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马教练就把茶水端上来了。
见儿子过来,马母没啥哼哼唧唧。
她在客人面前倒是不会太驳亲儿子面子,不过一直这样哼唧,也确实挺烦人的。
“湘军呐,我这腰怎么这么痛呢,你给我翻翻。”
“再翻翻,给我按按?”
马教练不比他爸,手上按摩的功夫还是可以的,他们以前经常出去打比赛,强度大,那会儿条件有限,队员们会学一点急救跟按摩手法,针对伤病或者疲劳的。
尽管给亲儿子加了滤镜,但是马母依旧不满意。
范晓娟说了点漂亮话:“您在家好好养着,以后享儿子的福呢,我们去附近转转啊。”赶紧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这地儿实在是压抑。
出了门,才觉得心情舒服一点。
马教练也跟着走了出来:“嗐,本来该带你们到这附近走走的,可你看我妈那样,你们要是进林子玩,不要跑太远,再里面有野生动物呢。”
经历过困难年代,山上有点野物也被打来吃完了,山上要真能迸出来个熊瞎子,那才真是见鬼了。
他出来抽口烟,缓一缓。
其实按说像马教练这样,一个月工资加上外快也都上千,他妈可真是想不通宁肯自己瘫在床上,也不愿意复健一下,其实他母亲也才五十几岁,这么年轻就躺在床上,心情压抑不说,经常这样躺着不动,身上难免不舒服,一不舒服心情就不好,如此恶性循环全家人都跟着遭殃。
秦江倒是很懂这种被原身家庭拖着累着,无法挣脱的感觉,拍了一把马教练的肩膀:“加油啊老马。”
男人么,说的都是场面话。
秦江自己对家庭就是个没办法的,碰到老马母亲这样的估计也是没招。
范晓娟皱着眉说:“你们家这样,你是真不打算娶媳妇了?”
马教练笑笑:“我妈这情况已经两年了,起初要是坚持做复健,说不定能好转,那会儿没坚持下来给弄回来了,她说一走就疼,一疼就没办法坚持,现在也能拄着拐走几步,但是不愿意走太远。”
看出来了,刚才坐起来那会儿跟好人似的。
范晓娟只是笑笑。
到底都懂,真办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为了让母亲复健,那三个月时间里马教练没少逼着他妈站着,他母亲哭爹喊娘的自是不说,现在村里谁都说马湘军是个狠心人,自己亲娘都能逼着直哭,那肯定是嫌弃病了的老娘,非要背着人站起来,站着不是痛么,这种男人靠不住云云。
费了心,还落了埋怨,马教练索性也不管她。
瘫着呗,他也尽力了。
花了钱,费了力气,还落得左右不讨好,也寒了家人们的心。
马教练说:“这么些日子,最辛苦的是我爸,他是个老实人,年轻时候吃了一辈子的苦,到老了盼不到头。”
是啊,盼不到头。
这种病,不致命,不要紧,可就是离不得人。
“你没有考虑过送伯母去康复医院的意思吗,我无意冒犯,但是这样也太没有生活质量了。”
马教练苦笑,怎么没送过,每次要送去,他妈就只会哭天喊地,现在村里谁都说他是个不孝子。
不愿意照顾瘫痪老母亲的不孝子。
现在他也不懂,到底是惯着母亲躺上一辈子的好,还是狠狠心把母亲再送去康复医院的好。
范晓娟问:“那怎么不请人?”
现在请个保姆也不贵啊,同村请个合适的人,花个两百多估计都有人干。
马教练苦笑:“我妈哪舍得钱,我倒是提过几次,哭着喊着说我们嫌弃她了。”
这样,他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回来,也得替他父亲的班。
马教练不打算找对象了,找了谁就是害了人一辈子,马母的意思娶个媳妇回来伺候她,那是不用花钱的,请保姆要花钱那多不划算。
都是在一个村子里,马母托人去说媒,可没有一次能成的。
要是以前,谁不愿意啊,那老马家的儿子在国家队打球,还分配到学校,那是有编制的岗位,可现在谁愿意来给人伺候老娘当老妈子啊。
秦江他们一出门,马母就念:“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自私,谁家儿媳妇娶进门来不是伺候婆婆?真是这样的女人,也不能进我们家门,咱们家家风,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老马你给我翻翻身,我这身子骨,躺着久了就不舒服,你给我盯着闹钟,两分钟给我翻动一次。”
“哎哟,我这腰,我这老腰哎。”
以前她没病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烦人,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可是人病了也就变了。
想到刚才来的那一家人,那男人老马认识的,以前没结婚的时候还来过马家玩,两人说起来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老马没进到国家一队,就在二队打,退役的时候也是秦江给透了风,搭得桥去的体校,马教练以前就最喜欢在家里说起秦江的事儿。
秦江,秦江,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马湘军猴年马月才能娶到媳妇呢?
马父的眼睛盯向妻子。
原本勤劳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眼看着两分钟到了,她有开始哼了起来:“快些给我翻翻……”
马父狠狠咬牙,真他娘的,煎鱼也没你翻得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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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马教练以后,秦星辰问:“妈妈,刚刚那是马教练的妈妈吗?”
范晓娟点头:“是啊。”她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
秦星辰继续想了想:“我不喜欢她。”
范晓娟笑:“那妈妈老了,你会不会也不喜欢妈妈?”
秦星辰想了想:“我妈妈才不这样。”她的妈妈,是善良又漂亮的妈妈。
“那妈妈老了呢,老了变烦了怎么办。”
“那我也爱你。”秦星辰撒娇版抱住妈妈。
可是爱也会消失的呀。
出门之前看过马教练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疲惫。
他这一回来,精神气就跟以往不一样了,他买房那会儿他妈才刚刚生病,家里面关系还没现在这样焦灼,以前见马教练,总是精神蓬勃向上的,即使他母亲住院的那段时间,都没见他精神这样差过。
范晓娟唏嘘:“老马这样,找媳妇怕是困难。”
秦江想不明白,这是为啥呢?
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一定状态,就会折腾孩子们。
老马现在挣得也不少,也愿意为家里人付出,可老年人传统的思想使然,舍不得花这个钱。
让家里人伺候,就感觉没有成本。
其实掐着手指头算一算,就老马带孩子打球这功夫,得能请好几个保姆给她妈咸鱼翻身了吧,人的观念落后,连周围的人看着都可怕。
难怪老马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找媳妇。
秦江说:“以前我总不同意买房,是不是就跟老马他老娘一个德行?”
范晓娟斜眼瞧他,哟呵,会反思了哟。
她觉着好笑:“你自己想,别人说了你,你又会觉得人刻薄。”
可怜又可气。
上辈子的自己估计也是这样个死轴,自己不会觉得有啥,但旁人看着可奇葩了。
人要是自己都刻薄自己,周遭人谁会对你好呢。
就像她前世,说穷吧还真算不上穷,全国能拿出六百多万人民币现金流的家庭也有限,可她在老马母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人穷是穷在骨子里的,不管赚多少钱,思想上富裕不起来,永远都要挨穷。
这山里面空气好,范晓娟找到几家养土鸡的,感觉土鸡的质量比菜市场的要好。
一家人买了两只土鸡,待会儿带回酒店里面让厨子加工。
范晓娟捏着两个小宝贝的脸笑眯眯的说:“这土鸡可是好东西,咱们家要是有车,以后定期开到山上来买土鸡吃,也给咱家这两个小宝贝养的肥肥壮壮的啊。”
秦江打小就在村里长大,看着也觉得土鸡不错,顺口说:“那还不简单,你想开车就考个驾照呗,说不定以后就能买车了。”
买车,在现在看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可事情哪有说得准的时候,十几年以后车的价格就不那么贵了。
前世出国以后,秦江就特别眼馋人家有个车,一到周末开个车出去兜风,哪像他们呐,周末也偷偷的接华人社区的私人聚会的订单生意,一天都没得闲。
范晓娟随口说:“那你去学,万一咱家以后有条件了,就给你买车。”
前世她也是这样讲。
但是老外的地方,学车费用贵,男人问了价格掉头就跑。
秦江问:“这车多贵啊,我看那位赵女士,就是开车走的。”赵曼开的可是吉普呢!
他以前没觉得开着车多拉风,但是这趟出来长了见识,就很羡慕人家有车,也体会到赚钱的快乐。
有钱,什么都不是难事儿。
难怪老马疯了一样的也要赚钱。
秦江说:“等回去,我也好好干活,咱家说不定过上几年,也能开上小汽车。”
哟呵,还挺有志气的嘛。
范晓娟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那咱们家以后能不能开上小汽车,就看咱们秦校长的啦。”
有车,生活质量得提高一大截。
秦江也充满了赚钱的力量,等回去他就努力赚钱,以后决不能让自己媳妇儿受罪,也不能让老人在养老方面为难。
马上就要过年了,秦校长许下这样的诺言,一定要在来年实现啊
第212章
到年底,华英厂的工作汇报又出来了。
今年上市的沙发床、贵妃位沙发椅大火,给单位赚得盆满钵满,报表肯定很好看。
冯涛从财务部拿回数据:“经理,财务部的第四季度的报告出来了!”
数据一直是冯涛做,这小子细心。
小孟嫌他嗓门太大,吐了吐舌头:“瞧瞧,这嗓门儿可以去卖唱了,在天桥下摆个摊儿,说不定还有打赏呢。”
冯涛才不管她爱不爱听,快步走到范晓娟面前,一本是《销售数据表》,一本是《利润分析表》,拿到范晓娟面前,销售数据自然是他整理的,利润分析表是财务的。
这年头,为了给员工谋福利,还有一些领导的小心思,一般国营企业都有几本账。
华英厂不一样,厂子本来就是个快要破产的企业。
朱厂长也是个快要退休的干部。
什么沽名钓誉,他才不管,正常给上级汇报,发奖金,发福利。
大家拿钱就要拿得敞敞亮亮!
销售数据范晓娟是清楚的,这数据她每天都要看,但是利润表也太好看了吧,毛利跟净利润,在同级别的国营企业里面也算拔得头筹了。
“这表给了厂长没?”范晓娟看完,把表格放进文件夹里。
“给了,顺便跟您说一声,厂长让您过去一趟呢。”冯涛说完,眉开眼笑的:“我来的时候马大姐也在,感觉是有好事儿。”
难道又是发奖金?
要是两年前,发奖金能让范晓娟兴奋一下,可是现在,她也不像以前那么爱钱了(并不!!
范晓娟把表格放进抽屉,快步走到厂长办公室。
临近年底,厂子效益更上一个台阶,朱厂长这脸上也有光,看着快六十岁的老人,竟然有一种一年比一年精神好的感觉,想想两年前为了厂子,操心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看上去苍苍暮年感的老厂长,如今居然满面红光。
范晓娟心说,这哪是她有好事啊,瞧着是朱厂长大喜临门。
见她进来,朱厂长招招手,心情很好:“来来来,过来坐。”
马大姐跟朱厂长聊了很久家常,她心情也很好,闺女明年就要毕业啦,考进国有银行,家里面负担一下子轻了好多,这两年厂子效益好,年底见范晓娟给女儿买房,她也掏钱给女儿买了个三四十平的小房子。
朱厂长跟儿子的关系也和解了,现在朱队长经常回家吃吃饭,孙女也快高中毕业了,成绩也不错,按朱厂长大嗓门说的,考个本科没啥大问题。
emmmmm。
这两人,瞒着她偷吃好东西了么?
范晓娟坐下,眼巴巴的看着两人。
朱厂长笑:“小范呐,你这跟刚进厂子的时候差不多嘛,我记得那会儿你还跟小马两人掐了一架。”
“这事儿您还提?”
“时间很快,都十二年了,我记得你进厂子才十八岁。”
“天啦,男士不能随便问女士的年龄,拜托您呐。”范晓娟表情夸张。
当年范晓娟作为财务年底要盘点,去仓库盘查东西的时候发现库管员偷了厂里的残次品直接做废品处理了,但是单位没有正式的流程,她给人指了出来,谁知道库管恶人先告状,闹到马大姐那里去了,马大姐又是一贯护犊子的,跟当时担任盘点员的范晓娟干了一架。
事情查清楚以后,才知道是库管的问题。
马大姐虽然是老职工,但是拉的下面子,亲自像范晓娟道歉,范晓娟也不是难缠的人,两人和解以后还成了好朋友。
马大姐打趣:“这种陈年往事还拿来说,我怀疑您是在离间我跟小范的关系,先说好,我们可是革命战友,感情非常稳固。”
朱厂长爽朗的大笑,头上的银丝都闪着光芒。
看着这画面,范晓娟眼热,新中国成立以后,就有着这样一代人,为集体默默奉献了一生,这样的情怀,一直保存在一代又一代建设者的生命里、血液里。
她也想把朱厂长这样的热诚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是这样的小范,经上级单位研究决定,咱们厂作为试点单位,要进行改制。”朱厂长的话里面掷地有声:“这个项目,我想由你牵头去做。”
范晓娟觉得自己耳朵有点不大好使:“啥啥?”
马大姐看向她:“国有企业改制。”
国营厂改制以后,对外就是股份有限公司,自负盈亏,厂里面的员工也实行合同制改革,对于国营老厂,有很重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