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大哥前段时间手里负责的项目又停工了。”程怀瑾并未直接回答程远东的问题,他转头看向了程淮岭。
“这是我工作上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程淮岭眉头皱起,很是不满程怀瑾的质问。
“上次被举报之后,如果大哥能听我一句劝避避风头,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再出手。”程怀瑾声音沉冷地说道,“如果一直这样强硬地出头,到时候难保不落人口实惹祸上身。”
“砰”一声茶杯落下。
程淮岭厉声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要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程怀瑾握在杯身上的手指收紧,语气仍是冷静地说道:“我只是希望大哥可以坐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这样急功近利最后——”
“程怀瑾!”程淮岭已然是被激怒,他站起身子朝前走了两步,“那你是什么意思,还要我再等几年?我还能再耽误几年?”
他语气里怒意已然涌出,一双眼睛盯着程怀瑾。
“吵什么。”
忽的,程远东冷声开口,他目光扫到程怀瑾身上说道:“你大哥也没有逼你现在就和江妍月结婚,不过是个双赢的事情,叫你考虑考虑罢了,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要翻天了!”
诺大的客厅里,程远东的声音也被轻易地放大。
像是撞击到礁石上的波浪,折返回巨大的波纹。
程怀瑾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如果和江家联手是双赢,我怕是早就被安排着和江妍月结婚了。”
他手指轻轻地将茶杯松开,站起了身子。
“江家的确势大,然而也是危楼高百尺。尤其是江叔叔站队已久,可以一朝盛极也可以一朝倾覆。我们程家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哪边都不站队,才能长久地走下来。”
“现在你们说和江家联手是双赢,不如说是大哥前途堪忧,不得不堵上全部的家业和江家站在一起。”
程怀瑾声音愈发寒凉。
“不是我不愿意看着大哥高升,只是如今处于风尖浪口,实在没必要为了拼一把就把程家和江家彻底捆死。”
空荡的客厅里,空气变得稀薄。
程淮岭阴冷地开口:“所以你想叫我再避几年,让我再等几年?因为你,我还耽误得不够吗?”
“程怀瑾,你可真是自私。”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客厅。
程怀瑾站在这客厅里,温热的地暖将这间屋子烘热,然而他却觉得从头到脚的寒。
程远东走到他面前,沉声说道:“就算不是为了你大哥的前程,妍月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母亲在天上看到了也不会高兴的。”
他说完,也跟着程淮岭一起出去了。
诺大的客厅里,程怀瑾目光看着他们留下的那两盏茶。已经凉了很久了。
冷掉的茶,不会再回温。只会倒进同样冰冷的水槽里。
他目光在那停顿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客厅。
漫长的一段走廊,不停的有人从他的身侧走过。
然而,他好像走进一段梦境。
眼前的灰色岩石,时不时变成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很小的时候,母亲喜欢拉着他的手在北川的家里玩闹。
那时外婆偶尔会来看看他们,程远东次次都很是热情,让他和大哥多去陪陪外婆。
如何不热情呢?
程远东当年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新兵,后来遇见了程怀瑾的母亲,一越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
陈家再是看不上程远东的家世,也抵不住女儿的一厢情愿。
于是在陈家的帮助下,程远东一路高升,顺风顺水。立下再多的仇家又如何,他那时春风得意又怎么看得见。
直到程怀瑾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程远东被人联合陷害,他一朝失势,求助无门。
陈家刚刚痛失了女儿,恨极了程远东,根本不肯再伸手帮他。
于是,那年程怀瑾八岁。程远东官阶连降,被下放到北川乡下。程淮岭家庭背景蒙污,不得不转上普通大学,仕途受阻。
程远东厚着脸皮将程怀瑾送到陈家,说是无人照应不得而为之。外婆再狠,也只能将程怀瑾收留了进来。
后来,程怀瑾才知道,哪里是真的无人照顾呢。
不过是程远东还怀着一丝幻想罢了,乞求陈家不要彻底和他恩断义绝。于是,他程怀瑾便是这其中的筹码。
没有人在乎他到底该如何在陈家生存,从出生在程家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也就不过是一枚棋子。
沉默的一段路。
走到尽头,程怀瑾停了下来。
院子里,依旧人来人往。
红色的对联已经全部贴上。
一年又一年,其实没什么不同。
冷风将他的衣领吹起,程怀瑾看着前方,忽然听到了苏芷的声音。
“阿姨刚刚来叫我们去东边的餐厅了。”她穿着米白色的长款棉服,鼻尖似是被冻得发红。
程怀瑾侧身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走吧。”
-
一顿虚情假意的年夜饭,即使苏芷早有心理准备,也很难去形容那种如鲠在喉的虚伪。再精致玲珑的餐食也无法掩盖这桌上疏远冰冷的距离。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苏芷再难熬下去。
程怀瑾让她先回房间,她才敢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她一个人在卧室又等了好一会,睡意逐渐浓郁。程怀瑾回来敲她房门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
“困的话就睡吧。”他身上有饭桌间带来的淡淡烟酒味。
苏芷的思绪因为困顿也有些迟缓,却还是说道:“程怀瑾,你们这里还有卖烟花的吗?我们出门放会烟花吧。”
程怀瑾看着她:“不打牌了吗?”
“打,”苏芷说道,“我们边放烟花边打吧。”
程怀瑾看了她一会,“好。”
除夕夜的晚上,街道也变得冷清。
程怀瑾带着苏芷在路上绕了几圈,终于在一家小超市买到了一扎烟花棒。
他把车子开到了京市北边的一片海滩。冬天的海边,夜风格外的潮冷。苏芷和程怀瑾将两根烟花棒斜着插在松软的沙土里,用新买的打火机点燃。
两人随后坐进了车子的后排,苏芷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淡淡地,闻得见烟火的气息。
车里的暖气没关,苏芷只穿着一件毛衣。她伏在窗边看着那只信子在黑暗中燃烧。
漆黑的一片,只听得见潮水来回的声响。
明黄的信子很快烧进了烟花棒里,她呼吸也微微屏起。
“砰!”一声爆裂声。
海上炸开了一只彩色的烟花。
转瞬即逝的明亮,像是擦拭而过的火柴。
而后,接二连三。
一朵朵小而明亮的烟花一次次将这片冬夜里的大海照亮。苏芷忽的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转头看着程怀瑾。
“你的头像。”
车厢里,程怀瑾靠在他一侧的车门上。亮起又熄灭的光影从他的眉眼里倒映。
明亮的火焰,温热的车厢。
明明,一切都那么温暖了。
可他注视而来的目光,却还是一段冰冷的霜。
“是在这里拍的。”他淡声说道。
苏芷看着他,片刻从窗口坐回:“我们打会牌吧。”
“好。”
剩下的六只烟花棒,一次性在窗外全部点燃。
此起彼伏的光亮,这一次,不再是明暗交错。午夜前的最后一场烟花盛典,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种燃尽了就能奔赴山海的心甘情愿,同这亮起又湮灭的火花一起,坠入黑色的大海。
他们连打了三把。
苏芷全输。
她毫无章法地喂牌,甚至比江哲还要过分。
“这让我赢得毫无成就感。”程怀瑾放下手里的牌。
苏芷眼角笑起,又去洗牌。“这话说的,你就是瞧不起我的牌技。”
程怀瑾垂眸看着她:“不打了。”
“你不高兴啦?”
“没有。”
苏芷往前凑了凑:“那就是比刚刚开心一点了,是吗?”
程怀瑾目光落在她身上,窗外,烟火已经散了。车厢的顶灯照着她的侧脸,她微微仰头,明亮的眼眸里似是有流动的春水。
澄澈也明晰。
“嗯。”程怀瑾应了一声。
苏芷旋即笑开,问道:“这就是你们家每年过年的样子吗?”
“是。”
“感觉和我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你是什么样子的?”程怀瑾问道。
“我是一个人,一个人待在卧室里,不被允许出去,也不被允许放烟花。”苏芷笑了笑,把牌收进盒子里,“实不相瞒,今年是我过过的最好的一个年了。”
“为什么?”
苏芷抿了抿嘴唇:“因为可以在外面吃饭,可以放烟花,可以不用一个人守岁。”
“以后也可以这样。”程怀瑾说道。
苏芷安静地看着程怀瑾。
“是吗?”她声音轻到不知是否发出。
片刻,她伸手将自己的外套穿上,问道:“我可以打开窗户看一会大海吗?”
“可以。”
“谢谢。”
苏芷说着就将自己那侧的窗户打开。涌动的潮声伴随着冷风从她的脸颊抚过,她双臂伏在窗口,安静地看着窗外。
白色的泡沫层层叠叠在黑色的礁石上,冷白的月光落下,也被打碎成无数零落的光点。
“程怀瑾。”她忽然开口喊他的名字,却并不转头看他。
呼啸的冷风里,她声音变得有些破碎。
“明年除夕我们也来一起来看海好吗?”
苏芷一动未动地看着窗外的大海,冷风将她的脸颊吹得麻木。
她话音刚落,远方,一声厚重的钟声响起。
午夜十二点已经到达。
守岁结束了,新的一年到了。
钟声连响十二声,她清晰地听见程怀瑾说道:“好。”
她嘴角咧开干涩地笑了笑。
真好。
真好。
身后,程怀瑾的声音又传来。
“看一会就关窗户,不要着凉。”
苏芷点了点头。
冷硬的北风中,她遥远地望着那片没有尽头的天际。
眼眶湿漉漉的。
她想,要是没听到客厅的那段对话就好了。不然,她也许真的会信,
他们还有下一年。
第34章 粉身碎骨的尽头
三十四/粉身碎骨的尽头
不是不知道那是个十死无生的深渊。
只是没想到,一路看jpmjdj尽风景。如今,也看到粉身碎骨的尽头。
还能走多远?她不知道。
一晚上彻夜难眠,早晨醒来的时候,枕边也湿漉漉。
出去吃早饭,阿姨送来一个红包。“程先生早上来过一趟,姑娘你还没起他就让我转交了。”
苏芷说了谢谢,接过红包。
厚厚的一叠,红包的外面用笔手写着:“新年快乐,金榜题名”。
她鼻头又是一酸,只能把有字的那一面朝下放在桌上,才不至于在餐厅里就哭出来。
一整个白天,程怀瑾都忙得见不到人影。程家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她朝主厅那里走过一次,刚刚路过庭院就看见院子里都聚了不少人。
主厅那里显然是在招待客人,苏芷没再靠近,转头又走了。
直到等到午饭、晚饭,她都没在西边的餐厅等到程怀瑾。阿姨来收晚饭餐盘的时候,苏芷随口问了一句东边是不是还有客人。
阿姨说是,程家新年一直都是这样忙碌。客人多,交往多,比往常都还要累。
苏芷点了点头,就回屋了。
招待客人的活动大多在院子的东边进行,西边反而就显得有些冷清。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款棉服,她在北川的时候和李阿姨一起去挑的。
她担心白色不耐脏,犹犹豫豫。李阿姨却让她不用担心。
“小姑娘穿白色俏丽。”
于是她便买了这件棉服。
早上起床的时候穿了一天,眼下倒是连程怀瑾的面都没有见到。
苏芷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实在无聊,把外套穿了拿上手机和耳机。客厅往西边房间走有一条可以看得见院子的长廊,也是她昨天碰见程怀瑾的地方。
苏芷换上了鞋子,便一个人走到了那条长廊上。
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院子里没有了白天时的热闹,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愿意待在外面。她把耳机插上后,然后还戴了一只粗线针织的帽子。
走廊两侧有灰色的岩石台面,她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身子微微倚靠着石柱。
京市比北川还要更北一些,气候也更加干燥。冬日的夜晚,扑面而来的夜风像是一把把极钝的小刀,划在人的脸颊上却又不见血刃。
耳机里的音乐一直在随机播放。有时欢快有时低沉。苏芷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没有星星,但是月亮格外的澄澈。
让她不禁想起她和程怀瑾一同坐在北川家里的院子时,也常是这样宁静的夜晚,他们并不会一直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苏芷不想将目光落下来,她不想看见身边空空如也。
刚刚还有些干涩的眼眶,倏时润起了薄薄的水光。她又想起昨天在客厅外听到的那些对话,她不是故意去偷听的,但也无法否认,在听完第一句后她也变得寸步难行。
不是不知道,她和程怀瑾或许是真的毫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