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换来这样的工作环境,安然觉得也值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都是你割二两肉,我挨一耳光,互相刺探,互相妥协,达到利益最大化罢了。
只不过,大招肯定是要憋的,只等机会。安然坚信主席老人家的话,把敌人的朋友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朋友争取得多多的,总有一天得让他们尝尝失道寡助的滋味。
***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钻牛角尖?”晚上,宋致远躺床上辗转反侧。
安然知道他说的是杨宝生。
当时他追出去,把杨宝生给拦住了,他不想朝这个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人开枪,他只想问一个为什么。
他不懂杨宝生为什么在一切向好,已经看见光明未来的国家要做这种前功尽弃的事,而杨宝生怪他不懂他的痛苦。作为家里独子,他是被父母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供养出来的大学生,他做科研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份光荣的稳定的工作,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再找个贤妻良母照顾父母。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希望了,毕竟实验室里就只萧若玲一个女同志,还是个心高气傲用鼻孔看人的海城大小姐,直到后来小艾的加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甚至很胆小,很内向不爱跟人说话的女同志,跟盛气凌人,清高自大的萧大小姐比起来,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只有这种普普通通的心地善良的不善言辞的女人才会尊重他的父母,孝敬他的父母。
再加上知道小艾是个单亲妈妈后,他觉着这就更合适了。因为她这点严重的带着“先天不足”的身份,那么她即使是海城人,在他父母面前也没法腰杆挺直的过活,只要父母好好待她,她也一定会报以真心,而不是嫌弃和居高临下。
可以说,他还是很清楚自身条件的,当时也不知道李家其实是海城曾经的首富,他以为这个普普通通的离婚女人肯定会答应他的追求。
可是,小艾那时候刚结束上一段婚姻,是真不想谈对象,而他却误以为小艾嫌弃他的家境,当时还有点不服气的。等再看见她的另一个追求者居然是宋致远的好友房平西,那是个有权有势的花花公子,而他眼睁睁看着小艾从一开始的没好脸到后来慢慢开颜,敞开心怀,到最后心身相许……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如安然想的一般,倍受打击。
他再一次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没有权势,他连追求一个普普通通离婚女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几年他确实很安分,一心搞工作,只是没想到去年让他去海城却是害了他。”宋致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安然也叹口气,一个刚刚因为自己努力过上相对好一点日子的年轻人,去到海城,见识过李家的富贵后,心理还能平衡吗?他想的是,自己当年要是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者小艾能对他多一点了解的话,两个人或许就成了,现在李家的富贵他也有份……这种与改变阶层的巨富机会失之交臂,让他痛苦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恰在此时有境外势力联系他,希望能从他那里买一点“专业知识”,给的钱很多,他受不住诱惑……越卖越多,他以为自己挣够房子钱就可以了,他买一套房子,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照顾父母,他就收手。
谁知又看见那天听见小艾和房平西的对话,聪明如他自然是听出来了,房平西爱她居然可以爱到欺骗自己母亲,甚至不惜绝育的程度。
他彻底疯了。
为什么大家都是一样出身不好,一样普普通通,一样木讷少言,他至今还孤苦一人,甚至为了一套房子做着违背良心的事?她却能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为什么明明她那么普通却能得到房平西这样男人的爱?人,总是觉着比自己优秀的人获得幸福是天经地义,却不能接受跟自己一样“先天不足”的人幸福。
安然听得唏嘘不已,“就因为嫉妒心,他就想毁掉小艾?毁掉一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同志?”
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宋致远侧躺,看着妻子好像没什么变化的脸颊,“小安同志,你得承认,你看错房平西了。”
“是,是我以貌取人,是我不对。”她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觉着普普通通的小艾跟房平西在一起不是真爱呢?她总觉着房平西一定是有利可图,甚至猜测过他是不是间谍故意接近小艾。
想来,其实她也跟杨宝生一样,是个俗人。而一开始她对萧若玲不也是这样的偏见?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辈子就用有色眼镜看她,防备着她,却哪里知道她压根不是什么叛国者,只是不巧撞见真正的叛国者纵火,她只是被诬陷的而已。
那样心气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一气之下远走异国。
“对了,严厉安虽然把他抓走了,可他至今不肯吐露半个字,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于这种间谍,牢底坐穿甚至死刑是必须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他到底卖了哪些秘密,帝国主义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的工作进度和成果,所以必须让他交代。
安然还真想到个办法,很简单的办法。通过宋致远的描述可以看出来,杨宝生是有点凤凰男那味道的,凡事总是以老家父母为重,娶个媳妇都得先考虑父母,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愚孝又有点自卑的人格,让他父母来不就行了?
幸好,杨家父母倒是还明点事理,知道自己儿子犯了很严重的错,一个劲劝他坦白,不能有任何隐瞒。老母亲甚至还以死相逼,说如果他不老实交代,老太太就要撞死在他跟前。
杨宝生虽然可恨,至少还是个孝子,再加上严厉安的进一步审讯,还真把所有事情吐出来了。
更妙的是,严厉安顺着他供述的人和线索,锁定一个境外间谍组织,境外的势力动不了,但境内的代理人是抓到了。
同时,这几个代理人又招供他们现在正在联络的,或者是已经给他们出卖过情报的人都有哪些。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招募的下线居然涉及到咱们国家的各个行业,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军人,当然更多的重点能提供有效情报的,居然是像杨宝生这样年轻有为的科研工作者。
安然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像一些关键领域的科研工作者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很多时候并不是他们真的想要背叛信仰,而是走到绝路为五斗米折腰啊,一开始是有底线的只出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换点外快,可敌方有意引诱,只会越陷越深,等到想撤出不干的时候,对方就会拿住以前的把柄要挟……总是,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在加强思想道德教育,提高政治站位的同时,要能再把待遇提一提,就完美了。
幸好,她现在也算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她把自己的意思描述一下,让张卫东帮忙写篇专题报告。
别说,张秘书以前在轧钢车间干苦力,可现在居然写得一手好文章,再请动秦京河来商量着修改润色一下,就是一篇十分不错的能达到出版水平的文章了,安然抽空把报告递交给高美兰。
***
今年小野的十岁生日有点特别,安然和宋致远调了两天休,车子一开,载着满满一车东西回阳城。
刚进大院所在的胡同口,兄妹俩就不愿坐车,要下来走路。
这可是他们长大的地方啊,虽然离开整整三年了,可心还在这儿,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是那么的熟悉与温暖。
兄妹俩顺着胡同往里走,没走几步看见一个守着小推车的老大娘,“哎哟我眼花了吧,咋看见安主任家那俩孩子呢?”
他们看过去,这不就是以前在街角当售货员的张大娘吗?退休后在这一带卖烤红薯,现在是夏天,烤红薯不卖了,转而卖些小孩子的玩具和吃食,都是市面上很受欢迎的品种,譬如崂山可乐和奶油冰棍儿。
俩孩子都是心软的,上前叫了声“奶奶”,一人买了支冰棍儿叼着,大摇大摆走进大院。
“铁蛋?是你吗铁蛋?”忽然,有人眼尖,站在楼上看见他们。
包文篮不乐意了,“我叫包文篮,谁还叫铁蛋啊二华哥你真是,你现在还让咱们叫二华吗?”
二华在走廊上哈哈大笑,下来捶他一拳,“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兄弟几个好给你接风啊。”
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身边的漂亮姑娘一眼,只见她高高的个子,一米六出头了,披散着刚到肩头的短发,一双大眼睛真是又圆又亮,高挺的俏生生的鼻子,虽然知道是妹妹,可他都不好意思看,太漂亮了。
小野第一次遇到因为自己太漂亮而不敢看自己的哥哥,但她不知道原因,还开玩笑说:“二华哥是不认识我了吗?”
二华闹了个大红脸,“认识,这不差点没认出来嘛,枣儿,枣儿,小猫蛋来了。”
这么大个姑娘还被人叫小猫蛋,安文野就是再怎么心智稚嫩也不好意思,但她的视线很快被下来的枣儿吸引了。姐姐现在比她还矮一点,但身形已经有点半大姑娘的样子了,她手里还牵着个白白的走路不是很稳的小姑娘。
“枣儿姐姐。”
枣儿被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惊呆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她和小野其实也就一年半没见而已,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当然,她俩可是保持书信来往的,一个月要写一封信,所以对彼此的情况都非常清楚。
果儿几年没见都会走路了,现在枣儿成了她的小妈妈,每天放学回来就带着她一起写作业,可枣儿实在是聪明,即使天天带孩子依然能考第一名,现在也快升五年级了。
几个孩子说着,安然和宋致远也是一路跟各种老邻居打招呼,孩子邻居们以前寒暑假还能看见几次,这两口子是真三年多没见了,“哎呀,小宋厂长你咋就有白头发了呢?”
第111章 三更合一
安然一看, 嘿,还真是,以前从来没注意, 可能也是没时间仔细看, 他头顶靠后的地方居然冒出四五根白发了, 阳光下闪着光,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白的还是黑的。
可他才三十七岁啊, 还没到不惑之年。
安然心头一酸,不知不觉身边的人老去了,还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忽然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了。
宋致远倒是很坦然, 想叫小野过来帮他拔掉, 妻子不许, 说是会越拔越多,他也就不在意了, “走, 回家看看去。”
他们的家, 被岳母爱护得很好,房子外面还是那个样子, 不仅砖瓦完好,甚至因为经常擦拭和打扫,外墙看着比以前还干净些。小院子里爬满了各种瓜藤豆蔓, 人坐在下头既凉快, 又有野趣。
黑花高兴得嗅着鼻子“呜呜呜”,那是幸福的哼唧。
看见自己曾经睡过的狗房子,躺过的树根脚,以及那只行将就木的大白兔, 它跑过去,“嗷呜”一嘴咬住兔头,舔了舔,就地一个打滚,幸福得都快昏死过去了。
狗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一家四口真是看哪儿哪儿熟悉,哪儿哪儿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跟此景此物有关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
安然觉着,等老了退休回来养老的想法愈发坚定了。虽然这里空气不够好,视野不够开阔,可这儿才是他们的家,第一个让她和女鹅有归属感和幸福感的地方。
以前的小海燕虽然也算家,但毕竟住的时间不长,记忆的沉淀不是那么重。
“我以为你们要中午才到呢,饭还没熟,小野和文篮肚子饿没?”包淑英从厨房出来,看见俩孩子,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姥姥!”
“姥!”
两个孩子跑上去抱着她胳膊,像黑花一样使劲嗅了嗅鼻子,这股熟悉的姥姥身上的气味,是他们的儿时记忆。
包淑英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对这俩孩子,她也是想得慌啊,人越老,越渴望天伦之乐。“这趟回来,我不管你们爸妈住几天,你俩可得多住几天,陪陪姥姥,成不?”
“成!”小野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在这家里上上下下呼呼啦啦的,跟只幸福的小燕子一样。
宋致远替闺女说情:“小安同志你同意吗?”
安然想了想,李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了,分配到区工业局,这几天刚开始去报道要交接和适应,至少一个礼拜补不了课,“行吧,在这里要听姥姥的话。”
至于包文篮嘛,初中毕业了,马上上高中,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文篮在这儿帮帮你陈爷爷,平时手脚勤快些,眼里要有活,知道不?”
“哎呀知道妈你们快去吧,别啰嗦。”
安然和宋致远吃过饭,就开车上海子边玩去了。本来说好五月份来过周末,结果因为杨宝生的事耽搁了,一直拖到七月中旬。
这一次,安然不管俩人的单位有多忙,说来就必须来,再不来,宋致远都快四十岁了。一旦过了四十岁,时间就过得更快,好像一个恍惚就是一年,很快十年一过就是五十,六十,退休……死亡。
这真是个不敢想的问题,任何人想到都会焦虑吧?
幸好,宋致远的注意力不在年龄上,窗外的景色让他应接不暇:原本荒芜的山区变成绿一片,红一片,紫一片的药地,空气里飘荡着中草药的清香,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让人神清气爽。
“这些都是你们村妇女种的吗?”
安然看出去,这一片是小海燕的后山,药材长势喜人,零星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里头穿梭着除草,喷洒农药,她离开村子的时候这里还是无人光顾的荒山,黄红色的土地像斑秃的头皮,裸露在外。
“对,已经种好几年了。”准确来说,小野有几岁,就种几年了。
宋致远看得连连点头,把车子停下,像个老干部似的背着手,慢悠悠顺着路边步行。
这条环湖路现在成了整个红星海子的特色风景线,一旁是苍翠的清香药地,一旁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很多人周末专程来,就为散个步。
两口子像其他“游客”一般,沿着环湖路一面走一面聊些小事,无非就是双方工作,最近忙啥,有啥成效,俩孩子学习生活交友怎么样,重点是小野两个月后的竞赛。
“我不一定能出去,你陪她去吧。”宋致远略带遗憾地说。
“尽量申请吧,工作要做,孩子也得陪……你再不好好陪陪她,她都长成大姑娘嫁人了。”
“胡说,不许嫁!”宋致远有点生气,“她才几岁。”
“再有八年就成年了,你能管那么多?成年人婚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