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回过神，没听见他说什么。
江哲注视着她，说道：“去年圣诞节前夕，我家来了个客人。这人整日里东奔西走忙得要死，请他吃饭喝茶都要和时间赛跑。有天他在宝格丽定了套首饰送人，你别多想，官场上人情往来避免不得。我正好得闲陪他去取，他在门店等候的时候，看上了店里圣诞节特别款的一个小件。但是服务员说不巧，店里正好没货，要请他等两个小时他们去别的门店调货。我一看那小件又不值几个钱，他肯定不愿意在这等。没想到他居然同意，生生在那店里等了两个小时。”
江哲看着面色逐渐僵硬的苏芷，眼睛微微眯起笑着继续说道：“那人临走时把那小件放在了自己车里，一声不吭还叫我别多管闲事。”
他话语停在这里，再也没有下文。只直直地盯着苏芷那只红色的扇形吊坠。
苏芷手指忍不住地抚上项链，头皮开始发麻。
完全无法耐受这种折磨般的沉默与意有所指了。
她声音有些漂浮：“你这客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哲站起了身子，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目光垂在苏芷的脸上，意味不明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伸手摸了摸苏芷的头，说道：
“客人的名字叫程怀瑾。小件呢，我也是刚刚知道。”
“原来是买给我们小阿芷的。”
第36章 “Fly Me to……
三十六/“Fly Me to the Moon”
被加深的预感,连同惶惶不知所措一起将苏芷困住。
她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抬头看着站起身子的江哲。嗓子似是被棉花堵住，她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是什么意思？”
江哲看着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我不知道。”
她不敢知道。
江哲目光沉下,静了片刻。
“不敢说是百分百，但是阿芷。我呢,送给女人的东西数不胜数，你脖子上这条项链我送出去那些人也不会觉得有多珍贵,因为我送的太多了。但是程怀瑾,他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店里等这一条项链,然后送给你，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的。”
江哲话语愈发的明了，却也让苏芷觉得愈发的害怕。
她想起那天晚上,程怀瑾开车带她去吃甜品。这样超出她想象的善意也让她觉得是不可能的美梦。
然而那时的程怀瑾会告诉她：今天可以是真的。
所以她愿意相信，所以她敢相信。
可此刻，程怀瑾根本就没有说过任何对她可能有特殊感情的话语，她怎么敢就这样判定江哲说的就是真的。
“我不知道。”
她仍然只是重复道，“他或许只是想履行对我父亲的承诺,只是单纯地对我好而已。”
“你想多了。”江哲直接否认了她的看法,又说，“你对自己真是太没自信了。不过你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什么肢体接触都没发生过吗？”
苏芷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江哲立马摊手：“限制级的不要告诉我。”
“怎么可能？”苏芷瞪他一眼,嘴唇却也犹豫地抿起,江哲垂眼觉得她有话要说。
半晌，苏芷开口说道：“昨天晚上……”
江哲身子靠近。
“昨天晚上,我们拉手了。”
苏芷极快地把一句话说完，说出来的一瞬也把她自己吓一跳。耳后连带着脸颊都变得绯红。
江哲一怔，随后脸色变得像是雨天一脚踩进的烂泥地,难以描述。
苏芷以为他被吓到了，谁知道半晌，他很是嫌弃地说道：“程怀瑾这东西，不行啊。”
苏芷吓一跳：“你说什么？”
江哲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故意去看她的脸红。
苏芷往后退，一拳锤他胳膊。
江哲笑得声音更大了，笑够了才又问道：“拉手之后呢？”
苏芷脸上的绯红渐渐退了，目光也变得很沉默。
“二哥不会一句话都没说，今天早上就直接走了吧？”江哲脸色也冷了下来。
苏芷也觉得委屈，眼眶忽然的发酸，可她还是立马把昨天的事情完整地描述给了江哲听。
“要说他只是当时太过伤心，想找个人依靠也可以解释。也不一定就非要是他喜欢我。”
“这种烂借口你都相信。”江哲骂她。
“我不想用昨晚的事情道德绑架他。”苏芷说道，“那种拉手有无数种解释，所以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
江哲看了她一会，又对着窗外思索了片刻。
转头对她说：“想去山上看看风景吗？”
“什么？”
“你现在就给程怀瑾发消息，告诉他，你要和我去山上看风景。”
苏芷愣了一瞬，立马明白江哲的意思。
“你要这样试他吗？”
“你说呢？”江哲站起身子，也拉着她往餐厅外走，“我们就看看今天程怀瑾是怎么回应你的，你不是不知道吗？程怀瑾自己会告诉你答案。”
-
江哲开了一辆越野车上山。
早晨还白皑皑一片的世界，临近下午的时候基本融化殆尽。
她换了一件浅黄色的羽绒服，整个人有些疲倦地靠在窗户上，接受着冬日阳光的照拂。
难得江哲亲自开车，他把电台调到了一个粤语歌曲台，声音降到最小充当车程的背景音。
年假的原因，山上游客不少。一路上不时有车来往。虽说是盘山公路却也没有那么崎岖。
“如果是程怀瑾，今天他肯定不推荐出门。”
苏芷转过脸去：“为什么？”
江哲食指抬起，指指路两边的雪：“他开车最是谨慎，尤其是下雪天。”
苏芷立马想起江哲早些时候说到的事情，有些心悸地应了一声。
江哲瞥了她一眼，一脸的闷闷不乐。
“他还没给你回消息是吗？”
苏芷复又靠去车窗处，低低地“嗯”了一声。
出发时，她给程怀瑾发了一条消息。说是要和江哲上山玩，晚上回来。
眼下他们已经出发快一个小时，可是程怀瑾还没有回复她。
“他应该在忙。”苏芷低声说道。
她看着窗外连绵的山脉，克制着自己多想的冲动。
他原本也不是那种会立即回复的那种人。或许现在他也在开车。
车子一路顺畅地开上了山顶，这山并非什么有名的景点，只是在京市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所以来游玩的人也不少。
两人下了车，江哲带着她往前走：“这山不高，爬得快半小时。”
苏芷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忽然看见了缆车的售票处。
她伸手拉住江哲，指了指缆车。
“想坐缆车？”
苏芷点点头。
“走吧。”江哲拍拍她的帽子，转身去买票。
新雪初融的山间，即使热烈的太阳已经照射了一天，山间的树木仍然有很多都还覆着白雪。
缆车慢慢地上行，苏芷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难以控制地也想起那次，她把他惹生气。
他夜班开车带她去南岩山看日出。
也是现在这样，他们坐着缆车，他坐在她的左边。
苏芷手指紧紧地握住铁质的栏杆，目光看着远方。心里有微微地塌陷感，也像是现在，浮走在万丈高空。
一脚可以坠落，一脚也可以登顶。
不过十分钟，缆车就到了顶。两人走到观景平台上，寻了一个长椅坐下。
苏芷两只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山景。
江哲偏头看着她，山间清冷，她鼻尖有些微微的发红。
目光绝不是程怀瑾那种老狐狸般的平静毫无波澜，相反，她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郁闷的、不愤的，却又无可奈何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苏芷皱眉，瞪他一眼。
江哲开口：“还没回你消息呢？”
“没。”
“站到前面去。”
苏芷困惑看着他。
江哲却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拍几张你的照片给二哥发过去，记得要笑得开心一点。”
苏芷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江哲拍拍她肩膀，语气不容她再质疑：“快去。”
观景台的一侧，苏芷在一旁让他拍了好久。拍到最后苏芷已然被江哲的一顿“不满意”消耗了全部的耐心。她死也不肯再拍，只让江哲选那几张背影发过去就好。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江哲忍不住吐槽道。
“我现在哪里还笑得出来。”苏芷自己选了几张看不见脸的背影照用江哲的微信给程怀瑾发了过去。
一瞬间，消息列表里跳出去了三张照片。
江哲瞥她一眼：“看他会不会回复我。”
两人之后就在这山顶四处转悠了一会，四点多的时候，一起走下了山。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江哲把车灯打开，下山的路上车不多，偶有不讲规矩的车忘关远光灯江哲都会很不满地也闪他两下。
上车之后，苏芷就再没说过话了。
她把电台的音乐调大，闭着眼睛靠在窗户上。
慢慢的，慢慢的。
那种塌陷感变得越来越清晰。
像是赤足走在无垠的沙漠里，每往前多试探一步，都是无尽的深渊。
程怀瑾既没有回她的消息，也没有回他的消息。
他也许在忙，也许就真的忙了一下午没有机会看到手机吧。
苏芷眼睛慢慢地又睁开，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
两边延伸至远方的路灯不断地从她的眼前擦过，她忽然转身朝江哲说道：“我可以用你的微信给他发一条消息吗？”
江哲握住方向盘的手臂一紧，他似是知道她到底想要确定什么。但他也不想阻拦。
“密码八七九零。”
苏芷嗓口紧涩，说了谢谢。
点开江哲的微信，他和程怀瑾的对话仍然停留在他下午时发去的那几张照片。
她手指微微地颤抖，却还是不愿退步地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江哲：二哥，明天下午有空吗？家里有点事想问问你。
她甚至，还没有退出界面。
程怀瑾的消息已经回来：
【有空。】
车子开进了一条隧道。
所有的声响在瞬间涌进那条封闭的甬道里。
穿梭而过的昏黄顶灯，像是半梦半醒时从眼前闪过的浮光掠影。
不知何起的低气压，她耳膜微微鼓胀。
出现轻微的蜂鸣。
很快，昏黄的隧道顶灯走到了终点。一瞬间，黑暗重新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电台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像是穿破重重迷雾，苏芷如此清晰地听她唱道：
“Fly me to the moon”
“带我飞向月球吧”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让我在群星间嬉戏”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让我看看”
“A-Jupiter and Mars”
“在木星与火星上有怎样的春天”
“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换句话说，拉住我的手”
“In other words，darling，kiss me”
“换句话说，请亲吻我”
车上，空调还在持续地维持着体表的温暖。
朦胧的街景，冰冷的冬夜。
她想，即使她再笨，现在也该明白了。
那次拉手是真的。
但程怀瑾已经叫停了。
第37章 叫停
三十七/叫停
“哪里可以喝点东西？”
“什么？”
苏芷转过头去,看着江哲：“哪里可以喝点酒？”
“程怀瑾不会同意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江哲看了她一眼，快速地把车停到了马路的一边。
他拿回他的手机，点开聊天记录。片刻,骂了一句脏话。
他目光也像是有几分不满的样子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可是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江哲没有办法去指责程怀瑾,他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程怀瑾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觉得愤怒也觉得无奈。
更多的,江哲觉得悲哀。
这是程怀瑾自己加之于自己的枷锁,如果他不愿意走出来,那么就没有人可以逼他走出来。
江哲转头看着趴在窗边不再说话的苏芷，伸手重新启动了车子。
“喝一点，我带你去。”
-
苏芷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半,江哲把车停在程家门外一直将她送到了西边住所。
推开门，客厅里安安静静的。
没开灯。
扑面的暖气将她的身子烘得更热，她觉得一股热气也从她的身体里涌出。
苏芷开了灯去换鞋，顺手的功夫就把外套脱下拿在了手上。还是觉得热，也觉得莫名的燥。
她把外套放在沙发上,直直地朝餐厅走了去。
冷白的灯光一瞬亮起,她不禁有些恍惚。
其实，她没有喝多少。
江哲的确混不吝,却也有分寸。
他开了一个安静的包厢,只让她尝了两杯低浓度的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