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冗想。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愿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于是只是很官方地回复了一些,你要坚强,好好活着之类的话。
他边写边想,其实你并不孤单,我也很痛苦。
像是两株冰雪中摇曳的微弱火光,互相照亮着对方。
他将信趁着夜色寄出去了。
他心里一直期待着回信。
盘算着时间,从这里到她那边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从她那边过来也需要两三天。
也就是通一次信需要一周左右。
生活好像忽然有了盼头。
他将自己的计划推迟了,他怕她回信他看不到。
也怕她不会回信,那就说明她可能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
伸手不见五指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曙光。
**
“江丹瑜,一起吃饭去。”同桌王芸叫江丹瑜。
江丹瑜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学校外走去。
她逐渐习惯了初中的生活,其实跟其他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游戏的规律确实是攻略他每个时期的最好朋友,而小学到初中,他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小叔叔,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周冗。
她在他奶奶家的家庭影集里看到过那个少年,和周彦辰长得有些相像,但是面容更精致,而且看着更温柔一些。
他的生命时钟停留在十八岁生日那天。
周彦辰说他因为一场火灾毁容了,后来逐渐就有些疯魔了,考上了清大去读了一个月就退学,再后来,在他生日过完的那天,他就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他还在家里。
江丹瑜没有办法转学到周彦辰的学校,即使转过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要用什么方法留下一个想走的人呢?
江丹瑜想到了自己。
那就是陪伴和理解。
她那时候的崩溃绝望仍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没有必要,可是当时哪里能走出来?
所以只要陪他熬过这段时间,让他想通,想明白了,就好。
她和王芸到路边一家小饭馆要了两份饭。
“芸芸帮我看着座位,我去下外面。”
她把收信地址写在了学校旁边的小区,所以要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王芸乖巧点头“好呀,那你快点哦。”
江丹瑜起身,快步往小区的保卫处去了。
“叔叔,我来帮我们老师拿一下信,今天到了吗?”她问保安。
“你自己找找。”保安大叔指了指信封箱。
翻找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到,看来还要继续等。
江丹瑜有点不安,有点焦虑。
她怕自己给周冗带来的副作用,会不会加快他死亡的进程?
她跟保安道谢,然后说明天过来。
正好在门口碰见送信来的邮差。
她忙问道:“叔叔今天有于丹的信吗?”
邮差想了下,点点头“好像有,等下我翻给你。”
邮差从绿色的背包里翻翻找找,果然找到那封收件人是“于丹”的信。
江丹瑜留了自己的学生证信息,把信带走了。
到了小饭店,王芸面前已经摆好了两份饭,她在那里看言情小说等着江丹瑜。
“吃吧。”江丹瑜说。
王芸这才点点头,两人一起吃饭。
小姑娘很粘人,吃饭上厕所都要跟江丹瑜一起,不过她本来也才十二岁,江丹瑜比她大,看起来又比较成熟,她挺依赖她的。
江丹瑜对这些小孩没有友情可言,她就是把王芸当成一个小辈。
王芸的妈妈跟她本身的年龄也差不多。
到了初中,她也觉得孤独。
因为年龄摆在这里,没有人能跟她聊天。
除了周冗。
躺在床上,大家都睡着了,江丹瑜才悄悄把信拿出来,撕开信封拿出他写的信。
周冗的字体清隽有力,非常好看。
江丹瑜一字一句往下看,他虽然没有提到了自己的事,但是还是安慰了她几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朝着好的方向看。
简单的一封信,却让江丹瑜松了一口气。
她想的没错,这样的方法应该是有用的,只是还需要时间,两人现在还只能算是陌生人,还需要继续跟他聊天。
江丹瑜其实在知道周冗事情的时候也有过惋惜,因为他看起来实在过于美好。
而这美好停留在十八岁,太短暂了。
她当时也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当她经历了后来的一切,现在反而能对他做到感同身受。
过刚易折。
他性格里一定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但是当这些骄傲被一点点打破,撕裂的之后,他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索性选择最极端的方式,保留以往,而不是逐渐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看完信,江丹瑜已经知道要怎么回复他了。
她把信收好,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闭上眼构思回信。
**
回信比预期地晚了一些。
不过当他收到信地时候,心中却是有一些高兴的,甚至于比收到录取通知书还要激动兴奋。
他也想知道她的近况。
两个人都身处绝境,她会做什么选择呢?
她像是另一个他,像是在帮他做决定命运的那个选择题。
他拆开信,端正地坐在书桌前看。
她的字写得不错,如果字如其人的话,那她应该是比较成熟的长相,而且因为刚刚失去了孩子,也许会比较苍白。
周冗在脑袋里构建着她的形象。
于丹说感谢他的回信。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这封信能够得到回应,因为这概率就好像是往海里丢了一个漂流瓶。会不会被捡到,会被谁捡到,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各种不确定的因素掺杂在一起,让她在收到信的时候,甚至有了一种中奖了的感觉。
看到这里,周冗的嘴角勾了勾。
他何尝不这样认为。
他还怀疑过是父母或者哥哥为了让他快点走出来而设的局,可是他旁敲侧击过,她们一点都不知情。
于丹是真实的,她的事情也是真实的。
他放下心来。
继续往下看。
她说被他回复之后,好像一个濒死的旅人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终于清醒了一些。
说如果现在死掉,痛苦的只会有自己的父母,而那个男人和他的情人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她们依旧会活得很快乐。
她不想这样。
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她不想这样,那她想怎么样呢?
她说自己离开,痛苦的只会有自己的父母,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她想改变这种情况。
周冗想,她其实比自己更有勇气。
他起码还有家人,有朋友,只是他开不了口。
他的心被自己锁上了。
而她明显更可怜,明明孩子都掉了,明明已经心理崩溃了,可是看到父母在为她伤心难过,她硬是装作没什么事把父母送回了老家。
她没有工作了,天天窝在家里。
有时候摸着平坦下去的肚子,忍不住还是会痛哭。
她连倾诉的人都没有。
周冗觉得自己像是无形之中有了一份责任,那就是当她的倾听者。
周冗回信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给我写信,我会为你保密。
江丹瑜终于放下心来。
他做出这样的承诺,应该会守约的。
两人的交谈逐渐多了起来,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
于丹说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身体虽然还不舒服,但是已经在运动了,希望让自己的状态赶快好起来。
周冗于是帮她查阅了资料,帮她制定运动的计划。
于丹说新工作挺顺利的,她的新同事们都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过往,她感觉像是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周冗于是庆贺她,还在信尾为她画了一束花。
周冗画画也很好看,也许之前是总专注于学习,从未发展过这方面的兴趣,但是看得出来很有天赋。
于是下一次于丹来信的时候就着重夸了他的花,说很漂亮,自己会一直珍藏。
周冗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
后来每次回信,他都会在信尾画上不同的花。
牡丹,水仙,康乃馨,玫瑰……
江丹瑜能想象到他认真画画时候的样子。
她们聊的东西已经不局限于她的遭遇她的选择,逐渐生活化了起来。
周冗会跟她形容窗外正在清洁自己羽毛的小鸟,写完信会附上小鸟的写生。
江丹瑜会跟他分享自己喜欢的一些歌和电影。
于是周冗也会在夜晚去影像店借影碟回房间看。
香港电影的五光十色,声乐的激荡回肠。
逐渐让他沉浸到另一个世界中。
于是在某一天,他终于能鼓足勇气,走出房门,重新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她们都愣住了,他妈妈想说什么,最后却强忍着眼泪笑了出来。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49章 自画像
因为于丹夸他画画好看,他买了很多绘画相关的书,闲暇时候就看书画画。
家里人也不再提让他去读书这件事,只要他不要像之前那么悲观绝望就好,他们看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的状态逐渐在好转。
开始一起吃饭就是一个信号,家里人也不敢一下刺激到他,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送了他最新的DVD,还给他单独买了一台电视,方便他在房间里看电影。
这个孩子,想想一直没有任性过,从来都不像个小孩,他却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周冗画画的技术在飞速提升,现在已经能够临摹电影里的人物了,他画了一张《东方不败》里林青霞御风在竹林上飞行的画。
这是他第一次画人物,也不知道怎么样,不过他还是寄给于丹了。
不出所料,于丹总是在夸他。
说画的很像,她把这幅画夹在画册里了。
她说最近有些忙,可能回信不是很及时,周冗可以多画一些寄给她。
周冗回信,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明星或者人物,他可以画一张试试。
于丹回复,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看一下他的自画像。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周冗。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影像。
他捂住右眼旁边的疤痕,其实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他的双眼皮深刻狭长,鼻子高挺,皮肤白皙。
他知道自己很好看,是父母基因的集优者。
可是这个疤如此狰狞,他回忆起当时在学校里那个女生错愕的脸,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走在路上时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
他伸手抠了抠那些凹凸不平的粉肉,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
他将那疤痕抠得血淋淋的。
魔怔之后清醒过来,又去找纸巾将血擦干净。
这样的他,如果被于丹看到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给自己回信了吧?
可是她不给他回信的话,那他的生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周冗想了很久,终于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毕业合照。
照着照片上的自己临摹起来。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自有一股少年的精神气。
可是现在呢?
他看着窗子里那个模糊却苍白的影子,猛然闭上双眼。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过去。
再也无法改变了的,不要去想。
江丹瑜最终没有收到他的自画像。
他说自己长得很普通,很平凡。
怎么会呢?
江丹瑜仍记得看到他照片时候的那种惊艳感。
周彦辰已经是她当时遇到最好看的人,但是照片里的他,似乎无人可以匹敌。
他不愿意面对现在的自己。
没有关系,那就慢慢来。
这一下似乎将刺痛了柔软的触角,他又将缩回自己的壳里一般。
于丹给他写的信,他很久都没有回复。
她接着去了两封信,他都没有回复。
他的生日要到了。
难道他还是要做出当初的选择吗?
或者将这选择提前了吗?
江丹瑜心中焦虑。
她以自己朋友过生日为由,跟妈妈请了一天假外出。
然后揣着五十块钱出发了。
小巴转大巴,大巴转公交,到他家的时候她都要吐了。
他家楼下有很高的梧桐树,他曾经给她夹了一片到书签。
他家在四楼,临街的那个房间就是他的。
江丹瑜在他家楼下蹲守,买了个面包坐在街对面的花坛边。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他房间。
看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在里面吗?
她正想着,旁边忽然有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江丹瑜面包都吓掉了。
把面包捡起来以后侧头看,周彦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赔你一个面包吧。”
江丹瑜愣了一下。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
而且他看着就是个小孩的模样。
“没事。”她说。
“你在看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他奶奶家,她难道是小叔叔的朋友吗?可是小叔叔哪里来的这么小的朋友。
她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
“看树。”江丹瑜说。
“哦,树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
因为已经冬天了,树叶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杈有什么好看的?
“嗯。”她也没准备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