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娟是知道这个舅妈一向肚子里面藏着东西,但是范晓珍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
她问:“你怎么会这样问我,我可是亲眼看见舅妈生你的啊。”
范晓珍再擦了擦眼泪,才对姐姐说:“我妈最近干了一件事儿,真是让我彻底寒透了心,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怎么讲都讲不通。”
范晓娟:“怎么了?”
她还从没见过表妹这样一幅心灰意冷的样子,大舅妈到底整了什么幺蛾子。
一说,范晓珍又要哭了。
而且一说起来就是眼泪哔哔往下淌,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淌,弄得范晓娟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我妈娘家两个舅舅。”
王秀云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上次帮他们家盖楼的那个光头,那是大舅舅,现在在村里干点工程,家里经济条件也还可以,跟王秀云的关系也最好。
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王小舅,这人就是个三五不着调的主。
范晓娟点头:“知道啊,你舅舅出了事吗?”
范晓珍一边说一边伤心的淌眼泪:“我小舅舅整天不务正业的,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投资,一边跟我妈他们吹牛说家里头赚了多少多少,一面一毛钱没见拿回来,出门必坐飞机,住大酒店,摆的好有排场。”
这个,范晓娟也知道,概因这事儿被王秀云显摆好多回了。
最初她还想巴结着范晓娟给妹妹找个工作呢,现在娘家弟弟说是搞贸易赚了大钱,早不把她放眼里了,见天的往娘家跑,这也是范大舅不喜的缘由。
王秀云很疼爱这个弟弟,提起王小舅满满都是得意,一说起来她这个弟弟啊,那是他们老王家最出息的主,据说贩衣服去日本卖,然后从日本贩小电器回来,很是赚钱,坐飞机从不坐经济舱。
“你是不知道,以前我在南方读大学的时候,就跟同学做了点小本生意,赚了点钱,我妈说我年纪小,怕被人给骗走,就让我存在她那里,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我也没兄弟,我妈也不会拿着我的钱给别人,所以——”
“所以你就存大舅妈那里啦?”范晓娟脱口而出。
天啦,这单纯可怜的孩子,还有什么比亲人之间更好骗钱的。
“呜呜呜呜。”范晓珍越说越说不下去了,平复了很久才跟她讲:“最近我辞职不想干了做点生意,就问她要钱,想再做点生意,我妈刚开始说怕我被人骗,一直找话搪塞我,直到我说要辞职,她才跟我讲,钱都借给小舅舅了,我辛辛苦苦存了三万块钱,都借给我小舅舅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想我辞职做生意找话搪塞我,还是真的借给我小舅舅了,但是你看我小舅舅那样,借给他的钱还能拿回来吗?”
“你让你妈找你小舅了?”
“我妈不找,我自己找了,我小舅说钱是从我妈那里拿来的,没有还给我的道理,我这才知道钱确实在小舅舅那里了,你说气不气人。我舅还坐着飞机满世界的玩呢,玩的是谁的钱,还不是从亲戚这里那里抠走的,我跟我妈讲,要她去要,我妈还说小舅舅那是做生意,干正经事,让我别添乱。”
“她不肯帮你要?”
“她就耍赖,说这钱存着给我结婚用的,等我结婚再取,可当初我们说好了的,我要取就会给我。”范晓珍现在悔得肝疼。
人生中第一个暴击,来自于生她养她的母亲。
范晓珍抽泣着说:“要是我妈是生病、买房,这种正经事找我拿钱,我二话不说全掏出来,可姐你知不知道,这钱是我从大一的时候挨门挨户的推销小东西,摆地摊赚来的,一分一毛的赚来的,她自己知道我赚的多不容易,大夏天的新生报道,我什么都没干了弄来了一个泡沫箱子,卖饮料,卖冰棍,这样存起来的钱,那一年我跑到差点中暑,藿香正气水都喝了几十瓶。”
说到这里就大崩溃了。
呵呵,结婚给。
要不说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这钱我给你存着,等你要的时候就给你。”
等结婚的时候,不再敲一笔出来那还算好了。
亲情,有时候是最珍贵的东西。
却被有些人拿来有恃无恐。
范晓娟心说,这王秀云看来肠子就长在自家人身上了,王小舅那是个什么货色?
老来得子,全家的大宝贝,以前就听说过,生产队那会儿,全家不吃不喝,都要把这祖宗好生供养者,王秀云对这个弟弟也是疼之入骨。
这些年王秀云没少往这弟弟身上搭钱呐,说是借,但也没还过。
听到这里,范晓娟心里头一沉:“那这事儿跟你爸爸说了没?”
要是范晓珍的钱都不在了,大舅舅跟王秀云这些年存的钱,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大舅舅还在忙东忙西的给她找事儿干呢。
范晓珍还没明白过来:“啊?我哪敢跟我爸讲啊。”
范晓娟心里头一沉:“你说说你爸,这些年在南方也做了不少事儿,怎么回来连个商品房都买不起,他赚的钱都去哪了,你就没问过你爸,他两的账到底理清楚了没。”
范晓珍的钱还是个小数目,大舅舅一辈子的积蓄。
还有姥姥前头分家的钱,都去了哪了?
大舅舅心里到底有数没有?
范晓珍继续哭:“我就是觉得她怕得罪别人,她就不怕得罪我,仗着她是我妈,我就不能怎么样她了,说什么对我好其实到底是为了谁,倘若钱拿不回来,她也只会来一句不是她本心,她是我妈怎么会害我这种话搪塞我,她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范晓娟想起前世,她总说出国是为了女儿好,她想避开国内一切不好的事情,去国外重新开始。
可是她付出的对象,她的女儿韩星辰,有问过她愿意吗?
韩星辰曾经无数次想融入到当地的环境,又无数次的失败了,她最后跟妈妈讲,太想回国了啊。
无数次的抗拒婚姻,因为她跟韩江将就且吵吵闹闹的婚姻,在生存的琐事中被磨平了爱的棱角。
韩星辰一点都不觉得结婚生子有什么好的。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女儿当年又是怎么看她的。
第172章
王秀云跟女儿吵了一架,回到娘家找她老娘吐槽。
“她一个小姑娘家,说是要做生意,钱就要取出来,说要就要跟个炮仗一样,哪有这样逼自己亲娘的,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跟魔障了一样,你说说大姐家那个外甥女,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一个两个的都跟她亲,都听她的话,晓珍要辞职做生意,肯定是她撺掇的。”
“也没见她混出什么名堂来啊,那有出息的,会住在胡同里?说是舍不得她妈小时候带她住的房子,说白了就是没钱。”
这段时间娘家弟弟出息了,王秀云怎么都看不上范晓娟兄妹两个。
这年头,有钱有出息的都往楼房里买,只有以前出不来的老居民,才住胡同里头。
王秀云觉得自己娘家是牛逼大发了。
“你别扯别人。”刘幺姑皱着眉训斥女儿:“就说说你自己,这些年你那个婆婆把钱把的牢靠着呢,半点财都不往外漏呢,我可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解放前你婆婆家,还有你公爹家里,那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我就不信她手里头没点余财,这么大年纪了还把钱攥在手心里,也不知道图个啥?”
人呐,要双标起来简直不是人。
王秀云也是这样想的。
一面觉得自己婆婆小气,手里的钱舍不得分,一面又觉得自己养大了女儿,女儿赚的钱就应该给她存着。
“嗐,你说说,哪家分家会分给女儿的,我那死掉的大姑姐也不是个善茬,把孩子们都改姓范,名正言顺的成了范家人,她要不是来这么一招,老太太还不好把地基给她呐。”顺便把过世的人也数落一通。
在王秀云看来,丈夫那是很没用的。
出去南方十年,也就赚了几万块钱,这几万块钱还看的死紧,她提了几次要投弟弟的公司,丈夫都犹犹豫豫的没个胆,居然跑到村里买了块地盖房,说是要收租,搞不搞笑呐,收租能赚几个钱?
现在王小舅出门,那都是小车接送了。
要是早把盖房子的钱拿来投她弟弟的公司,现在她也能开上桑塔纳,住城里的楼房了,还用在农村这旮旯憋着。
想想就委屈的慌。
她王秀云,当年也是白山村的一枝花啊!
现在不说当年,也只有范母那一支人才有农业户口,有户口才能把宅基地挂她头上的事。
刘幺姑也觉得自家姑娘很亏:“想想你婆婆也是有家底的,一把年纪也不拿出来,捂在手里头还能发芽不成,这谁家的老太太不是儿子们养,她非要搞个特殊,自己手里头把着钱,将心比心,是我就不会给女儿。”
王秀云错愕的看着她娘。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王秀云差点跳起来:“妈,敢情你啥东西都不给我留是不是?”
刘幺姑横她一眼:“你自己都觉着,东西不必留给女儿,你瞧瞧你婆婆那缺心眼的样儿,你放心,我的钱肯定不给闺女分。”
王家四兄妹,大舅在外面包工程,家里头有钱,赡养母亲也算是尽心。
下面一个王秀云,一个王秀芹,两人都是嫁到农村,尤其王秀芹还给搞得内退了,现在是个没收入的,但说起娘家妈的伺候,家里的打扫,两个女儿可从没落下过。
她娘竟然说她娘家分东西绝没有她这份。
刘幺姑脑子活知道戳到女儿不高兴的点了,换了个话题讲:“我可是听说了,你们村里头要征收,政府划了大片的地盖什么园,赔的就是真金白银呐,你说说当年是怎么回事,猪油蒙了心,死活要转户口转去城里,工作工作没落着,现在动迁也没你们的份。”
“还幸好,晓珍的户口还在农村呐。”
“啥时候转回来的?”听说晓珍的户口在,刘幺姑对待女儿的态度又和煦了许多:“分了地没有?”
“没来得及分地,早先说要回来盖房子,匆匆忙忙的把户口迁了回来,这村里的责任田又不是年年都重新分配,这不才迁回来,就听说动迁的事呐,也是咱们运气不好。”说到这里王秀云颇是唏嘘,当初为了城镇户口的那点退休金,她就没迁回来了。
退休金她还没到年纪拿,动迁费用也占不到边,可觉得自己财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没有责任田就没有责任田,能沾到动迁费用也是好的,你仔细留意点,你那外甥女是不是在城里,她的户口跟责任田应该在你家里头啊,还有那老太太的。”刘幺姑越说越起劲,拉起女儿的手亲热的不得了:“老太太的户口本把死了,他们的动迁费用你就能把在手上,他们要找你要,你就说拿着有用呐,晚一点给他们。”
一向重男轻女的母亲可从没有这样重视过她,王秀云顿时感觉到自己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的升华。
这次王秀云也听说了,动迁的面积挺大,村里大部分的土地都要被征收,由于是一刀切,关系到农业户口吃饭的问题,动迁费用可是不少。
家里头老太太是农业户口,就没转走。
回来以后为了盖宅基地,把范晓珍的户口转回来村里,现在说起来,农村户口可真比城里头吃香多了。
母女两个聊了半晌,刘幺姑语重心长的说:“你弟弟现在混的好,也有心拉扯你一把,以后有钱你就投他公司,准保错不了,他那个外贸衣服的生意,做的可是好了,咱们这里买来两百块钱的衣服,运到日本一件要卖五六百,净赚好几倍呐,运回来的电器,转手一卖又是翻倍,你有钱就尽管放在他这里,他准保给你翻个几倍卖出钱财来!”
想到娘家弟弟,王秀云顿时也觉得脸上有光。
这一席话说完,王秀云也觉得自家弟弟厉害的不得了,一方面痛恨丈夫把钱把得死,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把女儿的钱攥在了手上。
范晓珍这死丫头,整天就想着自己做点小生意,她懂个啥?
她这个当妈妈的,还能坑了她,害了她不成?
范晓珍哭的不仅仅是她这么多年白喝的藿香正气水,更多的其实还是跟母亲之间的信任崩塌。
虽说知道母亲有些小心思,但是在范晓珍心里,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她相信母亲是爱她的。
母亲会很熨帖的在她放学以后准备好吃的饭菜,也会一直送她到公交站台,让她无时无刻都感觉到身为独生子女,独享母爱时候的那种感觉,是没有分割的,完完整整的母爱。
但是母爱有时候又让范晓珍感觉到很虚无。
就是在提到钱,或者是要母亲出大力的时候,王秀云的母爱就荡然无存了。
好几次为了钱,母女两个要闹翻脸。
其实最早存钱,是从范晓珍的压岁钱开始存,几块几块的,王秀云也不嫌少,孩子手里头买糖吃的,也都会落她口袋,别说买糖吃要不出来,就连范晓珍要买本新华字典,也会被王秀云刁难,范晓娟还记得妹妹小时候找她借字典的事情呢。
当初也听说范晓珍其实也有机会专升本,但是听说一学期要四千多的学费,以及还要多读两年的时候,王秀云就翻脸不认人,跟范晓珍说:“矫情个什么,读个大专还满足不了你,还要读什么本科,那本科是你一个女孩子能读的?”
这个时候,范晓珍又觉得母亲是不爱自己的。
她永远看钱看的比任何人重。
就这样的人,她能够无条件的支持自己的弟弟,她到底明不明白王秀云心里是怎么想的。
范晓珍哭了一阵,打了个哭嗝。
她也没那么伤心了,有句话叫及时止损,以后她就会学乖了。
范晓珍不敢瞒着这事儿,回去先跟奶奶讲了。
范姥姥刚刚跟范晓军聊了一会儿,听乖孙讲了乖重孙的趣事,心情真好着呢。
范晓军带来的红鸡蛋,吃了一个。
范晓军又给她剥猕猴桃。
这孩子,从小话少,可对长辈的心一直都是最诚的一个,早年姥姥在南方,就经常念叨北方产的猕猴桃,这孩子还记得呢,到季节就拖人弄了一箱。
范晓军把猕猴桃剥好才递到姥姥手上。
范姥姥以前是大户人家小姐的出生,那小时候都是有人伺候的呢,很会享受晚辈的照顾,范晓军剥,她就优雅的吃,吃完才睨姐妹两个一眼:“咋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