,“哥, 你可太厉害了,自学成才,居然进了研究院哎,又分房子又安排家属,什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了!”
燕静对她哥有一种盲目的崇拜,那就是我哥天下第一好,所以不觉得自学成才有任何违和的地方,和之前燕老太听说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燕宁被她的比喻逗乐了。
笑完了,燕宁带着燕静去找她班主任办理转学事宜。
班主任白老师心情那是有点复杂的,一面惋惜,燕静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是考大学的苗子,现在这棵好苗子却要跑到别人家的田地里。另一面替学生高兴,人往高处走嘛,附中可是所好学校,去了那边肯定比留在这边更有机会考上大学。
总体而言,白老师还是高兴的,对燕静送上祝福:“去了那边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不辜负你哥哥的培养。”父母早早过去,跟着奶奶长大,兄妹俩走到这一天实属不易。
眼眸明亮的燕静笑盈盈点头:“白老师,我会的。”
白老师忽然不好意思地抿抿嘴:“那个燕静啊,老师有个事要拜托你。”
燕静诧异瞪大眼睛,眼里都是疑惑。
白老师红了红脸:“就是附中的教学质量有目共睹,老师就想,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把一些好的学习资料和同学们分享分享。”
这都是教育差距闹得,省城重点高中和十八线小县城的普通高中,那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可高考却是在同一个战场上拼杀,白老师心疼自己的学生们,就想偷师。
一听是这个,燕静悄悄松一口气,爽快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回头我一定给您寄。”
白老师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那我先替同学们谢谢你。”
燕静倒是腼腆起来。
燕宁微微笑着道:“您和同学们对静静多有照顾,这是她应该做的。”
当年原身残疾,燕老太中风,这位白老师号召全校捐过款,她本人更是捐了一个月的工资,是个好老师,如今所求也是为了学生。
心下熨帖的白老师看燕宁,关于他的事已经听说,县城也没多大,那么曲折离奇的事情早就传开。相貌堂堂,好工作,好前程,也不知那位前未婚妻是被什么糊了眼睛。
有了白老师的帮忙,后面转出手续办得特别顺利。
回到村里,搬家过程也非常顺利,左右邻里帮忙搬东西,村书记借出拖拉机。
其中多多少少有几分攀交情的意思在里头,毕竟燕宁马上要去省城,还是个不错的单位,在所有人看来那就是前程似锦,结个善缘,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燕宁想起不知哪儿看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越成功,就会发现身边的人越善良。所以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他必须得努力成功。
与燕家和谐友好的气氛相比,沈家就是愁云惨雾了,沈家人除非去地里干活,不然绝不出门。
沈母要强了半辈子,人到中年被女儿祸祸得抬不头来,心里憋了一肚子恶气,于是沈父和三个儿子倒了霉,动辄挨骂。
至于沈丹红,沈母骂着骂着就不骂了。她晚上翻来覆去地想自家的事,这么大一桩丑事,且没那么容易过去。不说女儿的亲事,就是三个儿子的婚事都变得艰难,原本大儿子已经说了个姑娘,都差不多能定下来了,可这事一出,对方立马就回绝了他们。
要这么下去,一大家子就真的完了,家里必得出个能耐人,才能翻身。沈母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扒拉了一遍,横看竖看,不得不郁卒承认都没那个本事。所以还真只能指望谢向东。那混球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确实活络能钻营,反正比儿女都有本事,指望儿女带着全家翻身还真不如指望谢向东。
所以当沈丹红硬着头皮和沈母说她想去看守所看谢向东时,沈母僵冷着脸没言语,转过身继续洗衣服。
沈丹红心里惴惴,一不知道她妈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沈父深知沈母德行,没骂人那就是同意,只是她拉不下面子同意。于是沈父拉着沈丹红到屋子里:“你妈那意思就是同意你去?”
沈丹红显然没沈父那么了解亲妈,狐疑看沈父。
沈父叹着气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妈要不同意你和谢向东,你以后可怎么办。”
沈丹红喜出望外,不敢置信地追问:“真的吗,我妈同意了?”
“小声点,”沈父急忙忙说,“就算你妈同意了,你也别这么高兴,刺你妈眼睛,你妈心里到底不痛快。”
沈丹红压了压嘴角,可欢喜太过浓烈,以至于她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她捏着衣角说道:“我知道妈不痛快什么,她这人爱面子。爸,以后谢向东肯定能有大出息,会让咱们家特别有面子,让你们住上大房子,还有人伺候,到时候你们就什么都不用做,擎等着享福。”
那就是燕老太上辈子过得日子,过得跟个老太后似的,谢向东对岳家大方得很,又花钱又花心思。
“大哥二哥他们的亲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姑娘们会上赶着讨好你们要嫁到我们家来。”上辈子哪怕燕宁残疾还带着个女儿,照样有姑娘想嫁给他,不就是托了谢向东的福。
想起自己偷藏起来的五千块钱,沈父心头火热,比起沈母的将信将疑,他却是十分相信谢向东能挣大钱。钱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管别人那张嘴干什么。
沈父笑呵呵道:“好好好,爸等着享女婿的福。”
女婿二字羞红了沈丹红的脸,她扭了扭身子:“爸。”
沈父笑得更高兴了,小心翼翼往外看一眼,掏出二十块钱塞给沈丹红:“赶紧去吧,早去早回,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好跟谢向东说说。”可得让谢向东知道他闺女受的委屈。
沈丹红骑着自行车离开家,合该倒霉,正遇上大包小包坐在拖拉机上的燕宁一家。
燕静可记仇了,当下就喊:“沈丹红,你以后小心点,这么缺德,小心遭报应。”
话音刚落,报应就来了。沈丹红心浮气躁没看见前面的石块,车轮子别了下,自行车失去平衡,连人倒车咣啷当摔在石子路上,半个人压在车下面的沈丹红痛呼出声。
燕静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幸灾乐祸地想起来,看吧,果然有报应。
燕宁忍俊不禁:“你这嘴开过光。”
燕静摸摸嘴唇,叉腰笑:“那我以后没事就咒咒她和谢向东,谢向东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我就咒谢向东变成一个穷光蛋,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丹红嘶嘶抽着冷气,眼睁睁看着拖拉机轰隆隆远去,留下一串黑色尾气。
她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因为谢向东,她格外在意燕静,现在却在燕静面前跌了个狗啃食,羞愤使得沈丹红连身上的痛都淡了几分。
片刻后,沈丹红慢慢站起来,发现自己胳膊大腿都擦破了皮,火辣辣得疼,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沈丹红想掉头回家找她妈,可又不甘心,于是她咬着牙忍着痛继续骑车去县城,她得让谢向东知道她的委屈,让谢向东心疼她,对她比对燕静还好。
到了看守所,沈丹红却被无情告知不能见谢向东,因为他的案子还在审查阶段,禁止和外界任何人接触,连家属都不能,更何况什么都不是的沈丹红。
沈丹红崩溃了,往地上一蹲,嚎啕大哭。
那她过来干嘛,白白被燕静嘲笑,白白在燕静面前丢人,白白受了一身伤。这让沈丹红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落水这件事,白白落水,白白演戏,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落着,还丢尽了脸面。那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和燕宁说清楚,再丢人也不会有现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