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还记得,她做阿飘的时候旁听过一个很普通的,名不见经传的高中政治老师在上政治课的时候红着眼睛说:我教龄四十年,马上就退休了,对我们国家的定位,我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说的是咱们国家是广大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中一员。到咱们实行了改革开放堪堪挤上时代列车,到后来我们成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一届又一届学生走了,去到城市,去到农村,当上工人、医生、农民、教师,不知不觉,教科书里的定位变了,咱们变成了第四大经济体,到今年咱们又变了,变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说着,那位头发花白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教师,摘下眼镜擦眼泪。
这种心情,这种成就感和自豪,不是身处这个时代变革中的人是体会不了的。安然作为阿飘就很遗憾,为什么自己要死那么早?但凡是能多活二十几年,这样的盛景她就能亲身体会。
所以,她重活一世的目标就是走向国际,走向国际化。
自己国内优秀不算,她得让世界也承认华国人的优秀。
华国人,天生就该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吃苦耐劳,最优秀的民族,没有之一。
果然,话一出口,原本已经疲劳的考官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或许,有的人会觉着,这个考生可真敢信口开河,真敢说大话啊,是不是看着南方直辖市开始打开国门,她也就跟着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论别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安然全都视而不见,她要做的就是分析当前国际形势,尤其是轻工纺织业这一块,目前国内还处于缺衣少穿的时代,人口不断增长甚至有的省份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一般家庭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了,可国外呢?除了第三世界国家,其他国家地区的人已经不用为穿衣服发愁了。
“他们不仅穿得暖,还穿得好,穿得漂亮。不知道在坐的各位考官是否知道,欧美国家现在流行嬉皮士、朋克风和波西米亚。这些是什么呢?就是牛仔布、绒面革、明亮的印花图案和喇叭裤,就是金属材质、亮片、高腰裤和霓虹色,就是钩针、花边和丰富的佩斯利印花,这就是国外流行的。可咱们国内流行的是什么呢?的确良。”
她话音方落,果然台下的考官群忽然就“骚动”起来,有个女考官正跟周围的人小声的说着什么,神色难掩激动。
安然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就主意到她了,这是一个非常“特立独行”的女性,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可是她的穿着打扮真的很独特——一身姜黄色的条绒短袖短裙,黑色的齐膝长筒靴,还是尖头细跟的,头发也是一个高高的扎在头顶的马尾,额头上还有一根玫红色的镶着亮片和水钻的发带,耳环是很大的宝蓝色的大圈圈。
虽然现在老百姓的服饰已经丰富多彩了很多,年轻男女都跟着电影打扮起来了,可这样的“时髦精”却还是首见。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她“出格”的打扮,却坐在主考官,也就是一开始说话的老者的身边,而且老者对她还颇为尊重,这说明她地位不一般。
果然,其他考官虽然也被安然这一堆从未听过的名词吓到了,但都没人破例提问,毕竟这可是正经考试,前面34个都是考生说(背),大家听就完事儿了。
轮到安然这儿,她的话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那个女考官直接打断她的话:“不好意思,请暂停一下,我们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的这些信息是从哪儿来的?”
安然肯定不会说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这场服装时尚的变革,只能说是广播报纸上学来的,以及在海城的服装时尚杂志上看到的。
毕竟,现在的海城已经拥有了全国第一家时尚杂志社,一开始主推的是港台一带的潮流风尚,最近几个月,因为渐渐有外国人来到咱们国家,还开始有了涉外婚姻,时尚就开始往欧美那边靠了,想要获得这方面信息也不难。
考官点点头,“那你能跟我们说一下,你对这些风格的看法吗?”
其他考官侧目,这算什么,不是说考试途中不能打岔,只由着考生说吗?
安然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从容道:“这些都是西方国家的审美,我没有任何主观色彩,因为我也没亲身体会过,没有体会过的事我的原则是不妄加评论。但是,如果单从种类和选择的广泛度来说,不考虑其它因素的话,咱们目前跟西方国家的差距还很大,非常大。”
女考官有点失望,但其他考官倒是点头了,这才是一个领导者、决策者该有的态度,倒是跟她的年龄不相符。
“好了,我没问题了,你继续吧。”
于是,安然又继续接着自己的思路来,分析完当前形势,那就要说到咱们国家,尤其是石兰省发展纺织业的优劣,她的样本主要还是目前书城市境内的五大纺织厂,每一个厂的优劣她说得头头是道,就连女考官也频频点头。毕竟,前面的考生说的都是自己要怎么做怎么野心勃勃大刀阔斧,可却没有一个人说到别人已经在怎么做。
别人已经在做的事,安然还真不想重复,而且从社会分工的角度来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是更好更新颖的事。“我想做的就是一个集棉花纺织、印染、裁剪、打版、服装制作、服装展示、服装出口于一体的纺织企业。”
这下,台下又“嗡嗡”起来,大家交头接耳,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秘书对视一眼,这记录可咋记啊?前面34个都没出现的情景这一个考生上就全出现了,只能写个“现场反响热烈”呗?
这一次,主考官忍不住先问了:“安然同志,据我所知这些信息是每一个厂的商业机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所有人全看着她。
这年代对间谍的警惕度不用说,安然就是最清楚的,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会给自己惹一身腥的。
只见安然挺直腰背,不卑不亢的,把自己怎么获取信息,怎么分析信息,以及做了哪些工作,留下哪些工作痕迹都说了。因为她不说实话的话这个坎就过不去,接下来的设想也就没意义了。
而且就算她能用其它谎言暂时覆盖,可她现在每说的一句话,一个字,都是有人记录的,到时候这份记录还得交给各种纪律组织部门查验,只要有一个谎言被识破,她的全盘就会受牵连。
她不是安雅,她敬畏这个年代,佩服这个年代每一位劳动者,他们的智商不是安雅想象中的低。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隐去了胡文静帮忙的关节。
果然,她的方法其实也不算涉及窃取商业机密,关键性数据都是她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总结推理出来的,虽然并不一定精准,反倒是这份细致和推理,让在坐的所有人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国家要的干部,不就是这种有想法,肯沉得下心来钻研、肯干的干部吗?
如果每一个领导在做任何一项决策之前都能有这份实事求是的精神,有这份毅力,而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出个主意来,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会没有希望吗?
在这一刻,所有人对安然的看法都有了积极的改观,这个女同志别看年轻,其实是做过很多调查的。
看出来大家的满意,安然觉着,自己好像,应该,大概率是有点稳了。接下来也就更轻松了,主要就是详细展开刚才的话题,何为一个“棉花纺织、印染、裁剪、打版、服装制作、服装展示、服装出口”的企业,每一个点都有理有据,有设想,有现状分析,有计划,尽量保证自己言之有物,不要假大空。
当然,语速要控制好,既能让大家都听清听懂,还要保证尽量在剩下的不足五分钟的时间里疯狂输出,一定要输出完,不留遗憾。
剩下的,成或者不成,那就不是她考虑的了。
走出考场,安然整个人轻松无比,恨不得对着青山大吼三声……可惜,这里没有青山,只有钢筋水泥的建筑。
自从搬来后,安然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想念603那个小家,那个幸福的窝窝。
于是,上礼堂拿上自己的军大衣,跟孔南风打声招呼,安然就准备回家了。剩下的考生还有三分之二,照她前面的速度,中午估计不休息了,考官简单的吃个工作餐就要继续,晚上估计还得加会儿班,安然听庆幸自己排在第35号的,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顺序啊。
谁知刚出门,就看见瑟瑟寒风里的三尊“石头”。
“妈妈!我妈妈出来啦!”安文野小炮弹一样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腰,“妈妈你考完了吗?”
不等安然说话,她就自言自语:“我妈妈肯定考第一名,我妈妈超棒!世界第一宇宙无敌棒!”
安然被她这波彩虹屁吹得开心极了,恰好自我感觉也确实不错,“好,妈妈信你一回。”
包文篮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腿一抖一抖的,也跟着傻乐。
宋致远轻轻牵了牵嘴角,“那就好,走吧,不是要下馆子吗?”
安然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孩子们食堂吃腻了,她答应说等自己面试结束就去下馆子吃一顿羊肉汤锅,“走,我知道有一家特好吃。”
不需要有多好的门面,羊肉汤锅这种东西,只需要味道好,汤好就够了,安然以前每次经过黑市的时候总会看见有人走进后门一条小胡同,后来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里开了一家羊肉汤锅,专卖羊肉。
“下午不是还有课吗,你们啥时候出来的?”
“哥哥说要来给妈妈加油,我就跟老师请假了。”小野咬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得嘴巴红通通的,这小姑娘的唇色天生就是特别鲜艳特别漂亮。
安然也不忍心责备他们,毕竟这段时间她一天不考过全家人都跟着提着心,现在已经是期末了,没两天就要期末考,偶尔请半天假也没事,耽误不了啥。
一家子走到胡同口,果然看见一口源源不断往外冒白气的大铁锅,炉子里烧着的蜂窝煤红通通的,让人老远就闻见羊肉香和热气,未吃身先暖。
冬天吃羊肉汤锅有多爽呢?安然直接要了四斤羊肉并一斤羊杂,大师傅拿着一把小尖刀,一声“好嘞”就刷刷刷的切薄片。羊肉已经煮熟了,而且是很软烂的程度,切不了太薄,但一两毫米的厚度,入嘴最是爽而不腻,俩孩子还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刀法,站人玻璃床前看呢,嘴巴里“哇哦”叫个不停。
羊肉切好,锅底垫上一层厚厚的土豆、粉条、白菜,铺上羊肉,加上满满两大铁瓢奶白色的羊汤,端到小炉子上慢慢煮上。
每一桌都配有一个小炉子,里头放俩小小的煤球,火不旺,但特别暖和,一家四口像店里的其他人一样围坐桌前,一面烤火,一面看着羊汤锅,刚煮得“噗嗤噗嗤”两声,包文篮就迫不及待伸出了筷子,小野有样学样。
反正先吃肉,肉是熟的。
大块吃羊肉,大口喝羊汤,孩子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是班级里发生的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够他们叽叽喳喳讨论半天。两个大人就只管吃就行,偶尔孩子们问到,就适当的发表两句看法,不问就说大人的事,毕竟安然也关心宋致远的事,他们到底在干啥。
去京市那是紧急临时任务,不便说也就罢了,现在正在研究的安然实在是好奇,“你们不会是在研究第三代那啥吧?”
宋致远已经不意外她会知道了,点点头。
安然心头大骇,按他的神情推测,效果应该是非常不错的,要知道上辈子的三代轻型战机是很多很多年后才研发出来的,而且那时候的战机有个特点,就是发动机其实还是国外的技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人卡脖子的。
“等着吧,咱们会有自己的发动机,不远的将来。”虽然身边几桌都没人坐,但宋致远还是把声音压在喉咙里,坐他身边的安然都要低着头才能听见。
接下来,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谈这个事,倒是宋致远吃了一会儿,给闺女擦擦小嘴巴,忽然又说:“对了,过不久我可能要出差一趟。”
孩子们听不见,安然也不以为然,头也不抬的问又是京市还是又是海城,他出差只会去这两个地方。
谁知宋致远却神秘兮兮说:“出国。”
第95章 三更合一
“去哪儿?”安然大惊, 一般科研人才公费出国的机会应该不少,这是毋庸置疑的,咱们国家最早一波出国热就是从公费出国开始的。
可就是因为他太顶尖了, 很多他这样在一个领域已经做到最前沿的人才, 轻易也不会允许出国,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安然还记得不久前宋致远说过,有个分子材料领域的专家就是出国以后再也没回来, 在国外寻求到政治庇护,听说人走之前半年就已经把老婆孩子送到港城海岸,他刚下那边的飞机老婆孩子就在机场等着了,开放了有开放的好处, 可很多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清贫一代们, 被国门外的繁华给闪花了眼, 以前只知道资本主义世界水深火热,现在发现那就是个福窝窝, 有些心智不坚定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恨得牙痒痒, 这种人不仅败坏了知识分子群体的名声, 还让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妥妥的叛国罪。
安然表示理解这种现象, 但鄙视这些人,国家为了培养他们付出多少心血,耗费多少资源?他们说走就走, 国外给了他们什么?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只不过是看中他们身上携带的这个国家最前沿的科研水平罢了。
如果没有这个东方古国自带的光环,他们会得到这样的重视吗?安然觉着未必。
“回去再说。”宋致远似乎是不想聊这个事,转而说起闺女参加比赛的事,“今天我去拜访姚老, 姚老的意思是明年七月份有场数学竞赛,想让我们猫猫去。”
安然吃了一肚子的羊肉羊杂,此时喝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下去,整个人熨帖得不得了,“哦?在哪儿?”
“初赛在京市。”代表的是整个石兰省。
初赛都能在首都,那复赛决赛还不得去亚洲冲出亚洲?安然有点想笑,“你们就这么肯定猫猫能替咱们石兰省争光?”
宋致远眉毛一挑,“自然。”
好吧,安然无语了,这人真是,对闺女的信心到底是哪来的?
“我宋致远的闺女。”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义正言辞的说。
安然大笑,好吧好吧,你宋致远的闺女就是牛批,我安然的闺女也不孬,好吗?
晚上到家,关起门来,宋致远才详细说起自己要出国的事儿,算是机密,具体去干嘛他没说,他只说是因为自己参与过研究,又懂英语,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不然他也不愿去那个沙漠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