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目瞪狗呆中,隋懿得意洋洋地说:“算算吧,本金一百零一万英镑,这么多年按照银行三十年大额存单利率算的话,本金利息加一起应该差不多就是两百万英镑吧?哎哟,瞧我,明远的家产正好够,还了债还剩几万块给你们母子几个吧?”
她活了一辈子,从没有今天这样开心过,既恶心了那几个港城女人,又不费吹灰之力撬来这么多家产,真是……高兴得她想仰天长啸,上天终究是没辜负她隋懿。
她们想赖账也没事,反正欠条是在瑞士公证过的,在国际社会上都有用,更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港城,隋懿居高临下看着这群“孤儿寡母”:“怎么着,还不走是打算留这边过年吗?”
“我看你才是想留着过年。”
“谁?老三媳妇你跟谁说话呢?”隋懿两道眉毛都挑到发际线了,显示她十分生气这个不识好歹没眼色的儿媳妇,“把欠条还我。”
安然把手一背,“还你干啥,这欠条上签字画押的四名当事人里可没你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我老宋家的事关你个外人什么事?”
安然冷笑,事关我丈夫,就跟我有关,“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证人,宋明远宋正远欠宋竹隐林婉茹老人本息共计二百多万英镑,对不对?”
“对。”有几个男人说。
隋懿心头暗叫不妙,这几个男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安然又是唱的哪一出。
“四个当事人还有三人在世,一式两份的欠条保存完好,所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不对?”
“对。”
又是那几个陌生男人,隋懿和宋家人只觉哪里不对,也顾不上抢欠条了,“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高干病房你们凭什么进来?”她也奇怪,刚才吵成这样居然没有一个医生护士出来劝阻,为什么这几个生人能畅通无阻进来。
“凭我们是人民公安。”严厉安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高声道,“我们接到当事人报警称,有人欠他们两百万英镑已经到了还款日期却不归还,无关人员还想阻挠家属履行还款义务,宋明远和宋正远的家属在哪儿?”
隋懿和宋学山刚想说他们就是家属,忽然想起他们现在已经跟儿子断绝关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港城女人说她们是家属。
“我们这边收到举报,这本来不归公安管辖,但我们有义务进行调节,作为宋明远的家属你们是否愿意偿还欠款?”
“愿意,我们愿意足额偿还本息。”
“啥?!”隋懿本以为她们会拿出跟自己争钱的本事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谁知她们居然乖得像鹌鹑?
“是的,我们愿意足额偿还,如果银行存款不够的话我们愿意用资产抵债,宋明远名下有固定资产十宗,其中房产六宗,实业公司两宗……”嘚吧嘚吧,把宋致远的遗产交代得一清二楚。
“不是……你们是……你们……”隋懿只觉腿一软,她好像知道了,哪里不对劲。
宋明远的大老婆一改方才的气势汹汹,居然冲着林婉茹温声叫了一声“阿姨”,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过来搀扶着林记者,撒娇道:“哎呀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真是的,林阿姨就是怕麻烦她,有什么事都不会给她添麻烦,但自己一旦遇到什么难事,她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并施以援手。
当年父亲从内地来到港城谋生,快饿死的时候还是林阿姨帮忙摆脱困境,还资助他开起了一家武馆。至于自己跟宋明远的婚姻嘛,则是她当年太傻太天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顾父亲和林阿姨宋叔叔的阻挠,愣是要嫁给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婚后他的忘恩负义和贪花好色暴露无遗,把自己身边最要好的两个好友全给睡了,还搞大了她们肚子,不得不委身于他做偏房……不过,在男人身上绝望,倒是使得她们感情更好了,反正早晚跟谁都是生孩子,既然怀上就生吧,生了有人养,她们依然是好朋友好姐妹。
狗男人是什么?里应外合拿到狗男人的钱,再把大家的孩子教育好,将来拥有健全的心理和一技之长,它不香吗?
三姐妹相处融洽,孩子们更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爸爸是什么?能吃吗?能陪他们吗?能给他们传授知识吗?
宋明远自己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快活,却不知道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隋懿傻眼了,不敢相信这个温顺得小猫咪一样的女人是刚才跳着脚骂自己“老狗东西”的儿媳妇,“你,你什么意思?”
大老婆对着她就是一副破口大骂:“我什么意思关你屁事,老狗东西有你插嘴的份?你他娘的就等着睡大街去吧。”
哪怕是再迟钝,再被气昏了头,隋懿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一瞬间,隋懿眼冒金花,天旋地转,心里有一个声音说——上当了!什么演双簧,林婉茹和这个妖精儿媳妇才是演双簧,刚才斗得有多狠,现在就有多亲热。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欠条,你们……为什么,林记者,婉茹,为什么你要跟她合伙骗我?我哪里对不起你?”她眼泪都出来了,是真的没想到啊,本来以为是被自己骗得团团转的蠢女人,结果到头来却骗走了他们全家人的希望!这两百万英镑是他们的未来,他们东山再起的根基啊,她怎么就忍心呢?
隋懿哭着质问:“我当年帮助掩护你们,给你们养孩子,还把我自己的亲儿子送给你们养老,你们怎么能这么伤害我?婉茹,你还是我的好朋友你忘了吗?”
她企图用那虚假而飘忽的“友情”绑架林婉茹,让林婉茹心软愧疚,可是现在的林婉茹已经是一个经历丧子之痛、疾病缠身、生无可恋的老人啊,她又怎么会心软呢?
“我对你心软,谁对我的儿子心软?我的双胞胎儿子呢?他们……”
话未说完,隋懿赶紧反驳:“我也想好好把他们养大的啊,可他们得了传染病死了啊,我没日没夜的哭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我天天拜菩萨,可是没有钱,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又有限,我已经尽力了……呜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在我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政府不让我留下他们的遗体啊,那些小衣服还是我偷偷藏下来的……”
林婉茹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她自己儿子死了,财产没了,她居然还不知悔改,还能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顿时更气了,咬牙切齿问:“那我问你,他们得的是什么病?”
“天花。”
“可你在四十年前这封信里说的可是副伤寒,你看。”林婉茹摇了摇那封报丧信。
四十年了,他们无数次拿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仿佛摸着它就能听见双胞胎对爸爸妈妈的渴望和呼唤,就能看见他们临死前的挣扎,他们脆弱的小眼神……每看一次就是钻心的痛和悔恨。
四十年了,他们被隋懿制造的悲剧折磨四十年了。
“哦哦对,我记错了,是副伤寒。”隋懿眼珠子乱转,反应很快地说。
“你确定?”
“确定,我记得我还领到国是民政府发的火化通知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就是副伤寒。”
“可是,你信里写的明明是霍乱呀。”林婉茹把信打开,指着那两个字说。
隋懿脸一白,“你……你还诈我。”
林婉茹叹息一声,“只能说你连编个谎话都编得这么漏洞百出,如果我的孩子真死了,你怎么可能连他们死于什么疾病都说不清呢?是谎话说太多,自己都记不清是哪个版本了吧?”
隋懿还想做垂死挣扎,“死了就是死了,我可以确定死了,死于什么疾病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是吗?”门口进来一个戴着眼镜,高大英俊的男人,冷冷地看着她。
隋懿的脸色白得像卫生纸,她在心里暗骂老大死也死得不地道,怎么就要通知林婉茹回来呢,还好巧不巧让他们母子俩碰上了,现在怎么办?只能装死到底呗。
“致远,宋致远是我和宋学山的三儿子,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你们的儿子已经死了。”
安然甩出一份鉴定证书扔她脸上,“老狗东西看清楚,宋致远跟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宋竹隐和林婉茹的儿子,看清楚了吗?”
这下,所有宋家人都傻眼了,这在宋家是属于谁都知道的秘密,可当这个公开的秘密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明明隐瞒得这么好,明明已经安然无恙隐瞒了四十年了为什么还会……
“你们,还记得我吗?”忽然,就在宋家人心如擂鼓大气不敢喘的时候,忽然又从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个声音说。
众人抬头,大惊,“致远(三哥)?”
可宋致远明明在跟前啊,这个从门口进来的跟宋致远一模一样的男子,又是谁?
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看着眼前这个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五官,那气质,那神色……简直就是在照镜子,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宋致远有眼镜,而秦京河没戴眼镜,唯有这一点,能证明他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而不是一面镜子的里外。
“我这俩在你们口里已经死掉四十年的双胞胎儿子,你们把他们一个卖给外地人,一个养在家里虐待,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宋竹隐也进来了。
这三个几乎是一模一样只年纪不一样的男人站在一起,还有什么证据比这更有说服力呢?就是严厉安和张卫东等人也诧异不已,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相像的父子吗?
是的,有的,老宋家的基因就是强大!
“公安同志,我宋竹隐和妻子林婉茹,作为两名为国家解放事业做过贡献,受过国家公开表扬和奖励的爱国华侨,我们现在必须向你们报警,一则四十年前有人拐卖我襁褓中的小儿子,将他卖给一对大横山区的秦姓夫妇,他们人就在外面,可以进行指认;二则,有人非法拘禁我的大儿子,并且对其进行了长达十年的身体虐待和精神折磨,这事你们管不管?如果不管的话我会告到省上,告到中央,哪里可以给我做主我告到哪里。”
严厉安等几名公安,立马站直身体,敬了个礼:“您二位放心,您二位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英雄,伤害英雄的孩子就是伤害我们十亿华国人的孩子……这样丧心病狂的坏人我们一个也不会放过,来啊,把这一家子带走。”
宋家人还没反应过来,自从父子三个站在一起他们脑袋里就只剩嗡嗡叫着的“完了”两个字,完了,全都完了。
好好的抢遗产大战怎么变成了认亲大会呢?他们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二百万遗产没了,他们想要东山再起的机会没了,想要做人上人被别人嫉妒恨的机会,全他妈通通没了!
不,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拐卖虐待英雄的孩子……怎,怎么办?听说去年抓到一批人贩子,集中进行了枪毙。
那还只是普通人贩子,他们拐卖虐待的可是英雄的孩子啊!
想到这种结局,宋学山和隋懿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像两只丑陋的癞、蛤、蟆,身下很快晕染出一滩黄色,带骚味的液体。
安然掏出手帕捂住鼻子,简直没眼看。刚才不还狂得要死吗?继续狂啊,别怂啊。
搀着林婉茹走开两步,“拜托严公安了,老人们身体不适,我们先回去休息。”
已经到这份上,人证物证俱全,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举证和逻辑链,其实没有什么疑点了,严厉安知道好友这句话的重量,“放心吧,一定会按照法律,从严从快。”
其他公安摩拳擦掌:这又是一桩送到派出所门口,眼皮子底下的功劳啊,不弄死这一家子,都对不起这两位老人!
走到门口,林婉茹忽然回头,又补充一句:“我怀疑,当年我的潜伏身份之所以暴露,也是隋懿和宋学山故意向外泄露的,我可以向上级申请重新调查当年的泄密事件吗?”
严厉安神色肃穆,红着眼说:“好,我一定向上级汇报,兹事体大,具体详情我会亲自去找您核实,若有打扰,还望您体谅。”
林婉茹笑了笑,“没事。”虽然六十五岁的老太太了,可那眉眼之间的温柔与美丽,那种高级知识分子的文雅气质,还是让所有人闪了眼,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性啊,美丽到能让人忽视她美丽的容貌。
几口人下楼,刚走到楼门口,一名十分熟悉的医生走过来,“咦……安厂长你们事情谈完了吗?病人……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因为不听医嘱,过度刺激心脑血管,实在无力回天……你看医药费……”
“谢谢你啊王医生,医药费去找楼上的宋家人就行,趁公安还在,欠着多少你们赶紧要去。”
大夫不敢耽误,赶紧冲上楼,没办法啊,这恶意拖欠不给医药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是没抢救回来的,家属一不做二不休一分钱不给也不是没有的情况,但这个名叫宋明远的病人经济条件不错,应该不至于赖账吧?
于是,经过半小时的推诿扯皮撒泼,宋学山和隋懿一家又多了一项恶意拖欠医药费的民事纠纷。至于宋明远的正牌妻子和两个偏房呢?哦,当知道死讯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离婚了。
当然,这一切都在安然和孔南风的意料之中,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此刻的安然就只想带着他们赶紧回家去,回到603,刚才老宋兴致勃勃“吩咐”了:今儿是团圆日,要吃一顿饺子,而且是韭菜油渣馅儿的。
家里,走的时候什么样,今天回来还是什么样,两老身子骨不比他们,在医院折腾半天已经非常累了。宋致远忙着开空调,秦京河则上厨房给烧热水泡茶,两个四十岁的大男人眼睛还红着呢,但都有种小孩较劲似的殷勤,谁也不想落于人后。
两老把屋里打量一圈,林婉茹忽然走到电视机跟前,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相框,”这是……”两个大人两个孩子,“达令你来看,这个小女孩跟你也很像。”
宋竹隐赶紧凑过来,看见那个小姑娘的一瞬间,一直严肃的紧绷着的脸忽然就绽开一抹儒雅的笑,仿佛冰雪融化。
宋致远有点局促,又有点骄傲地说:“这是我和小安的闺女,名叫安文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