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厂长拿着报告的手微微发颤:“这些数据是真实的?”
不是对付上级领导的那种吧。
现在财务也做几套账,对着上级一套,对着销售一套,对着采购又一套,随随便便做出来五六套帐不在话下。
财务主管康明也忙了几天,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脸上却带着兴奋,双手搓了搓说道:“就连友谊商店拒收的那一批呢绒大衣都卖光了,一百九十九啊,比咱们出给友谊商店的还高,这下冯经理该打脸了吧。”
这批货本来是友谊商店定的。
厂里面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好,谁知道快出货之前,友谊商店那边发生了人事变动,原先的采购经理被调了岗,新来的冯经理一来就想捞一大票。
而跟华英这种老国企打交道,是捞不到什么油水的。
友谊商店就以“产品不符合订购的规格”为由,退掉了这一批订货,直接导致厂里面多出来两百多件毛呢大衣的库存。
当时康明就参与过交涉,真的很想骂娘。
冯经理那副嘴脸,恨不得从供应商嘴里啃出一块骨头出来。
毁约不说,他是吃死了华英这次翻不了身了。
本来厂里资金链就紧张,碰到了这档子事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这个年快过去了,冬装如果积压下来,至少今年是回不了款了。
谁知道那么巧,那天范晓娟出门觉着冷,从仓库里找了一件厚实衣服穿,就相中了这件衣服。
也就趁机全清出去了,光呢绒大衣的利润就近万,这是卖给友谊商店都没有的价格!
朱厂长也点头:“这次,多亏了小范临时提的这个,该奖励就要奖励,另外成品都卖出去了,沙发也要加紧生产,现在大家都辛苦一点,等出完货,给大家放长假!”
“那您看?”
“范晓娟的奖金按照五个点计算,就凑个整一万二,其他部门提出来两万块,在总的奖金包里面,分到各个部门,按照辛苦的程度,不管岗位的性质,是否是领导,分到个人头上,让各部门拟个名单出来,我要一一检查,务必做到公平公正。”
这样一来,产线就成了厂里面最忙的地方。
也成了奖金发放最多的地方。
从补发完工资以后,战斗力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凝聚力也是前所未有的。
一听说要加班,没问题。
产线甚至恢复到了最鼎盛时期的两班倒。
车间那边自然不必说,加班加点,务必要在农历二月份到来之前,发完所有的促销商品,尽快回款。
就连车间里面,也打出来了“我与企业共繁荣,企业与我共进步”“天道酬勤”的标语。
最后就是范晓娟这里。
原先厂里面就发了通知,谁起头处理掉库存,就能拿走五个点的奖金,这话得兑现,而且要越早兑现,越能提现奖励制度的有效性。
………………
朱厂长兑现了诺言,签字批准了一万二的奖金,而且很快兑现。
至于其他员工,也获得了两百到五百的奖金不等。
忙了大半个月,骨头都散了,可看见手里面沉甸甸,一捆捆的大团结。
范晓娟觉得她又可以了!
第30章
之前买孙家房子的时候是背着韩江的。
家里的钱不多,孙家的房子买了以后,手里头就只有一万多了。
加上韩江单位发了点奖金,合作单位七凑八凑的把这几个月的教练费结算了一下,又多了一千多,如果要买下王家的房子,就没钱装修。
她的计划是先把东厢房,也就是王家那边装出来,做成两间卧室,以后孩子大了自然要分房睡。
西厢房,也就是孙家那一排,到时候装修成乒乓球训练室。
韩江一定喜欢。
从拿到奖金到回家这一路她都不敢停留,一溜烟走回家里,到了家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这么早回来过了。
这钱要藏在哪,是个问题。
这年头当贼的真不少,早知道不要今天领回来了,明天另外就去银行存了多好?
这钱还没捂热乎,彭彩兰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展销会那么热闹,她当然也去瞧了瞧。
范晓娟穿着标志的呢绒大衣,带着小丝巾往那里一站,漂亮的像个空姐似的,还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对着她拍照。
当时她忙的昏天暗地的,脸都要笑僵了,当然也没有注意到。
但是彭彩兰给气的啊。
为什么范晓娟活的越来越好,他们却越来越差。
当初她算好了卖户口的钱,能一口气在京市买套房子,结果户口没拿到,交到售楼处的钱也快打了水漂,她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这私下里就跟韩海商量。
“你嫂子厂里搞这个促销,她也能占不少便宜吧。”
这事儿闹这么大,韩海哪能不知道,几个厂子又离那么近,韩海咬着牙:“是听说厂里都发奖金,这沙发的点子是她想出来的,她拿得最多。”
彭彩兰气的咬牙:“要不,咱们找你哥借一点?”
上次吵了一架,韩江就没有以前那样温和了。
韩海也找过他,刚开始韩江的神色淡淡的,后来直接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知道了卖户口这事儿,心里还存着隔阂。
韩海气得抓头发:“怎么找,他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结婚以前钱都给了咱爹娘,结婚的时候找爹娘拿,一毛都没抠出来,不然你真以为就咱爹娘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能挣几万块钱给我盖房子结婚,还给了我三万块?”
韩老头跟所有农民一样,一年守着两季麦子。
买种子,买化肥,交完农业税,再剩下的就只剩下糊口的了。
再多的钱,就要靠着去外头打零工来挣,但是这钱基本上只够日常开销,哪有钱存的下来。
彭彩兰一咬牙:“要不,让你爹找你哥要,这事儿你爹娘肯定也知道了。”
华英当时为了处理掉这一批库存品,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了,挂出来的奖励通知人人都能看得到,厂里人都说她至少能拿一万。
酸溜溜的人也不少,但大部分人都心服口服。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听说了裁员的传言。
这还不说,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半年了,单位一直只发点基本工资,本来所有人都不报指望了,谁能指望到年底还有一波,工资都补齐了不说,还发了奖金。
往年过年最多发油发米!
又沉看着份量又大,抱着回去累死了,还要被人羡慕你厂子里头福利真好,简直是吐血。
今年不一样,轻飘飘的几张票子,少说也能买二百多斤大米。
所以哪怕是有人说了酸话,也很快被大部分正能量的发言给盖过去。
很快,连《新京日报》都报道了这次华英服装厂自救的这次促销活动,里面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个不屈不挠的国企职工,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解决厂里燃眉之急的故事。
这事儿自然没瞒得过老家的韩老头。
各种传言传到了韩家沟,还有人说范晓娟当了大领导的,工资肯定很高,韩老头两口子应该没少占便宜。
韩家能在八十年代盖起两层楼,就是享福了的铁证。
可韩老头话里话外,那都是老二孝敬的。
但这事儿谁不知道,老大出去早,老二到了二十岁还在学开车,韩家盖楼的时候,老二都还没参加工作呢,说是老二挣得,谁都不信。
老头也知道老大媳妇赚到钱这事儿了,电话直接打到韩江单位:“老大啊,今年过年不回?”
九十年代,长途车票都能顶一个月工资,韩江回不起,几年才跑那么一趟。
“今年不回。”
“那,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过年的钱我汇过去给您。”
“哦,今年家里要打院墙,你打个万吧块钱回来吧。”韩老头在电话那头想了想,可能觉得一万有点少,又加了一句:“一万不知道够不够。”
“一万?”那是一个双职工家庭两年的工资了。
能在乡下盖两层楼。
可能韩老头觉得韩江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竟然连一万块能干啥都不清楚。
那头的韩老头也没觉得自己要的有多,很笃定的说:“不行你汇一万五过来,家里要是没花完,再给你汇回去。”
哟呵,一万五,这是以为钱长了腿往家里跑吗?
当干部的家庭,一年也没有一万五的收入,韩老头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心,觉得儿子有一万五可以掏给他。
“打院墙要一万五?”要是以前韩江也不会琢磨这事儿,可家里头装修过一回,多多少少他都有些了解了,就两间房子,彻底的改头换面,也就花了五千来块钱吧,而且打了全套的家具,以后也能用的。
老家的工钱比不上京市,就算全请人干,最多也就十个工,一个工算十块钱,不过也就是一百来块钱的工钱,再加上火砖的成本,撑死了就几百块钱。
韩老头这是变着法子问他要钱呢!
“家里今年没钱,我们刚刚搞完装修,还准备买房子呢。”
“还买房子,你们不是有两间房嘛,我还没说你呐,你那个媳妇儿是个什么人呢,把老二一家都赶出去住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说句话,还有,你媳妇在厂里搞的什么,发了不少奖金吧?”
韩老头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好了,他知道儿子有钱,只是不想给他而已。
结婚前,工资一分不少的往家里汇,结婚以后只年节给。
要不怎么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呢,韩母就说,能挣钱的儿子最好别结婚,就是这个道理,结了婚,还会什么都往父母手里缴吗?
韩老头有些后悔,当初老大说要结婚,应该拖他个几年的。
“晓娟厂里半年了都只发基本工资,这不才把工资补齐,您就要着急往老二家里办了?”韩江都不知道发奖金这事儿,就当老头捕风捉影了。
以前不也这样,听到个风就是雨,打电话过来不是要钱就是要找人帮忙。
他又不是木头桩子,这种事情干多了也觉得心情特不好。
“你这话怎么说的,和你跟你弟弟才是一家人,咱们才是一家人,是血亲,范晓娟那都是外人了,谁生你养你的你搞清楚。”韩老头没好气的说。
在老韩头心里,老大的跟老二的就没区别。
殊不知他老人家就从没跟兄弟和气过,当年韩老头刚结了婚,就吵着要分家,按说家里紧吧紧吧,钱都花在他身上了,不说给父母养老,当时韩老头的爹娘还年轻,至少等弟弟结完婚再分家把,他结婚的时候花了家里几乎全部的钱,就不想管兄弟了。
韩江二叔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兄弟两个为了争家门口的一颗苹果树,扛起锄头就在家门口火并,韩老头硬生生把弟弟打残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这事儿韩家沟的人都有印象,当笑话讲呢。
这回韩江没忍住:“韩海那是单位分的房子,您知道京市这边的单位多难分房子吗,五块钱一个月他还不要,大把人等着要,再说我自己也要装修了,那边我自己要住。”
韩老头有他的打算。
孙女么,以后都要嫁人的,那是别人家的人。
只有韩鹏飞那才是韩家的种,以后老大的也要留给鹏飞,所以让老二提前在老大家里占个坑,等以后就顺理成章的接手。
这老二也是不成气候,被人糊弄糊弄就搬了。
韩老头没好气的继续问:“那户口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了要给老二的吗?”
“户口的事情你自己去问韩海,他要拿来卖掉买房子,我就问你老二是你亲儿子,我就不是?”韩江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好起来:
“您也别说什么修围墙要花多少钱了,我吃您的饭,也就吃到六岁,七岁以后我就去队里了,从十五岁以后赚的钱,起码给您汇回去了六万块钱,等我结婚要买房子的时候,就说没有了,一分钱都没有了,以后您也别打电话找我要钱,六万块还不够你在韩家沟养老吗,你说到哪里去我都这样讲。”
这是韩江第一次跟老头这样讲话。
说完,韩江就把电话挂了。
过年本来打算打个三百块钱回去,也不打了。
一万五一万五,当他是开印钞机的不是,韩老头这胃口可是一天天给养起来了,可他的收入也没有一天比一天更高啊。
韩老头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就听见对面嘟嘟嘟的响声。
以前是让老大憋了一肚子的气,这回他是活生生给气到了。
他能找谁说理去?
别的事闹到村干部那里都是护短的,可偏偏韩江的事,村干部不会随便护着老人。
那韩江有多孝顺,全村人都知道,韩老头是村里第一个住上两层房子的老人,韩江还拿过全运会的亚军,那是全村的骄傲!
偏偏下午就接到了韩海要钱的电话。
还威胁老头,他在售楼处交了五百块钱的定金,要是不买就血本无归。
韩老头给小儿子气得够呛,当天收缩压就飚到了200,吃完降压药,还跟跑车上了高速一样,就是降不下来。
韩星辰看见爸爸回来,小跑着一路扑到他面前:“爸爸,爸爸,妈妈今天没做饭!”听这口气挺高兴的,没饿过的孩子,就不会一回来就等饭吃。
韩江看了一眼厨房,安安静静的。
韩星辰这么大的孩子就没被饿过,不吃饭她反倒是更好了。
她垫着脚尖从爸爸手里取下来乒乓球拍子:“那我出去玩一会儿。”
这会儿还没到吃饭的点,孩子们都在胡同外头打球,去的早的才能占到球台。
走了一会儿又回头跟爸爸说:“我跟妈妈说过了的,这拍子借我用一下。”
还不等爸爸答应,转身就往外面一溜烟的跑不见人了。
这最近范晓娟都在忙,家里冷锅冷灶很久了,就连早餐都去外面买,一天三顿几乎都在外头解决,这刚好不容易回趟家里,还吃不上饭。
他往卧室方向走,看见范晓娟正坐在书桌前头,穿着呢绒大衣,掐腰的设计勾勒出来完美的曲线,显得腰很细,脖子细长,肤色更加白皙,像是刚刚出炉的大馒头,细嫩白净,让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