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千鸟僵住。
乙间轻响朝她走了一步:“怎么了?做不到吗?”
寒气在周身蔓延,膝盖不住地颤抖着,即便是用力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让自己不至于无力到失态,却反而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心中涌现出的——
无限近似于哀,又无限趋近于怒的,比起针对于乙间轻响,更像是针对于自己这难堪表现的——
这份感情。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清水千鸟张了张口,把胸中无意义的动摇和拒绝通通吞咽了回去:“……是。我会。杀掉他。”
乙间轻响瞥了一眼站在街角的岸边露伴。
他手按住墙壁,脸上的神色晦涩,看起来是将两人刚刚的对话听了个全。
现在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
乙间轻响做出判断,对清水千鸟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好了,金丝雀小姐,现在送我们走。”
“是。”
没有任何的犹豫,清水千鸟听话地眨动眼睫,那片新绿色再次在眸中蔓延开来。乙间轻响与深谷久美子,包括辛红辣椒,都从岸边露伴的面前消失了。
笨蛋金丝雀慢慢放松下来,发脾气一样地用鞋尖踢踢地面,然后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笨蛋金丝雀的毛顿时炸成了圆滚滚的一团。
岸边露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一直在协助乙间轻响那家伙?”
“嗯。”
“你的能力是瞬移。”
“嗯。”她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唔。定位?移动。眼睛。远与近。”
“……根本听不懂,你也能移动物品吧。”
“嗯。”
“那份给水无月的邀请函也是乙间轻响叫你送的。”
“嗯。”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岸边露伴道,“但你什么都不说,之前在乙间轻响那家伙房间里翻信,也完全不用翻的吧。”他的语气明显冰冷起来,“反正你也知道是谁送来的邀请函,哦,是你送的——反正你也知道是谁写的,直接像假装不知道是谁寄的那样敷衍我们不就好了。”
清水千鸟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表情,为了不让他更生气只能:“对不起。”
岸边露伴笑了一声:“南山泉那家伙也是共犯吗?”
听到被无辜牵连的南山泉的名字,清水千鸟赶紧拼命摇头:“南山。和顾问。一边。”
岸边露伴的表情至少片刻间变得和缓了一点,但看一眼虽然刚刚才道了歉,但显然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的清水千鸟,脸色又重新冷了回去。
“你刚刚道歉了吧。”他抱着手臂,“说吧,你做错了什么?”
“我……”清水千鸟卡了一下,低落道,“……我让。露伴。生气了。”
“哈?生气?”岸边露伴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道,“我岸边露伴怎么可能会因为你这种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笨蛋金丝雀生气?”
清水千鸟试探着伸手去抓岸边露伴的衣角,刚刚触碰到的衣角却被对方猛地抽开了。她的手僵硬地维持着捏着什么的动作,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露伴。生气了。”她用笃定的语气道,然后垂下眼睫想了一会,“不喜欢。露伴。生气。”
当清水千鸟迫切地想要接近一个人,即使她不使用自己那瞬间移动的能力,也很少有人能从她的速度中反应过来。尤其是她身上那总是习惯性调整到若有若无的存在感,使她在不散发出一点危险与杀意的时候,无法激起接近对象的本能闪避反应。
在这样的速度中,清水千鸟轻而易举地靠近了岸边露伴,伸出双手温柔地环住他的脖颈,然后踮起脚尖奉献自己一般吻住了对方的嘴唇。与那献吻瞬间的大胆不同,她的动作意外地青涩,启唇舔吻也几乎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本能。
岸边露伴:“……”
他就像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用力推开了清水千鸟。
清水千鸟短暂地迷茫之后,及时地依靠身体记忆以一个极限姿势将自己稳定住了。她全身的骨头都软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又用一种正常人难以做到的方法把自己硬生生调回了正常的站姿。
她站稳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清水千鸟的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就向他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回来。】
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了墨色的痕迹,是南山泉的字迹。在收到确切的命令之后,她没有再去看岸边露伴,直接发动能力回到了南山宅的书房之中。
水无月眠和南山泉一人占着一张座位,察觉到她的到来之后一齐将目光转向了她。
“那么,露伴老师救下来了吗?”南山泉笑吟吟地问。
清水千鸟闷闷不乐地点着头:“露伴。没事。”
“……出什么事了吗?”水无月眠注意到了她失落的表情,“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说说。”
“我。”清水千鸟茫然地伸手按上心脏的部位,“说不清楚。但是……露伴。生气了。”
“世界。碎掉了……心脏。好难受。”
她不擅长言语,让她用匮乏的词汇描绘出内心的感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南山泉端详着她的表情,认真地做起了阅读理解:
看不到颜色的清水千鸟在沙滩上游玩时,捡到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玻璃。她将其放在眼前,透过它好奇地张望着面前的世界。透过玻璃片看到的世界染上了缤纷的色彩,使她对其爱不释手起来。
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的玻璃原因不明地碎掉了。
原本以为只是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有好好把这个缤纷的世界记在心上,就算离开了玻璃依然能想象出过去看到过的景象。
但是……在玻璃碎掉之后,她的世界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无论怎么回想,也再拼凑不回去原本的样子。
清水千鸟用力地扯掉了耳边那个岸边露伴之前一边别扭地说着“才不是觉得适合你才买的,只是店家送了我岸边露伴才不得不收下”一边塞给她的蝴蝶结。用刘海扎起的细细麻花辫散开来,一边顺直一边卷曲的刘海随着垂头的动作将她的眼睛遮得完完全全。
南山泉轻轻拍了拍水无月眠的肩膀:“……交给我吧。”
“也就是说。”他思索一下,向清水千鸟确认,“你不知道露伴老师为什么生气,对吧。”
清水千鸟维持着失落地垂下头的动作把头上上下下地移动,刘海跟随着她疑似点头的动作一晃一晃。
“嗯……”南山泉沉吟,然后喊了她的代号,“……《远与近》。”
“是。”
“清水千鸟。”
“是。”
“金丝雀小姐。”
“是。”
“上面这些,你更喜欢我对你的哪个称呼?”
“是。一样的。”
“就是这个,什么时候你能觉得这些称呼不一样,什么时候你就不会再惹他生气了吧……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千鸟:这样……那样……嗯(手忙脚乱)
南山泉:(阅读理解中)
南山泉:(阅读理解大成功)
南山泉:没问题,我已经彻底理解了。
第29章 六月·其二十
水无月眠躺到床上的时候, 还在思考清水千鸟的事情。
事实上,一开始她准备拿来进行忠诚度实验的并非清水千鸟与岸边露伴,而是隔壁的杀人狂吉良吉影先生以及早早为他准备好的一张卡。但考虑到清水千鸟与岸边露伴那对彼此都高得过分的好感度,顺其自然拿她进行测试也未尝不可。
岸边露伴对清水千鸟的感情先不提, 清水千鸟对岸边露伴的情感, 究竟是在即将沉底前抓紧浮木的依赖, 还是她毫无自觉付出的爱恋呢?
前者与后者的情况, 需要做出的处理完全不同。
这个房间有着厚厚的窗帘, 外面月亮的光线一点都透不进来,水无月眠干脆披着被子跑去拉开窗帘, 让皎洁的月光在房间内流淌。今夜的月光出人意料地明亮, 亮银色的月华缠绕着星屑, 将浩渺苍穹化作浪花翻腾着的无边汪洋。
……今晚原来是满月啊。
她倚靠着落地窗,卷着被子遥遥仰望着这轮满月。
次日,晨。
早餐是简单的味增汤配白饭,南山泉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将简单的早餐做出不简单的味道。蹭了晚饭蹭了住还顺便即将蹭一餐早饭的三人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整齐划一地向南山泉道谢。
水无月眠缩在位置上,捧着味增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那碗白米饭被她随意地推到旁边, 看起来是完全对它不感兴趣的样子, 空条承太郎见怪不怪地伸手拿走并且帮她迅速解决了。
今早黑猫和清水千鸟都不在, 唯一见证了这一切的南山泉嘴角微笑弧度扯平了一些。
“老头子的船今天中午十二时抵达杜王町。”承太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你上午随便找点事情干,辛红辣椒交给我们解决。”
“……嗯。”
水无月眠捧着味增汤,在走神一样地轻轻应声。
花京院飞快地解决掉了自己的早餐,蹲在她身边戳戳她的脸颊,水无月眠的身体随着他的戳戳摇来摇去,手里的味增汤也跟着晃荡。
“唔。”水无月眠一边摇晃一边软绵绵地抱怨, “好晕啊,典明……”
阿布德尔忧心忡忡地探她额温:“难道是感冒了吗?”
阿布德尔探完,承太郎也对她的额头出了手:“温度不烫。”
南山泉的笑容弧度又平了一点,直到看到花京院的手有着下移迹象的时候,他才保持着礼仪性的笑容轻轻抓住花京院的手,顺势还隔开了承太郎搭在她额头上的手背。
“请不要对没睡好的顾问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啊。”他虚虚地半揽着走神的水无月眠,带着客气的微笑吐出不怎么客气的送客言语,“各位今天还有要事吧,请慢走,恕不远送。”
水无月眠靠在南山泉的手上,眼睛半闭不闭地向他们告别:“……再见。”
她依靠着南山泉,安稳地睡了过去。
她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还维持着睡着前靠着南山泉手臂的姿势,黑猫蹲在她面前的餐桌上,对着南山泉虎视眈眈。她安抚地拍拍黑猫的脑袋,再睡眼惺忪地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因为上面显示的那个时间顿时清醒了。
南山泉调侃:“我还以为您是不会犯困的。”
“犯困的不是身体,是精神。”水无月眠嘟囔着就近去厨房冲了把脸。幸好早晨虽然浑浑噩噩地不清醒,但还是换好了衣物完成了洗漱,她用南山泉递上的手帕擦干脸,就拜托清水千鸟把她立刻送去码头,当然不是直接抵达码头,而是送到码头边缘的位置。
她闲庭信步抵达码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从船上被一下子打飞出来的音石明。他的身体飞得很高很远,伴随着风声再“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落点挺巧,就在她脚边,还砸出了挺大的一个坑。
“我又不是眼瞎!船上就那么几个人!哪个多出来我还能不知道?!”乔瑟夫·乔斯达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手里因为刚拆石膏需要辅助行走的拐杖,高声的抗议惨遭一旁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的西撒老先生无情镇压。
伊奇在乔瑟夫的脚边一点不客气地发出了嘲笑声。
水无月眠:“……”
她听到了被揍得很狠的音石明哽咽的声音:“肌肉萎缩?拄着拐杖?白内障?满口假牙?甚至还有老年痴呆的七十九岁老头子?——除了都拄着拐杖哪里对的上号?”
谁散步的假消息?
假消息提供者空条承太郎一点也不心虚地压压帽檐。
乔瑟夫远远地向着水无月眠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紧接着投来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把全部的注意力移到了东方仗助的身上。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然后乔瑟夫走下轮船时因为走神一个踉跄,被东方仗助下意识向前一步搀扶住,两人都愣了愣,然后这样慢慢走远。
西撒老先生走到她的身边:“……好久不见了,阿眠。”
“嗯,好久不见了。”水无月眠回答,“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徐伦出生的时候吧。”
打完招呼的两人肩并肩地站立着。
“我想,现在这个时间我应该能说出那句话了吧。”西撒感受着温暖拂过身体的海风,“虽然十年前的那声道谢听起来有点没头没尾,但现在那份情感应该可以真正地传达到了。”
“谢谢你。”
“……不用谢,与您的相遇只是时空和我开的一个小小玩笑而已。”
西撒失笑:“那真是再温柔不过的玩笑啊。”
在他陷入绝境之时,突然出现并且抢下了瓦姆乌唇环、带他脱离险境的少女那一刻的飒爽英姿,他至今仍然无法忘怀。
承太郎和花京院向这里走过来,和她打声招呼就带走了地上神志不清的音石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收他手上的弓箭,再清算他犯下的罪过——以及结清被算在仗助身上的天价电费,当然是由乔瑟夫·乔斯达承担。总不能让东方朋子来支付自家儿子和替身使者打架的代价,这时候同样身为替身使者的父亲必须负起责任。
之后……
水无月眠冷静地换位思考着乙间轻响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