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春与鸢
时间:2021-11-29 09:48:26

  “可是为什么?”言希眉头越皱越紧,“按照你说的,他好像不是很坏的样子?”
  苏芷顿了片刻,只重复道:“我不会住在那个人家里的。”
  言希久久地看着苏芷,她觉得困惑,却也觉得应当要问出口:“你是真的很讨厌这个程老师所以才要搬走,还是这只是你想引起你爸爸注意让他改变主意的方法?”
  “毕竟听起来,从前收留你的表姑妈显然更加恶劣。”
  苏芷听着言希的疑问,身子久久没有挪动。不一会,才慢慢开口。
  她声音很轻,更像是某种从她体外传来的声音:
  “言希,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这一次,他们好像真的要离开了。”
  那种强烈的、诡异的预感,一次次的在所有的事情中印证。
  她回想起早晨程怀瑾离开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活的着到达目的地,然后呢?”
  然后呢,她或许也并不知道。
  挣扎,斗争。
  最后,她到底能获得什么呢?
  苏昌铭难道真的会为了她回来吗?她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再被抛弃了吗?
  苏芷嘴唇紧紧地抿起,她低头看向手边的书本。
  黑色的印刷字慢慢地游移,重叠,而后模糊消失不见。
  -
  一上午,苏芷抽屉里的手机都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音。
  最后一节大课结束,十一点四十五。
  美国夜晚十一点四十五。
  苏昌铭没有给她打来电话。
  去吃午饭的间隙,苏芷在洗手间重新拨出了那个号码。
  她甚至没有很惊讶,因为苏昌铭仍未将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又或许他放出来了,但是他关机睡觉了。
  他只是忘记了。
  还应该有什么理由呢?
  苏芷不知道。
  这些应该就够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捏在手里,推开了隔间的门正要出去,迎面正好走来了三个女生。
  苏芷下意识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却被人刻意地堵在了半路。
  “好拽哦,看到老同学都装作不认识。”为首的女生抱胸站在苏芷的面前,她眉毛高高地扬起,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挑衅。
  苏芷看了她一眼,“有事吗?王敏。”
  “没事啊。”王敏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个头不如苏芷高,却喜欢斜着眼看人,“就是看到老同学打个招呼不行吗?”
  苏芷冷眼看着王敏。
  她和王敏其实初中时便是同学,只不过那时她们并不相熟,上了高中之后,苏芷开始将翘课变成家常便饭,和王敏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但她们很快就分道扬镳。
  苏芷只想“堕落”引起苏昌铭的注意,而王敏却是真的堕落。
  王敏无法理解苏芷的选择,她觉得苏芷故作清高,瞧不起她。
  于是时常到处针对她。
  “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苏芷不想和她发生争吵,她冷脸想从另一侧走过。
  然而王敏也并没有再一次上前阻拦,只目光讥讽地追过去,轻描淡写地说道:“长得漂亮有个屁用,还不是被人丢来丢去,我看你傲气到几时。”
  苏芷没有回头,直直地走出了洗手间。
  -
  苏昌铭的电话是中午十二点打到程怀瑾手边的。
  他不确定程怀瑾上午一定有空接听,于是特意等到了十二点。
  程怀瑾正结束上午的课往停车场走去,手机接到了苏昌铭的电话。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顺手接上了蓝牙。
  “程先生,是我,苏昌铭。”苏昌铭的语气极尽客气,“程先生现在在忙吗?”
  “不在,有事请说。”程怀瑾偏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轻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是这样的,我知道阿芷刚到您家肯定给您添麻烦了,还请程先生见谅,我——”
  “——她要自己住出去,你同意这件事吗?”程怀瑾并没有想听苏昌铭继续抱歉下去的意思,更加直截了当地问了他关心的问题。
  苏昌铭那边声音一顿,立马回道:“那怎么行!这是你父亲的一片心意,我肯定不能拒绝的。当年你父亲住在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关系就很——”
  “知道了,”程怀瑾说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程先生,程先生!”苏昌铭赶紧在电话里喊道,随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再接她电话,您估计也知道了。是因为我夫人怀孕了。”
  程怀瑾正准备摁断电话的手指微微移开了一些,“恭喜。”
  “我们俩好不容易要有个孩子了,大/师说得好好避避。”
  苏昌铭并未挑明到底要如何避避,但是他知道,程怀瑾明白。
  “好,如果其他没事的话,我先挂了。”程怀瑾不再同他多说,直接摁断了电话。
  他并不在意苏昌铭和苏芷之前的纠葛,他只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黑色的保时捷随后如同入江的河水,融入了繁忙而又快速行进的车流。程怀瑾一路朝着北川机场开去,下午约莫两点,终于在机场接到了江哲。
  两人许久未见,江哲却是一点不感生疏,上来强行抱了程怀瑾一下。
  “二哥来接我,我好荣幸啊!”
  程怀瑾推开他,目光瞥向他左手指尖的烟,“抽完再上我车。”
  “好,好,绝对没问题。”江哲抬手又抽了最后一口,掐灭将烟头扔掉。而后又笑眯眯地凑过去,“二哥看我,听不听话?”
  程怀瑾哂笑一下,语气几分揶揄,“听话这两个字和你没关系。”
  江哲哼哼冷笑两声,毫不客气地率先上了车。
  他舟车劳顿在云南周转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得来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家也不想回,径直飞来了北川。
  车子还没上到机场高速,江哲就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程怀瑾开了最小音量的音乐,一路朝市中心的酒店开去。
  他和江哲相识快二十年,最是知道江哲的脾性。玩性大,做事浪荡。这次是被他父亲逼着去云南历练了几个月,事情一结束拗气般的不肯回京市,硬是要来北川。
  程怀瑾由着他,答应他来机场接。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程怀瑾在酒店停车场停了车才把他叫醒。
  江哲迷瞪地看了一圈,一脸诧异:“二哥,你让我住酒店?”
  程怀瑾下了车,走去他那边开了门:“下车。”
  江哲赖在座位上,一副少爷模样:“我不住酒店,我要住你家。”他说着眼皮又要阖上,就听见程怀瑾说道:“今年不方便。”
  江哲猛地睁开眼:“你家里住女人了?”他随即浮上一层不得了的笑意,“二哥你开窍了?”
  程怀瑾目光示意他下车,随后说道:“我爸年轻时欠的一个人情,我今年帮着还了。不是女人,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江哲跟在程怀瑾身后,啧啧赞叹:“多大的小姑娘,也不是不行——”
  “江哲。”程怀瑾严声打断了江哲的胡言乱语,“你如果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我会把你送回京市。”
  江哲听言,挑了挑眉举手投降,“好,好,当我没说。”随后又笑眯眯地和程怀瑾说起了他在云南时遇见的几个漂亮女人。
  程怀瑾晚上陪江哲吃了晚饭,离开的时候给江哲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告知他江哲现在人在北川,不用担心。
  说起来,他与江哲认识,也是因为年幼时曾经在京市的外婆家住过五年。江家挨得近,而他又只比江哲大两岁,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江哲母亲早年间和他父亲离了婚,后来江父二娶,还带了个女儿进门。程怀瑾和江哲的性格天差地别,但是某种程度上,他们有共同的东西。
  程怀瑾把江哲送回酒店,随后就开车回了家。
  车子开到门卫处时,保安恭敬地敬了个礼,“程先生,您家司机的车也刚到。”
  程怀瑾点了点头,朝他说了谢谢,然后就将车继续往里开。
  一路缓行到地下车库入口。
  车灯扫过,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着书包刚刚下车的苏芷。
  一身素白的校服,灰色的裙摆。
  她身形高瘦,站在昏暗的车库里,有种极易折断的脆弱感。
  明晃的车灯从她的身上打过,苏芷定站原地。
  安静地回看他。
  空旷的车库里有不少尚未停着车辆的空位,程怀瑾却直直地将车开到了苏芷面前的那一个。
  黑色的车体像是某种于海面之下浮游的生物,如此精准而又无声地停在了她小腿旁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程怀瑾下了车,右手轻抬锁上了车门。侧目一瞥,苏芷随后跟上。
  安静的停车场里,只有他们趋于同频的脚步声。
  像是在黑暗里夜行的山脉,起伏而又连绵。
  直到走到车库出口的地方,程怀瑾才等到了苏芷的问话。
  “我想问下,我爸爸今天有给你打电话吗?”苏芷抬头看着他。
  那道高大的背影慢慢转了过来。
  室外微凉的晚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扑向苏芷的小腿,她看见程怀瑾很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并无法揣度他这一眼的意味,更多的,她觉得发凉的不寒而栗。
  “打了。”
  苏芷手臂紧贴在自己的身侧,她声音竭力平稳:“喔,我上午没等到他电话,所以想问问,他说什么了吗?”
  程怀瑾无声往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更加审视般的在苏芷脸色逡巡了片刻,像是某种决定前的研判。苏芷觉得自己同样在等待他的判罚。
  “你母亲怀孕了。”
  他直接说道。
  “他们去美国,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永久地避开你。”
  苏芷头脑轰然。
  仿佛,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对上。
  然而程怀瑾却并未施展任何他或许根本就没有的仁慈,他接着说道:“这是你想要到达的目的地吗?”
  这是你挣扎、斗争之后,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苏芷定定地站在原地,她觉得身子一阵潮热一阵寒凉。
  恍惚间,她想起齐美玉离开的那半年。
  她们很久没有再见过了。
  原来他们有了新的孩子。
  怪不得,这一次他们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怪不得,这一次没有再在意什么风水玄学,逼着她住到偏僻的乡下避运势了。
  原来他们彻底抛弃她了。
  宽敞的车库出口,有昏黄的灯光流入。一切很静,她脸上的惨白也变得格外清晰。
  程怀瑾看着她,好像看到了那天她蹲在停车场试图抽烟的模样。
  她很锐利,却也很笨拙。
  让他想起某些已经模糊、无法忆起的过去。
  他那天或许不应该上前和她说那三两句话,就好像现在,他仍然觉得他不应该和她说这些。
  但他还是说了。
  “斗争反抗并不比接受现实高尚或是聪明,你是个天生的叛逆者,但不代表你应该反抗一切的事物。”
  “如果你想明白,就安心地在这里过一年。如果你仍然想不明白,我也绝不会干涉你。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程怀瑾最后看了苏芷一眼,大步离开了车库。
 
 
第6章 “不是寄人篱下。”……
  六/“不是寄人篱下”
  小学之前的事情,其实苏芷已经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苏昌铭在外面忙得厉害,他在李年的指引下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从此更加将李年的话奉为圭臬。而齐美玉便日日同些阿姨在家里设牌局。
  热闹吗?怎么会不热闹。
  家里人来人往。
  但是孤单吗?苏芷觉得很孤单。
  她是个让齐美玉在苏家觉得丢面子的女孩子,她是个让齐美玉一到阴天冷天就犯毛病的孩子。
  苏昌铭偶尔回家看看她,只告诉她供你吃喝你就该心满意足,千万别缠着他。
  七岁的时候,苏芷满心欢喜地等着和邻居的小姑娘一起上学,却被苏昌铭毫无预兆地送到了乡下的表姑妈家。
  从那天起,她知道那个叫李年的男人把“霉运”强加在了她的头上。
  从此以后,她是苏家不得不避讳的人。
  苏芷在乡下一待就是六年,初一的时候才又被重新接回北川。
  ——“□□说我这两年有大灾,得把你带在身边。”
  于是恍恍惚惚两年,初三的时候苏昌年运势转顺,她便又被一脚踢开。
  高一时同样的理由,她再次被苏昌铭接回北川。
  直到现在。
  他们有了新的孩子了,他们再也不想要苏芷了。
  那根从来都是脆弱、易折的根茎,终于腐烂,而后彻底断裂。
  苏芷躺在床的一侧,今天晚上她没有拉上窗帘。外面有很柔软的光,同样也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程怀瑾或许说的没错,不是所有的斗争都是有意义的。
  她挣扎、斗争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沙丁鱼活着运送到目的地,然后呢?
  它们一样会死去。
  这个道理,她今天终于明白。
  苏芷紧紧地闭上双眼,她想,从今以后她该清楚地知道,她不被任何人拥有,她也不属于任何人。
  如此,她便再也不会被抛弃、被放弃。
  -
  第二天早上,苏芷仍是醒得很早。
  李阿姨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一看见苏芷出来就先端出了她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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